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虛拟短信”四個字,将蘇媛的意識一下子拉回到穿越之前,那段她在本地跑了無數遍,反複确認沒有任何問題的程序,推到正式環境,突然就出現預警。
所以,就是在那個時候,小悠違背了阿西莫夫定律,沒有服從代碼指令,自己拟定了一條虛拟短信,報給使用者。
作為開發人員,程序出了bug,她自然是第一時間排查,然後就穿越到這裏,用自己的意識取代了程序本身。
此時,夏青栀,她以警官的身份指出這臺機器有問題,那次車禍,很有可能是它故意為之。
而時亦本人,此刻也清楚地知道,這副矽膠殼之下,住着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亡靈,先前的一切,細思極恐,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她還願意為在自己打掩護麽?
自然是不願意的!
蘇媛想,如果易地而處,此時此刻,她可能會毫不猶豫地說出事實,将剩下的一切交給警察去處理,自己遠離危險……
見時亦擡頭,她緊張地蜷了下手指,下一秒,一只冰冷的手猛然間扼住她的手腕。
蘇媛被狠狠地往後扯了一把,時亦的輪椅擋在它身前,淩厲的眸怼着對面的夏青栀:“夏警官,什麽意思?”
夏青栀沒想到她對一臺機器這麽在乎,忙安慰:“時亦,你別急,我只是想确認一下,在這之前,它有沒有出現類似的失誤?”
“沒有!”時亦回得果決。
袁杉也察覺到她的抗拒,餘光往夏青栀臉上掃了一眼。
夏青栀無奈地嘆口氣,語氣變得更加柔軟了些:“如果只是事發當天的話,我懷疑有人遠程操控它。”
時亦聽到“操控”,敵意的目光才略微有所消減,但肢體上依舊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夏青栀思考了幾秒,重新組織語言:“時亦,我知道,你跟這臺機器感情深,生病期間,一直是它在照顧你,我們也很喜歡它,但它畢竟只是一臺機器,如果被人操控的話,留在你身邊會很危險,所以……”
“她不是機器!”夏青栀話說到一半被對方阻斷。
時亦看着她,眼神越發堅定,語氣更是不容置疑,她說:“沒有人能操控它,也沒有人、能從我身邊将它帶走!”
直到這一刻,蘇媛那顆承載着金屬重量的心髒,咚地一下,砸在實處。
這個世界,充滿了陌生、恐懼以及各種不确定性,但卻足夠包容。
因為此時此刻,眼前這個女人,她用自己的軀體撐起了帆,在明知道自己生命會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仍然選擇相信她,相信一臺機器,并義無反顧地保護它。
現實世界平和,但如果是自身利益受到影響的情況下,沒有誰能容得下誰,更別說是生命。
夏青栀與袁杉擁有幾秒鐘的對視,彼此交換眼神。
夏青栀問:“時亦,你就不想要一個真相嗎?”
“不想!”
