第3章 章(三更)
第 3 章(三更)
九月初,烈日炎炎,空氣又悶又燥。
明遠一中。
一輛黑色的加長版商務奔馳停在一個沒有人的小巷子裏,一陣風吹來有陣陣桂花香,讓人一下子清醒不少。
握着方向盤的中年男人轉身看了看後座位上蜷縮成一團的少女,輕聲說:“聞到了嗎?這花香是從學校裏傳來的。我打聽過了,這所學校環境很好,一年四季都有花開,有公園有仿古長廊,你看到一定會喜歡。”
男人一邊說一邊打量着女孩的臉色。
林語栀将頭縮進了領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
男人面對林語栀靜得可怕的态度,喉嚨上下滾動了幾次,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安撫說:“這些都是你媽叫我事先打聽好的,學校環境不好她不會讓你來,她還是很關心你的。”
“嗯,我知道了。”林語栀的聲音很小,像是細小的蚊子。
“我走了,你在家好好照顧我媽媽。”她笨拙得扣動門把手,想要将門推開。
“你确定你可以?”男人擔心的看着她。
“讓我試試獨立吧。”她說。
男人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把一開始的想法給咽下去了,他選擇尊重她的選擇:“實在不行,不要勉強。”
“嗯,我知道了。”
中年男人見她半個身子已經順利出去了以後,一個健步打開後備箱将行禮箱取下來。
箱子遞到她懷裏又推了回來:“要不,你還是別住校吧,家裏離這又不遠,我讓司機每天送你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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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能送我一輩子嗎?”林語栀艱難的擡起頭望向他。
男人想說他可以,可是她的眼神告訴她,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吞在喉嚨裏的千言萬語最後變成了:“叔叔就在這看着你,不走。”
林語栀從繼父手中接過箱子,将它放置在一處比較平坦的水泥地上嗎,緩緩推行。
巷子很深,路還是青石板鋪就而成的,好在雨水将路面沖刷得特別的平滑,箱子推在上面很平坦。
這條巷子和巷子外的世界是倆個極端,巷子裏極其幽靜,巷子外是吵鬧的人群。
她剛走到巷子口,迎面而來的就是川流不息的人潮和各家私家車的聲音。
今天周一,很多人歸校。
不知是誰開的頭,只聽見有人尖叫了一聲:“媽呀,這裏有怪物!”
林語栀脊梁骨一頓,原本就疼的脊椎現在更疼了。
“卧槽,這到底是猩猩還是猩猩還是猩猩啊?”
“我看她是只瘦猴。”
“MD,她是怎麽做到雙臂垂直,頭貼着腰走路的?真醜!”
“你看她後那個包拱得比我鄉下80歲的爺爺還要高,WOCWOC,我晚上一定會做噩夢。”
“咦~她好像臉還挺漂亮的.....”
“漂亮什麽啊漂亮?咦~卧槽!好像是真的!”
“Md,可惜了,長在一個怪物的臉上。”
那些聲音像是一把利刃一樣從四面八方朝林心願紮來。
林語栀的耳朵上插着一副耳機,MP4裏放着她新作的歌曲,寧和悠揚的樂器聲和着行李箱咕嚕的聲音一定程度上減弱了那些刺耳的聲音。
這一路上她獲得了幾乎百分百的回頭率。
她的病情早就步入了晚期,脊柱嚴重畸形,後背像是一座拱橋般凸起,原本一米七的身體彎曲的只有一米四,她的脊椎僵硬到連擡頭扭頭都極其困難。
随着體力的消耗,她開始有些後悔沒讓繼父陪她進來。
“人啊,有時候得接受自己的無能和做不到,這沒什麽的。”
她很擅長自我安慰。
她把箱子推到一旁,靠着牆休息了一會。
回升了一些力氣之後,她打算繼續前進,一扭頭看見倆條修長的腿在她的行李箱倆側擺來擺去。
她順着那倆條巨長的腿一路上移直到撞上一對烏黑的眼瞳,那眼睛有種魔力讓人情不自禁的将目光定格在那裏。
男生穿着一身寶藍色的簡約運動服,咧着嘴賣乖似的對她笑:“同學,你這箱子挺好啊,能借我當個交通工具嗎?”
