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事終人散
兩人皆非凡人,身影一晃便在三界中不斷穿梭。
蘇晗并不知曉齊雒把蘇筠弄到哪裏去了,看着這麽個廢物就像只沒頭蒼蠅一樣在後面跟着,他越來越生氣,便連開始找尋蘇筠的念頭也打消了。
在他看來,如果不是因為許飏,齊雒根本不會死。
無形中,他竟把齊雒看得比蘇筠更重了幾分。
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曾經只是微弱的一點喜歡卻因為齊雒的作死而爆發出來,只是那一句不要再被欠就讓他一陣陣心慌。
齊雒是喜歡他的,雖然從未說過,可他怎麽忍心?
蘇晗看着懷裏沉睡一般的人,身形一晃再次消失在許飏面前。
他們不知道,原本已經陷入昏迷的人突然在小店裏轉醒。虞氏沉默地地托着下巴坐在一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看着他。
“虞氏…”蘇筠的聲音十分微弱,人的精神卻像是好了很多。虞氏知道這是為什麽,好看的眸子閃過一絲悲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如果那個孩子不是蘇筠就好了,或者如果他成了傻子,根本威脅不到齊悅,就好了…
“我快死了嗎?”
看着手上幹涸的血,一點微光罩在他身上,拉扯着放慢生命流逝的腳步。
“寧姑娘和我做了一筆交易,作為代價我會用自己的性命幫你超度那些亡靈。”虞氏緩緩起身,凝神感受着外面的世界,問道,“他們快來了,你是留下還是去見那看我開祭祀?”
“她…寧笙和你做了什麽交易?”明明已是死人,卻還是忍不住多嘴。
虞氏道,“我想做個普通人,所以和她要了下輩子。”
蘇筠沒有說話,他看着光源外的黑暗,隐約可以辨出齊雒小店的輪廓,卻不見故人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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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是不在了吧。
他疲憊地閉了閉眼,他這兩輩子活得各有心酸,但相較起來此生能有人為他而死,說來也是一種福分。只是這份債,怕是還不起了。
“走吧。”
身體被虞氏帶上仙鶴,一陣烈風席卷而來,仙鶴羽毛沾血,展翅而起。
“子誠!”許飏一路追來,由于神力幾盡枯竭而口嘔鮮血。
蘇筠卻像是再次失去了意識,閉着眼不做回應,仿佛對身邊事再不關心。
仙鶴帶着兩人穿過兩界間阻隔的厚重雲層,太陽的光暈散向四周,溫暖而無害。一條石做的孤橋在雲端間伫立,仙鶴落在橋上,面前是天界初開的大門。
許飏不知虞氏要做什麽,只是一味追趕,卻因體力透支而跪倒在地。
蘇晗站在一旁冷眼以對,許久才走過去扶他。
“這是我自作自受嗎…”許飏咳出一口血來,“蘇晗,你救救他…”
“救誰?”蘇晗冷漠地退開一步與他保持距離,“這裏只有神和死人,你要我救誰?”
許飏狼狽地去抓他的衣角。
“如果你沒有去天界,沒有執意開天啓,沒有限制蘇筠的自由,或許你只是失去一個作為戀人的身份,但是你現在失去的,是他的命。”蘇晗冷笑着往裏走去。
穿過大門,一片桃花林映入眼簾,花瓣飄落,拂起一陣清香。腳下的泥土松軟,踩在上面,将花瓣碾作塵土,清香便淡了。
再深入,一條長河橫貫兩岸。
河水清澈無比,錦鱗越出水面,帶起的水珠如同一顆顆晶瑩的寶石,在陽光下展露最美的光輝。
虞氏看了眼重新将眼睜開的蘇筠,将他放在樹下,一個人飛向河間。
雙臂輕擡,靜止一般的河水突然掀起波瀾,山川湖海剎那間一一浮現。
“人以祭日兮以向所生,魂以祭月兮以求所息,請以桃夭兮證我所意,示以亡靈兮歸往故鄉。”早已雜草叢生的林間出現點點星茫,未知的鬧市街頭,無數喧嚣小店漸漸透明。
白洋坐在店外的臺階上,沉默地仰視天空,用手指關節敲醒偷懶的謝敬濤。
“該走了。”
“去哪兒?”
“本該去的地方。”
“陛下呢?”
“不知道…”
這世上并非每個人都有參與他人人生的權利。
白洋知道,自己不過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無名小卒,現在該退場了。
白洋輕嘆着消失在塵世間,這次沒有再做什麽忤逆的行為。
他想,如果陛下能幸福,就好了。
“引河流兮示我方向,送将歸兮安其生來,祭我薄命兮以敬衆神,祈此祭祀兮善始善終。”
懸浮在空中的人影漸漸模糊,許飏早已沖到蘇筠身邊,拼命往他體內傳送神力。
“共生數十載。可抵一恨否?”虞氏問道。
蘇筠緩緩看向她,“親生否?傾養否?”