夏青栀嘆了口氣:“好吧!其實,你這個案子,已經結了,就是普通的車禍事故,但我總覺得蹊跷……”
她看了眼旁邊的人,這回換袁杉開口,冷淡的言語中多了幾分真誠:“時亦,你別誤會,夏青栀沒有別的意思,她只是想幫幫你。”
夏青栀這時也不避諱,很自覺地攬上她的肩膀:“我跟袁杉,在一次出警任務中相識。”
她看着她,淺淺地笑了下,眸中有無數真情溢出,回憶也被拉回過去。
那是她從部隊轉到特警之後,接到的第一個任務:22歲實習醫生,遭遇網絡暴力,精神不堪重傷,意圖跳樓自殺。
特警趕到現場時,女孩一半的身子已經邁過了空調外機板,圍觀者看熱鬧的居多,甚至有人認出是輕生者是袁杉之後,故意言語攻擊,場面一度失控。
加上夏青栀當時完全沒有經驗,開口安撫沒幾句,女孩就從6樓窗戶跳了下來,她想都沒想,只是下意識伸出左腿當墊步緩沖。
女孩成功獲救,夏青栀當場被砸暈,救護車還未趕到,命懸一線之際,獲救的袁醫生從地上爬起來,跪在她身側,雙手交疊不停地按壓。
整整15分鐘,夏青栀恢複了意識,她卻累癱在地上……
兩人就這樣相識。
之後,夏青栀被送往醫院,診斷出左小腿三處骨折,肋骨骨折,是袁杉輔助做的手術,她之後的恢複,也是她全權負責。
夏青栀說:“那件事之後,我申請了調崗,也第一次明白了,當警察,空有一腔熱血是不夠的,還需要深入到每一個案件當中,還原真相,把那些潛藏在黑暗角落的犯罪者揪出來,為所有無辜的受害者伸張正義。”
她的語氣同樣十分堅定,目光所及皆是深情。
“袁杉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那些輿論,謠言,甚至榮耀,都可以随着時間的流逝被人忘記,可我不這麽認為,真相就是真相,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可能缺席,我不會讓任何一個無辜者,受到傷害,包括你,時亦!”
“這臺機器你留着,我不會動她,但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繼續追查,直到真相揭曉的那一天。”
拜訪最後以時亦的真誠致歉結束,但她仍然拒絕配合,目送袁杉夏青栀到電梯口,電梯門合上,她才關上防盜門,調轉輪椅,挺直腰杆往裏走,不回頭,不等待。
蘇媛在她身後默默跟了幾步,沒再往前。
時亦察覺不到動作,想要轉身,聽見那人突然開口:“時亦,謝謝你。”
她回頭,輕抿着唇,微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蘇媛迎上她的視線:“謝謝你,願意護着我,可我不能确定,你的車禍,會不會真的跟這臺機器有關系。”
情緒催動下,她纖長整潔的睫毛微微垂下,緩緩描述起穿越前的場景。
“那段邏輯,我在本地反複測試了N遍,沒有任何問題,可是一推到線上,程序突然報錯,我正要排查,然後就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卷到這裏。”
“如果不是有人遠程操控,那很有可能就是邏輯出了問題,程序混亂的小悠,違背阿西莫夫定律,不服從代碼指令,虛報信息,引導你去機場,中途做過什麽操作,誰都無法确定……”
蘇媛在開發領域天賦頗佳,骨子裏也因此帶了幾分傲氣,可是此刻,面對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時,她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産生了懷疑,一遍又一遍的解釋之後,終于,說出了那三個字:“對不起。”
她不敢想,如果是小悠本身出了問題,自己要怎麽承擔這一切……
就在此時,那雙冰冷的手,又一次扼住了她的手腕。
蘇媛沒反應過來時亦什麽時候來到她面前的。
她什麽話都沒說,一只手拽着機器,一只手搖着輪椅,往卧室方向走去,進了房間,反鎖房門,才緩緩松開手。
卧室很幹淨,冷色調的裝飾,蘇媛第一次進來,有些局促,她低着頭,不敢四處張望。
時亦進門之後,就沒怎麽管她了,自己搖着輪椅到了床邊。
蘇媛順着她的背影,看清楚那張1.8的落地床,床對面是個大飄窗,此時窗簾半拉着,窗外的光擠進來些,落在淺灰色的四角套上,隐隐照出些褶皺。
時亦的輪椅停在床邊,她将起身時留下的痕跡撫平,掀開被子,回頭看她。
“要躺一會麽,我幫你?”蘇媛猜測地問。
時亦本來只是想看看她在做什麽,沒想着讓幫忙的,聽到對方這麽問,索性放棄那一系列的折騰,擡起胳膊向她求助。
蘇媛走過去,把人從輪椅上撈起來,放在床上。
時亦沾上枕頭,身子貼着軟綿綿的被單,她忍不住在心裏感嘆:原來走捷徑這麽舒服!