她沒聽清,取下耳機。
男孩揚起自己的腳,給女孩看他腳上那只張的老開的鞋:“我鞋壞了,這天太熱了,打赤腳太燙腳,你箱子借我坐坐呗。”
“你是不是要去女生樓?我要回寝室,男生樓就在女生樓旁邊。”男生指了指她身後,實際上女生樓距離這裏還很遠,除了郁郁蔥蔥的樹,她什麽都看不見。
“哦。”
她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只是扔下箱子默默的往前走,男生坐在箱子上單腳一蹬一蹬的跟着她。
四周綠蔭環繞,松柏、合歡在風裏舞動着身軀,一高一矮的倆個影子被陽光拉的巨長。
男生一路嬉皮笑臉。
宿舍樓下。
“為了感謝你借了箱子給我,不至于讓我今天變成烤豬蹄,我幫你把箱子搬上去吧。”
沒等林語栀說話,男生扛起箱子就走。
或許是男生長得過于好看了些,連宿管阿姨都不忍心大聲呵斥;也或許因為她是一個看上去連直立行走都特別困難的人,男生扛着箱子叽叽喳喳的從宿管眼前飄過時,宿管阿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的腿可真長啊!
想要看全他的模樣,她還得用盡力氣昂着頭。
男生步伐輕盈,一只手提着鞋,一只手扛着箱子,三倆步就竄上一層樓,陽光透過窗子打在他的後背上,暖暖的。
“同學,你住的有些高啊?需不需要換個宿舍啊,這樣方便一些。”
“我喜歡住頂樓。”
“啊,這樣啊,但是咱們學校的洗衣池在一樓哦,你不會覺得上上下下很不方便嗎?。”
“不會,多動動對身體好。”
聊話間已經到宿舍門口了,男生将箱子放在門口扭頭就要走。
林語栀叫住了他,遞給他一雙未拆封的襪子:“路上燙腳,你穿。”
男生也不多推辭,套上襪子,提着那只壞鞋子一邊說話一邊一陣風一樣跑了出去,走廊裏響起一記青春洋溢的聲音:
“謝謝啊,我叫沈焰,下次再見我請你喝奶茶。”
黃色的襪子在那道昏暗的走廊裏特別的紮眼,随着男孩的步伐一跳一跳的。
鬼使神差的她跑到窗口,向樓下尋去,恰好看到一個一只腳套着美少女戰士的男生從屋檐下竄了出來,黝黑粗硬的頭發在陽光下一顫一顫。
樓下一個抱着籃球的男生看見他,上前迎了過去:“你有毛病吧?想給她推箱子直說就好了,幹嘛把新鞋搞成這樣,回去看你爸怎麽揍你。”
男生經過時撞了一下對方的肩膀:“帥哥的事你少管”。
畫面一轉,國外EDE世界決賽上,金戈鐵馬憑空而現,化作無數利刃将敵方五位英雄盡數斬殺于劍下,掌聲雷動。
“沈焰!!!”
“沈焰!!!”
無數人在高呼臺上的那位藍發少年,那是一張不亞于任何明星的臉。
他身着金色隊服,素雅的水墨畫點綴在他胸口及腰間帶子上,襯得整個人既明媚又雅。
咧嘴一笑,整個人甜得不像話。
林語栀佝偻着身軀在萬人中凝視他,她感動,她熱淚盈眶。
迷迷糊糊間,少年将手伸向了他。
在夢裏她明知是夢,但依舊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和胸口的猛烈跳動。
她癡癡得看着那張人世間最美好的面孔,她再一次醒了!
