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施啓鳴從病房出去的時候,花瓣唇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他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時亦渾身力氣散盡,盯不住編輯器裏花花碌碌的代碼段,只能虛虛倚在蘇媛肩膀上,閉眼強忍着眼前的眩暈。
“時亦。”
隐隐約約中,她聽到那個溫柔的聲音在叫她名字。
“你是一個極為嚴謹的上司,尤其在專業領域這方面,如果我的領導也跟你一樣的話,我會拿出八成的精力來應對這份工作,甚至可以更多。”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在此刻卻托起了她墜落的心髒,那些素日裏不被理解的刻板與強勢,不經意間被人看在眼裏,用柔軟包裹着。
她好像攢了點力氣,撐開眸,黑壓壓一片的視線裏出現了色彩。
蘇媛把她的身子往起來靠了一點,柔聲說:“其實時亦,之前我跟你開玩笑的。”
時亦偏頭,這沒由頭的一句話,她并不知道對方什麽意思。
蘇媛微微笑了下,解釋:“喻舒啊,你的技術總監,之前不是跟你吐槽,說她技術很爛麽。”
她停了一秒,一人一機目光對着。
“其實她還是挺厲害的,雖然跟我比起來是差了點。”蘇媛半是玩笑地說。
時亦眼眸垂下,不再回應了。
蘇媛接着說:“你知道麽,但凡在專業領域有兩把刷子的人,對自己頂頭上司還是有點要求的。”
她語氣裏起了幾分正經:“喻舒能那麽賣力地替你打工,是因為她覺得你值得,心甘情願想多做一點。”
黑漆漆的眸再次凝視,堅定地壓着對方,迫使她擡起視線:“所以時亦,不要有什麽心理壓力,你沒有做錯什麽,明白嗎?”
——你沒有做錯什麽,明白嗎?
不容置疑的口氣,很霸道,卻足夠溫暖,溫暖到讓人心頭滾燙,連帶一雙眸子也被燒紅,幾秒鐘之後,眼角的淚就那麽控制不住地溢了出來。
蘇媛沒有阻止,就任她那樣默默地哭,她知道,對方需要一個情緒宣洩的出口,剛好她能給她。
時亦沒有釋放太久,她很快就收住了眼淚,病房安靜片刻,耳邊那道電子音已經恢複了本該有的溫柔。
她将她腿上的電腦合起來,置到一邊:“時亦,先不忙工作了,躺下來休息會,今天外面天氣好,等會兒我帶你出去透透氣。”
将近大半個月幾乎沒挪過床,此時聽到這樣的話,時亦的目光不自覺落向窗外,但很快就淡了下來,因為她知道,她出不去。
身體上不允許,身敗名裂的身份,更不允許。
蘇媛一下就看穿了她的顧慮,她沒說什麽,一邊将人往床上抱,一邊在催動程序下單。
時亦躺下後,疲憊的雙眼自動合上,她給她拉上薄被,自個在那搗鼓。
小悠的本質是工作機,正常情況下是以偏正式的裝扮出現,但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給她做了一套備用皮膚,那便是休閑場合的裙裝。
蘇媛嘗試切了一把皮膚,高馬尾瞬間散開,慵懶風開衫與修身裙代替了西裝長褲,她用電子筆将墨發簪起,垂落在後背,貌美膚白,五官精致。
一米六·四的身高搭配這樣一身高級香槟色,知性溫婉,仿佛從油畫裏走出來的古典美人。
而這樣的裝扮,對于小悠本身來說,很漂亮,但完全不是她的風格。
蘇媛嘗試走了幾步,快速适應了下美女該有的姿态,随後開口:“時亦,你看我。”
時亦意識迷迷糊糊的,但還是硬撐着擡起眼眸,結果,映入眼簾的,不再是那臺冷冰冰的機器,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以為自己思維太過疲憊,出現了幻覺,又細看了一眼,華麗服飾裝飾下的軀體,活靈活現,除了沒有呼吸,幾乎讓人分辨不清它是一臺機器。
“我這樣像麽?”蘇媛問。
對方看得出神,好幾秒才聽清楚她說的話。
蘇媛從身後分出一縷秀發纏繞在指尖,擺足姿态往前走了幾步:“是不是差點連你都騙過去了?”
她勾起眼尾,沖時亦笑,狡黠中透着幾分妩媚:“随後,我給你也整一套,就沒有人能認出我們了!”
古典的杏眼愣是生出些小狐貍的味道,時亦有些恍惚,好在這個時候,病房門被人敲響。
應該是剛才下的單到了,蘇媛不再刻意造作,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打開門。
“您好,尾號0620是吧?”
蘇媛剛要機械開口,話到嘴邊靈機一動,以正常人的口吻跟對方說:“是的是的,謝謝你啊大哥!”
外賣員一邊說:“不客氣不客氣!”一邊十分有禮貌将袋子往她手裏交:“給個五星好評啊美女!”