這些日子,都是她自己一寸一寸往床上挪,有時候手臂脫力,一個不小心摔下來,挨着地板的那半邊身子真的很疼,她得緩上好半天,才能重新拾起力氣,原來被人抱着上床,可以省去這麽多麻煩……
蘇媛給她蓋被子,時亦看了一眼床的另一側,猶豫了下,又擡頭看身邊的人。
“那邊留給我了嗎?”蘇媛有點受寵若驚,也有點不好意思:“謝謝時亦,你睡吧,我是機器,站着就好。”
時亦的視線沒有從她身上移開,一時之間強烈的冷光成了無聲的命令,蘇媛笑了下,繞過床邊,躺了上去。
監測機制呈現出淡淡的香味,有點像洗衣液或沐浴露的清香,又不完全是,蘇媛區分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這樣的味道出現在現實中,她會很喜歡。
就在她愣神之際,騰地一下,一臺手機砸在她眼前的被單上。
她反應過來,往回看時,那人已經閉眼睡了。
蘇媛撿起手機,微微勾了下唇,此刻,看着她單薄的背影,她似乎沒有那麽愧疚了,過去的一切已經無法改變,但是接下來的時間,她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顧好她。
可是,時亦真的好瘦,身體上的疼痛、精神上的摧殘,已經磨光了她所有的毅力,以至于出院後,整個人成了一具空殼,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她将機身湊過去一點,伸長脖子,看了一眼背對着自己的主人:“時亦,你睡着了嗎?”
時亦本來已經很困了,聽到溫柔的電子音,還是掙紮着擡了下眼皮。
蘇媛說:“身體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講啊,別一個人硬扛,當然了,心情不好也可以找我聊聊。”
她不怎麽會安慰人,想了下,說:“我最近看了很多心靈雞湯,可以讀給你聽。”
說到“讀”,時亦隐約想起來,先前在醫院,她念出來的那些童話故事跟搞笑段子,忍不住開口:“你自己消化吧,不要打擾我!”
她聲音清清冷冷的,帶着一點點犯困的沙啞,又不似真的指責,聽起來很舒服。
蘇媛不易察覺地勾了勾唇角:“時亦,你別睡,我一個人太無聊了,你陪我說說話呗!”
時亦實在困得厲害,合上眼眸,迷迷糊糊地說:“手機都給你了,還一直吵,我累得要死……”
這是她第一次抱怨,當然,身體承受不住也是真的,在客廳的時候就已經很強撐了,好不容易沾上枕頭,她想睡一覺,緩一緩。
蘇媛沒再聒噪,将她歪在肩頭的薄被拉正,手卻不曾挪下來。
時亦隐隐約約感受到壓在肩膀上的重量,席卷而來的困倦讓她忘記反抗。
蘇媛看着她,直到對方呼吸開始變得平穩:“睡吧時亦,我不吵你了!”
時亦已經睡實了,卸下僞裝的她,眉眼間變得柔和,她半張着唇,雙手疊放搭在枕邊,天鵝頸起此彼伏,很乖,很安靜。
蘇媛肆無忌憚地端詳着她睡着的模樣,兀自評價:“像只小兔子,喂胖些,活潑一點就好了。”
意外地同居之後,一人一機的相處似乎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準确來說,是時亦對那臺機器的依賴逐漸多起來了,蘇媛也不再小心翼翼,見對方睡得久了,就搖起來陪自己看會小說,只是時亦對什麽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蘇媛原本想要帶她出去遛彎的,但在夏青栀她們拜訪過之後,時亦的警惕心一直沒有降下來過,把她從客廳拉進來,跟自己同居,一定程度上,也是擔心它被人搶走。
好在最近幾日的陪伴,讓她略微放松警惕,天氣比前兩天又熱了些,再熱出門就得打傘了,她想趁工作日,早上人少不熱帶她出去轉轉。
時亦洗漱完出來的時候,蘇媛已經換上了自己那套慵懶風的開衫長裙,墨發用電子筆別着。
她往她身上瞥了一眼,自作主張地說:“快去換衣服,今天天氣不錯,我們下去溜一圈。”
習以為常的語氣,一時之間竟然人無法反駁。
時亦端坐在輪椅上,打量着她。
蘇媛開始催促:“快點呀,不然等會兒就熱起來了,瑞幸最近新上了一款瑞拉冰,裏面有九顆楊梅,我查了一下,離這最近的一家店只要800m,我陪你下去買一杯去。”
說的好像對方有多想喝那個冰鎮楊梅,自己舍命陪君子,無私奉獻似的。
時副總第一次遭遇這樣的套路,鳳眸微揚,不可置信地重複:“你陪我?”