“非我生,我願養。”
“山前方寸碑,葬我此生情…”
風席桃林,陣陣清香,不見虞氏,唯聽風中輕言,“保重。”
虞氏不是和好人,但至少她并不想做個惡人,對她而言,最好的命運就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安安穩穩地做個平凡女子,相夫教子,平淡一生。
天空光芒漸漸暗淡,細雨綿綿無召而來,蘇晗看着呼吸微弱的蘇筠,無聲離去。
他不是個好哥哥,千年前不是,現在亦不是。
但他知道,蘇筠并不想他看着自己死去。
死對于一個人而言是什麽,是不可挽回,是記憶的一道疤。
蘇筠不會想要用自己的死來傷害自己的親人。
那…
許清客呢?
…
“子誠…”
“我快死了,白費這一場,後悔嗎?”雨水劃過臉頰,如淚痕一般。
蘇筠輕聲道,“寧笙死了,最後求我說愛她,你呢?”
“你不會死的。”許飏固執道。他想要把人抱起來,卻被對方制止了。
“那我求你可好?我不求再有來生,只求從此與你再不相見…”蘇筠雙眼微阖,淚水卻還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他還是恨許飏的,只是那些恨全加起來都不及那一點愛。
意識渙散,他想,這一次終于是報仇雪恨了,可是…
他有點舍不得了…
懷裏的人沒了溫度,許飏慌忙探向他鼻間,手指微顫,痛哭出聲。一道千年封印驟解,卻再無人在意。
許飏哭得狼狽又難看,只是這偌大桃園再無其他能安撫他了。
人總是那些感情來做交易,卻從未想過一個人失去感情,對他人而言傷害會有多大。
再次睜開雙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棵繁花盛開的桂樹。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樹下,手中絹扇撲飛流螢。
“母親。”蘇筠雙膝跪下,動作自然地給女子磕了個頭。
“你睡了許久,終于是醒了。我向天帝要了你的生魂,往後你便陪我住在這裏吧。”女子話音剛落,遠處山間樓閣若隐若現。不知為何,蘇筠竟自那宮闕間尋到了舊時故都的影子。
只是再看那若無其事的人,便把話咽回去。
他低垂下頭,問道,“母親為何要把我留下?”
“你生而言為神卻在人間受盡苦痛,我早些便想要尋你回來,卻一直受阻。眼下齊悅已死,我才終于有了機會。”女子緩緩走來,玉手欲觸蘇筠的臉頰,卻被人小心劈開。
“如是這樣,大可不必。我是人是神不過轉念之間,今日活得舒坦些,來日怕是就要回到地獄裏受苦了。”蘇筠不鹹不淡地說。
“你在怪我?”女子臉上略帶哀意,“我早欲帶你回來,只是天帝誤升了齊悅轉世的神格,惹人魂魄不全卻在人間作亂,而他不作為也就罷了,還又不願将此等事告于他人,若不是許尚書大鬧天界。此事怕又要不了了之了。”
難怪他身上血氣會那麽重…
蘇筠強斂心神不去想他。
看着蘇筠無甚表情,女子只得暫時收手作罷,“罷了,我先帶你去休息吧。”
遠眺樓閣尚有些許不同,近觀卻仿佛是故人歸來,重游故地一般。
待到真正進入,層紗掩目,桐木雕桌,各色小吃整齊放好,竟與曾經宮中的擺設如出一轍。
他母親被冷落後直至死去都咬死說不再愛自己的夫君,如今在天上又活了千載,卻還是活在過去的影子裏。
蘇筠伫立不動,一頭白發被光照得金黃。身體卻陷在陰影之中。
透過梨花窗扇向外看,山間松柏挺立,一人跪在院門外,不知已跪了幾時。
看他模樣,顯然是主人不願見他。想來許尚書雖然大鬧天界有功,但終究是害死她兒子的間接兇手。
讓他進來就是放虎歸山,讓她再次失去自己的兒子。
想着死不安寧,蘇筠忍不住苦笑。
收回目光,蘇筠道,“我若留在這裏,便再走不了了吧?天帝出醜,無法把當事人全部殺死,卻能變相軟禁。”
蘇筠有着冷,便往陽光下走了走。他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身子變得越發透明起來。
女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你要作甚?快回來!”說罷,竟是拼盡全力抓住蘇筠的手臂。
蘇筠可以感覺到母親的恐懼,顫抖的手害怕自己再次失去心愛的兒子。
可是…
“我與母親心意相通,母親對外用一句不愛搪塞他人,對內卻将房間置辦成曾經的模樣來懷念故人。而我愛一人,雖口口聲聲說永不相見,卻還是克制不住啊…
“所以與其如此,我倒不如徹底死了,剩得再給自己和他人惹麻煩了…”
說罷,女子手一松,人已徹底消失,再無周旋的餘地。
遠處靜跪的人突然擡起頭,看着蘇筠曾經站過的窗口,目光暗淡下去。
許久,女子收斂好感情道,“許尚書,三界外有個地方,死了的神會去那裏等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帶他回家。我可以告訴你怎麽去那裏,但我有一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