“OK,沒問題,大哥慢走!”
她拎着袋子轉身,對着病床上的人攤了攤肩膀,引以為傲地說:“看吧?根本沒認出來我是機器!”
說着,便三步并兩步來到病床前,很不優雅地撕開包裝袋:“來來來,我給你也裝扮一下,保證沒人認得出來。”
她嗓門很大,行為舉止也絲毫跟這身裝扮沾不上邊,可偏偏這樣的反差,更讓她有了生命的氣息。
時亦愣了片刻。
蘇媛已經拆好了衣物,可當她伸手抱病床上的人時,又十分溫柔仔細:“來,慢點,靠着我。”
她給她訂的是一款藕粉色系的懶人裙睡衣,面料很舒服,自帶胸墊可以外穿。
時亦身上套着的是松松垮垮的病號服,蘇媛輕車熟路地幫她解衣服上的扣子,一半時,被冰涼的指尖阻止。
她這才反應過來,正要解釋,發現那人目光落在那件粉色睡裙上,眼神十分抗拒。
“怎麽了?不喜歡嗎?哎呀,我也知道不好看,但是你剛做完手術,這種休閑的穿着方便,等身體稍微好點了,穿好看衣服的機會多的是哈!”
時亦咬着唇,目光還在衣服上,她不是嫌棄衣服的款式,只是想不通,對方為什麽要選這身粉色。
蘇媛嘆了口氣,軟着調子跟她磨:“好了時總,您就勉為其難地接受一下好不好?”
時亦:……
最終,她被迫接受了那套粉色睡衣,被她推着走出病房,乘電梯下樓,混進人群裏。
五月初,春季已進入尾聲,天氣不冷不熱剛好,醫院長廊兩側開滿了各式各樣的花,這個點倒沒什麽人。
蘇媛将輪椅停到亭子中間,陽光順藤蔓爬進來,稀稀散散落在地上,她指着那顆含苞待放的芍藥問她:“時亦,你知道這是什麽花麽?”
時亦對這些植物沒什麽概念,或許不光是花花草草,工作以外的,她幾乎都不怎麽關注,此時自然也是不作回答。
“這是芍藥花,代表真誠,它的花語是:美麗動人,情有所鐘的愛。”蘇媛黑瞳在她身上掃了一圈:“你不覺得它跟你很像麽?”
時亦擡眸,疑惑地看着對方。
她說:“都是粉色的,難道不像麽?”
時亦:……
她以為她會說芍藥本身,結果居然是顏色。
蘇媛倒是沒太将對方的無語放在心裏,又指着遠處即将凋零的花瓣問:“那你知道那是什麽花麽?”
時亦:她不知道,但此時,即便知道,也不想回答。
“那是海棠,又名斷腸花,她的花語是苦戀、離愁,但它還有花中神仙之稱,代表高貴典雅。”
她翻着視覺掃描搜索出來的詞條,若有其事說着,末尾還不忘補充:“這花園裏的所有花,我都認識,不信你随便指一朵,我保證能在三秒之內說出它的名字和寓意。”
時亦本來沒打算聽的,可對方的每一個字都在不經意之間落到她的耳朵裏,她不由地想,一個連兩種粉色都區分不出來的人,真的能認識這一園子的花草嗎?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真的擡手,指了一下角落裏一顆幾乎沒什麽存在感的小草。
蘇媛順着她的方向掃了一眼,圖片識別失敗,界面顯示:我竟然被難倒了(它可能是大豆,相似度6.2%),換個角度再試一次!
她按照提示,換了個角度,1.5倍焦距又掃了一眼:蓼科何首烏,屬多年生纏繞藤本植物,葉卵形或長卵形;基部心形或近心形,兩面粗糙……
看完簡介,蘇媛大概總結了一下,杏仁眼眯着:“何首烏,又稱地精,可用作藥材,因此它的花語是:健康長壽。
明代詩人高啓,《尋胡隐者》中曾經提到過這種植物,渡水複渡水,看花還看花。春風江上路,不覺到君家。”
時亦沒想到她能答的這麽詳細,不禁詫異。
那人微微俯身,湊她耳邊,刻意壓低聲音說:“再告訴你個小秘密,何首烏可以防脫發,抗衰老哦!”
她說完還刻意挑眉,像是道出了什麽天大的秘密似的。
時亦實在感覺很怪,冷冰冰開口:“你怎麽知道?”
像是不大相信的樣子,蘇大天才此時不知是智商下線,還是着急替自己辯解,脫口就是一句:“我剛剛在網上查的啊,不信你看……”
她攤開手掌,翻出方才掃描紀錄就給時亦看,還指着圖片下面的文字跟她念:“你看,蓼科何首烏,屬多年生纏繞藤本植物……”
直到一長串文案念完,她才察覺到側半邊臉被一道幽幽的目光罩着。
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