蘇媛點頭如搗蒜:“是啊,網上說特別好喝,你不想嘗一嘗嗎?”
“不想!”
蘇媛:……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她巴巴地迎過去,爪子搭在人肩膀上開始讨好撒嬌:“時總,去嘛,我都快憋死了!”
蘇媛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女生,但勝在這臺機器功能齊全,此時切成酥酥麻麻的電子音,撩的人渾身發麻。
時亦忍着強烈的不适,凜冽的眸落在她的手指上:把你爪子拿開。
蘇媛迅速将雙手收回,轉而放在手柄上,推着輪椅往前走:“我這就推您去換衣服。”
時亦:!!!
她什麽時候答應她要出去了,這人現在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見長。
五分鐘之後,時副總被迫換上了那套藕粉色睡裙,臉上裹着一層寒霜,端坐在輪椅上,被那臺機器推着走出了房間。
二人乘電梯下樓,九點鐘的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可蘇媛還是感覺周身寒氣逼人,她推着輪椅謹慎前行,一雙芯機瞳看看天、看看地,絞盡腦汁跟身邊人搭話。
“哈,今天天氣可真好啊!”
“小區環境也不錯,挺安靜的,怎麽也不見老頭老太太跳個廣場舞啥的?”
“還是說這裏住的全是上班族,這個點大家都去上班了?”
她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時亦端坐着,目視前方,一個也不接。
蘇媛嘴角抽了下,回憶着平日裏被她冷落過的那些話痨同事,學着他們的樣子繼續道:“這裏離你公司挺遠的哈,時總平時上班的話,都是幾點出門?”
“你們是彈性打卡還是固定打卡?”
時亦還是端坐着,但思維卻被她的問題牽扯着。
蘇媛掃了一眼監測機制裏的興趣值,自然而然地将話題轉移到工作上:“現在好多公司,都實行彈性打卡制。”
“不過我們那破公司,還是固定制,一個月有兩次補卡機會,超過兩次一分鐘三十塊,依次累計,那些住的遠的,一個月光遲到就要扣好幾百。”
打工人的艱難,奔波在一線的時副總想象不到,她稍稍偏頭,二人視線對上。
蘇媛笑了下,頗為自豪地說:“我肯定不會遲到啦!”
時亦眸中閃過一瞬間的好奇,很快就被冰冷取代,但還是被對方捕捉到了。
蘇媛傾了傾身子,一臉神秘地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我寫了一款作弊軟件,裝在備用手機裏,一到點,它會自動給我打卡,一分不差。”
說完,她看着她的眼睛,狡黠地笑了下。
時亦像是被驚訝到了,一雙鳳眸對着她。
蘇媛揚眉:“厲害吧?他們都不知道,回頭我把安裝包分享給你。”
時亦回過神,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連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異樣感。
輪椅不斷向前,繞過街角,純藍底白色鹿頭的咖啡店晃入眼簾。
“到了!”蘇媛指了指宣傳海報上的瑞拉冰:“就這款爆汁楊梅,銷量巨好,等會兒給你要半糖,少加點冰。”
時亦目光掃在瑞拉冰杯身上,楊梅紅的顏色很鮮豔,小鹿也很可愛,卻是她永遠也不可能涉獵的食物。
這個點店裏沒人,輪椅往裏顯得有些突兀,再加上她倆此時的身份,時亦一根筋繃的很緊。
店員小姐姐大老遠就開始打招呼:“歡迎光臨,這邊掃碼點餐有優惠哦!”