微弱的月光透過半紗的窗簾照射到床上,牆上的綠植一動不動,就像此刻将半張臉塞進被窩裏的林語栀一樣。
只要難過或者感覺到不安時,她就習慣性把自己塞起來。
在寂寞長遠的時光裏她靠回憶給自己播撒下了一片種子,陷入回憶時就像進入了一場幻境,那裏貧瘠的山脈上終于怒放出成片的愛情之花。
她也曾幻想,她現實中的愛情也能夠如這漫山遍野的花一般燦爛。
時日今日,她必須要承認,有些人就算遠隔萬裏,就算沒有只言片語的聯系,在時間的長河裏你不僅不會遺忘,他的臉甚至反而會變得更加清晰。
無數次在夜深人靜的午夜亦或者是在青天白日裏,林語栀總能夢到那個人從萬人如海的人潮裏向她走來。
醒來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剛開始離開沈焰的時候,那種痛感和不舍像巨浪一樣将她淹沒。
她恍惚了很久,才記起今年到底是何年何月。
牆上的挂鐘顯示淩晨3點。
林語栀剛開機,手機便傳來消息。
【私聊】唧唧唧:“我的天,這麽晚了你居然也沒睡?”
林語栀:“做了個夢!”
發完林語栀絕望的望着天花板。
已經五天了,這五天裏她都是半夜驚醒,然後睜着眼睛到天亮。
她嘆氣:“果然,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啊.....”
【私聊】唧唧唧:“喲,夢見的好像還是個男人!到底是有多驚豔嘛,有沒有我男神一半驚豔?”
林語栀打開床頭的一盞黃燈,回複說:“一樣驚豔。”
【私聊】唧唧唧:“不可能,像我男神那樣帥的臉不可能複制出第二張,富婆姐姐,你莫不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
林語栀:“他真的很好看的。”
【私聊】唧唧唧:“那你一定也非常好看吧?”
林語栀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說:“美麗的标準到底是什麽呢?如果是完美無缺的身材,漂亮的臉蛋,那麽從前的我應該算是很醜的,但如果是一顆不屈不撓的心,那我應該是很好看的。”
【私聊】唧唧唧:“長得不好心靈再美好有什麽用呢?他們永遠只會在醜同學的課桌上刻下惡毒的話,在走廊裏拉扯醜同學的頭發,在衛生間裏潑醜同學冷水,在宿舍裏排擠醜同學,然後叫醜同學醜八怪,怪物。皮囊美麗的人才會被人疼愛。”
林語栀:“是啊,皮囊美麗才值得被愛。醜八怪勉強和心地善良的王子走到了一起,他愛衆生于是便也愛醜八怪,只是此愛非彼愛。”
林語栀重新躺了下來,她問唧唧唧:“你明天不上課嗎?”
【私聊】唧唧唧:“富婆姐姐你到底是做什麽工作的啊?明天周末你都不知道嗎?”
林語栀入行整整3年了,基本全年無休。
多次手術治療雖然矯正了她脊椎,讓她看上去和周圍人無異,但依舊會持續性身體疼痛。
為了能盡可能的保養自己的身體,早睡早起是最基本的要求。
她平時很少出門,除了寫歌出通告就是在家裏發呆,對于周末和假期她是沒有概念的。
林語栀發了一個憨憨的表情包:“抱歉,我很少在意時間。”
【私聊】唧唧唧:“姐姐是富二代嗎?”
林語栀想起繼父開的公司,回複說:“勉強算是吧。”
【私聊】唧唧唧:“姐姐平時搞慈善嗎?如果姐姐有這方面想法的話可以幫幫峥華醫院的病人們嗎?那裏每個月都有募捐會。”
林語栀:“好。”
林語栀看到沈焰留言的時候距離消息發送時間過了很久很久,時間顯示這一天失眠的不止她和唧唧唧,還有沈焰。
上面白紙黑字的字像一張沾着水的巨繭,迎面将她縛于繭內,将她悶到有些窒息。
他說:“林語栀,我們早就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