這個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時亦下意識擡頭,微微一愣,這時,對方也注意到了她。
二人相對而視,剛才還熱情滿滿的店員臉上瞬間蒙上了一層寒霜,她雙臂環抱,冷眼直視着她。
時亦依然保持着慣有的疏離感,沒什麽表情地開口:“沒找新的工作嗎?”
女孩譏諷地笑了下:“找新的工作?時總在這兒膈應誰呢?”
時亦抿着唇,沒有接話。
項落落是喻舒團隊的得力幹将,喻舒平時把她們當自己的妹妹一樣寵着,此時如果她态度谄媚,反倒讓人寒心。
對方見她不反駁,心裏更加不爽,狠狠地翻了個白眼,“啪”一下将立起的二維碼扣在吧臺:“喝什麽咖啡,喝唾沫吧你!”
時亦身子僵了下,想要調轉輪椅,這時,身側的機器往前挪了一步,黑漆漆的眸凝視着吧臺上的女孩。
時亦猛地反應過來,伸手拉她。
項落落也注意到了她的舉動,細眼一瞧,認出了它。
“小悠,真的是你?”她不敢相信地問。
蘇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沒有移開,冰冷的機械音緩緩響起:“對,我就是小悠,你剛才的話,傷害了我的主人,我要你向她道歉,立刻,馬上!”
項落落對機器都比對人溫和,她看着小悠,鄭重其事地強調:“她不是你的主人,小悠,你的主人叫喻舒,時亦她不配!”
一句“她不配”,如同鈍刀子,狠狠剜進時亦心口,那種清晰的痛感讓她一瞬間忘記呼吸,身子不由地往前晃了一下。
蘇媛伸手扶住她。
項落落沒想到向來狠絕的時副總,竟連兩句難聽的話都承受不住,看着對方面色慘白不像是裝的,她自己也變得煩躁起來,又想到喻舒生前争分奪秒地為這人賣命,心中的憤懑一股腦全湧了上來。
她眼眶一熱,看向時亦,擺出一副鐵了心想要跟她讨個公道的架勢。
“你配擁有她對你的好麽時亦?”
“喻姐生前最後一刻還想着你會在臺上挨罵,她對你那麽好,連同我們整個團隊,只要是你一句話,所有人便加班加點的給你趕項目,半句怨言都沒有。”
“喻姐離開,我們雖然氣,心裏怪你,但從未想過要在網上曝光你,甚至在你出事之後,大家還想着要怎麽幫你澄清,你倒好,一紙合同,讓團隊集體滾蛋。”
“時亦,你信不過我們,為維護自己的名聲開除我們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讓其他企業拉黑我們的簡歷?”
“大家身上都背着車貸房貸,像小楊姐,大熊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庭,孩子還在上學,沒有工作,你讓他們怎麽辦?”
時亦忍着強烈的眩暈感,聽完這一連一聲的質問,她終于反應過來。
當初,并不是團隊要離開,而是施啓鳴開了他們,封殺了他們的簡歷。
而那個來來回回送電腦,腼腆訴說公司近況、挑撥離間的許娟,估計也是施啓鳴他們的人吧,或者就是被收買了,總之,就是雙方都被蒙在鼓裏,才造成不可挽回的誤會……
她用力握拳,指尖嵌進掌心裏,又緩緩松開。
項落落還在不停地控訴:“時亦,你真的不是一般的歹毒,喻姐算是瞎了眼,跟你這樣的人做朋友!”
可時亦,她又能怎麽辦呢?如今這副殘軀,連撐着一口氣都十分艱難,她沒有什麽資本能夠替大家讨回公道,所以此時此刻,她只能接受她的控訴,隐忍着,沉默着……
項落落感覺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心裏越發憋悶,她想聽她辯駁的,可是那人半天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連一點憤怒的情緒都沒有表現出來。
她真的快要被氣死了,沖時亦吼了起來:“說話啊,平時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總裁模樣?怎麽現在屁也放不出來一個了!”
見對方不理,直接繞過吧臺沖了過來。
蘇媛上前一步,橫在時亦正前方,一雙黑瞳瞪着她:“你想幹什麽?”
時亦一顆心懸了起來,傾身拉住她,拼盡力氣把人往後扯。
“小悠,聽話!”
她的聲音有些又急又顫,像是在祈求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蘇媛終于沒有再進一步。
時亦擡眸,看着面前急紅眼的項落落,緩緩出聲:“我從未下達過任何開除你們的指令,也沒有封殺過任何人的簡歷,從ICU出來之後,我連最起碼的生活自理都是個問題,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這些!”
她本來不想解釋的,可是蘇媛已經為了她,做出了有違機器人常理的舉動,她真的很怕她再做什麽出格的事,一旦身份暴露,自己拿什麽護着她。
項落落聞言一愣,那日下午,楊皓榮拿着紙質合同找她們談話的場景在她腦海中複現。
“你們跟着喻總監,平日裏跟時總接觸可能不是很多,現在視頻被傳到網上……”
他欲言又止,醞釀幾秒之後,盡可能讓自己面上堆出幾分難色:“時總的意思是,希望你們主動離職,公司這邊額外補償一個月工資。”
打一巴掌,又開始賣慘陳述事實:“喻總監這個事,公司資金周轉确實是有些困難,我跟施總,總覺得對不起大家,私下裏商量,又多撥了一個月的資金,這事時總還不知道。”
“我們是想,要不然大家就自己提吧,這樣你們找下一家,簡歷上也能好看一些,畢竟現在大公司,确實也在乎這個。”
大家當時真是氣懵了,沒考慮那麽多,一沖動,就集體離職了,現在想起來,還真是漏洞百出。
兔子急了還咬人,時亦如果真的那麽在乎那個視頻,難道就不怕把這些人逼上絕路後,大家聯合起來人肉她麽?
恍然覺悟的項落落陷入被自己蠢哭的怪圈中,直到店裏有客人闖入。
進來的是一對小情侶,項落落強行讓自己恢複店員身份,指了指宣傳海報上的二維碼:“歡迎光臨,二位可以掃碼點餐!”
女生沒有看菜單,張口就來:“一杯夏日青提,一杯橙C美式,兩個提拉米蘇,再加一個生椰卷,在這吃。”
點完單,便拉着自己的男朋友找位子就坐。
男生經過時亦時,本能地看了一眼,随後俯身到自己女朋友耳邊:“哎,你有沒有發現,輪椅上那個女的,跟先前亞啓出事的那個女總裁好像?”
女生八卦之心勾起,快速翻出先前那些新聞,對比之後忍不住尖叫:“真的哎!”
之後打開攝像機,對着時亦連拍好幾張,她手機忘記關聲音了,攝像頭發出咔嚓的響聲。
項落落前一秒還将時亦罵成了狗屎,此時見別人偷拍,她倒先緊張起來了,一把将輪椅上的人搡進雜物間,自己跑過去跟客人交涉。
雜物間狹小,時亦被推進來後臉色更差了,身子也幾乎搖搖欲墜,蘇媛半蹲下來,傾身抱住她,很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時亦的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燙了一下,半顆腦袋脫力地耷拉在對方肩膀上,眼淚,就那麽控制不住地往外溢。
活了将近三十年,從來沒有誰,在她這麽難受的時候,給過她一個擁抱,而這臺機器,在如今這樣一種尴尬場合下,願意抱着她,安慰她。
許久許久後,她伸手回擁住她,感受着對方懷裏的柔軟,先前所有的惡語相向,那顆被傷的千瘡百孔的心,似乎都在這一刻都被撫平了。
“對不起,時亦,本來只是想帶你出來喝杯楊梅冰的,卻讓你承受這麽多,是我做錯了。”
蘇媛的致歉,被外面争吵聲淹沒,項落落交涉不成,直接跟客人吼了起來。
“我讓你把照片删了!”
“憑什麽啊,我們就是拍一下店裏的新品給朋友看,你一個服務員,有什麽權利幹涉這些!”
“行,不删是嗎?那我報警,讓警察過來調監控!”
“得得得,删删删,媽的,一個狗屁員工,什麽态度,小心丫的投訴你!”
争吵聲逐漸平息下來,卻而代之的是咖啡機工作的聲音,時亦松了口氣,貪戀地享受着裹在身上的柔軟,這時,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她有點舍不得放開這份柔軟,手機一直在響,最終是那臺機器先松了手。
蘇媛幫她理了一下被蹭亂的發,溫柔地說:“接電話吧,時亦!”
時亦拿出手機,掃了一眼上面的來電顯示,是施啓鳴的電話,這個點打來,想必也不是什麽好事。
就在她猶豫之際,修長的矽膠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她擡眸,看着那雙黑漆漆的芯機瞳,對方笑容很淺,聲音也很溫柔:“接吧,沒關系的!”
這一刻,那些不敢直面的恐懼、不安,統統化為勇氣,力量,她收回視線,劃過手中的接聽鍵,冷冷地道:“怎麽了?”
“最近忙瘋了,沒顧上問,你現在身體怎麽樣了?”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時亦真不知道該怎麽接他這個問候,頓了半秒,問:“有什麽事嗎?”
施啓鳴八面玲珑,最會玩弄人心,跟時亦這樣的人打交道,向來都是直戳重點,此刻也不繞彎子:“那臺機器,還在你那吧?”
時亦聽到機器,心髒猛地縮了一下,她伸手扶住輪椅,盡可能讓自己聲音保持平穩:“嗯,怎麽了?”
施啓鳴說:“是這樣的哈,喻舒的父母,昨天找到公司,說那是喻舒的私人物品,要求我們交還,我這邊周旋了一下,但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清晰的聲音直穿耳膜,時亦手一軟,機子從她指尖滑了出去,她低頭去撿,眸子裏像是失了顏色,那麽大一個物件就在她裙擺上,她卻怎麽也看不到,徒勞地尋了半天。
蘇媛快速将手機撿起來,遞給她。
時亦兩只手顫顫歪歪握着手機,那邊等不到回應,“喂”了一聲:“怎麽不說話了?你還好吧?”
她張嘴,說不出來話,上下唇抖得厲害,手裏的機子也拿不穩。
蘇媛騰出一只手,幫她握住手機,另一只手伸到她眼前,攤開的掌心裏寫着:“不要緊張,他可能是在詐你。”
時亦緩過來點,順着她的提示,從腦海中刮出來半點應對之策。
她強行讓自己冷靜,淡淡地道:“機器是我讓喻舒采購的,報銷流程已經走了一半了,家屬那邊如果有什麽異議,可以找我,或者,直接起訴就是了!”
施啓鳴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麽從容,但轉眼一想,時亦這人做事,向來滴水不露,她敢讓直接起訴的話,沒準喻舒真的是授她旨意買的那臺機器,如果有報銷流程,這場官司也未必打得贏……
權衡之下,他決定,還是暫時不要激怒這個女人,于是陪笑道:“有報銷流程的話,我就放心了,這事你先別管了,我再周旋周選,你放心休息,應該問題不大。”
時亦挂完電話,整個人沒了支點,身子東倒西歪。
蘇媛将她攬在懷裏,安慰:“沒事了時亦,你這麽護着我,我說什麽也不會讓他們陰謀得逞,別難過,我們一起想辦法!”
她總是這麽溫柔體貼,明明沒有生命,卻比任何人都有血有肉。
時亦像是找到了依靠,趴在她懷裏,哭了起來,她不說話,就只是小聲啜泣,柔弱的小身板在暈厥邊緣徘徊好幾次,終于平靜下來。
一而再再而三的軟弱、退讓,不僅沒有換來安全,還差一點失去了這臺機器。
那幫人得寸進尺,欲壑難填,如果躲避保護不了她,那就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強,擁有足夠的能力去跟這股惡勢力做鬥争,讓他們得到應有的報應。
反抗!面對那些狠的人,只有比他們更狠,才能存活,才能保護好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時亦從雜物間出來的時候,眼眶微紅,項落落已經磨好了一杯楊梅冰,餘光掃了一眼出來的人。
理清楚一切的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位前上司,而且時亦本身就十分高冷嚴肅,項落落此時雖然內心發怵,但骨子裏的傲氣讓她沒辦法向這個女人低頭。
時亦轱辘着輪椅,繞過吧臺,她的後背依舊挺的筆直,蘇媛跟在她身側。
快到門口的時候,輪椅停下來,時亦轉身,看着她,緩緩地道:“一個月的時間,我會讓下達這個指令的人,回到他該去的位子。
另外,如果你們還信我,技術部會以雙倍薪資重新聘請各位,這兩個月以來的損失,會悉數補償你們。
當然,如果各位無意,有其他想去的公司,我也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你們推薦。
大家考慮一下,不着急回複。”
她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雖然身處輪椅上,但渾身的氣質并沒有比從前減弱半分,說完,她驅動輪椅,準備離開。
“等等!”項落落猶豫好久,終于喊住了她。
她拎着打包好的瑞拉冰跑出來,低頭,塞進她懷裏:“本店新品,沖銷量,免費送你好了!”說完,掉頭就跑。
蘇媛忍不住勾起唇角,時亦有點局促地揣着那杯楊梅冰,面上卻看不出什麽表情。
輪椅繼續向前,走出咖啡廳,到了足夠遠的距離,蘇媛伸長腦袋,掃了一眼袋子裏的物品:“是楊梅冰哎,時亦,快打開嘗嘗!”
時亦對這些東西沒什麽概念,只是今天這杯飲品壓在她懷裏,沉甸甸的,她下意識多看了兩眼,回神時,眼前多出來一只爪子。
“來,我幫你!”
蘇媛接過袋子,将裏面的飲品拿出來,插上吸管,交給時亦,自己拎着空袋子推輪椅。
時亦雙手捧着杯子,冰鎮的液體在烈日的照射下滲出大顆大顆的水珠,順着修長的指尖緩緩流下,她低頭,看了幾秒,咬住吸管,淺淺地吸了一口,好甜,是她生命裏不曾出現過的甜。
她又吸了一口,仔細品味着,還是很甜,會上瘾的那種,于是,便不再矜持,咬着管子,大口大口地吸了起來。
飲料快喝到一半時,行走的輪椅突然停了下來,她下意識擡頭,嘴裏的吸管也沒來得及吐掉。
只見那人一臉真誠地笑着:“楊梅冰雖好,可不要貪杯哦時亦!”她攤開手掌:“來,把剩下的給我,我幫你存着!”
哄小孩的語氣,從來沒有人敢用這樣的方式跟她講話。
時亦猶豫了下,垂眸,對着咬在嘴裏的吸管猛吸兩口,而後松開,兩只手捧着塑料杯,端正坐好,目視前方。
姐妹們,今日的大肥章炸不炸,咱就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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