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封妃
封妃
章韞抱着薄言一路快步走回了晏安殿,将薄言放在那張月白色帷床上,便起身欲走。
感受到身後的拉扯,他頓住了腳步,轉身見薄言扯住了他的袖子,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動了動嘴唇,卻什麽話也不肯說。
章韞明白,方才的事她還餘驚未消。
她再要強,也不過是個姑娘家。
“朕去叫人傳醫女。”
想來她是不願旁人見此狀的,章韞便不想叫宮婢進來。
薄言這才松了手。
“那……快些。”
章韞見她一反常态的粘人模樣,有些哭笑不得。
來的是魏醫女,在一衆醫女中醫術是最好的。她匆匆趕來,屈身向章韞行禮。
“免了。”
“給宸妃娘娘行禮。”
那魏醫女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即反應了過來,向薄言叩拜行禮。
“奴參見宸妃娘娘。”
薄言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更沒想到章韞會封她妃位。
“你準備讓她一直跪着麽?”
“起……起吧。”
魏醫女這才起身為薄言搭脈,搭了許久,眉頭卻愈鎖愈深。
“如何?”
章韞見狀有些焦急,便出聲詢問。
“回陛下話,娘娘的外傷無礙,敷藥即可。只是……”
她轉頭看向薄言。
“敢問娘娘可曾受過大寒?”
薄言點了點頭。
“何時?”
“嗯……一年前吧……”
“娘娘體寒氣虛,需好好調養。”
“體寒氣虛會如何?說清楚。”
章韞見她言語隐晦,有些怒意。
一年前,她被他貶到掖幽庭,是在那裏受的寒麽。想到這裏,他心裏有些難受。
“回陛下,這體寒氣虛則不易……不易受孕。”
聽到這句,方才一直不太說話的薄言卻主動開了口。
“以後……都不能有孩子了麽?”
“也不是。只是不易受孕。娘娘且寬心,若娘娘調養的好,日後也可恢複的。”
薄言垂着眼,遮住了眸中的情緒,沒有再說話。
魏醫女從藥箱裏取過藥膏,起身欲解薄言的衣裳,卻被薄言按住了手,她擡頭看向章韞。
“你以為朕是什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又不是沒見過。”
薄言一張臉羞的通紅,松開了手。
那魏醫女尚年輕,一時間也有些窘迫。
不過,薄言褪掉衣物後,章韞倒是轉過了身。
清涼的藥膏抹在傷處,一時間滲了進去,蜇的生疼,薄言忍不住倒吸了口氣。
“輕點!”
章韞這一吼,吓的那醫女手一顫,連忙告罪。
薄言生怕那醫女受到牽連,再上藥時咬住了唇,倒是再沒發出一點兒聲音。
醫女上完藥,擦了擦額上的汗,給薄言蓋了被子就退下了,心裏也感激這位娘娘替自己擔待。
章韞這才轉過身來,卻見她面色慘白,額上布滿細密的冷汗。
“疼了就喊出來,不要生忍着。”
他那樣嚴苛的人倒是極少這樣溫言軟語。
“是……薄言省得了。”
薄言心裏有些好笑。若她真喊了出來,他不知又要怎般發作。
卻也心裏也暖暖的,有些竊喜。
很久沒人與她說過這樣的話了。在閨閣的時候,她擦破點兒皮也會哭,後來……後來就習慣了……
如今,竟有了肯聽她喊疼的人。
“薄言,你很想要孩子麽?”
“也沒……”
“欺君要殺頭。”
好聽的話沒說幾句,他一貫的做派倒是回來了。
“還……還好。”
“你若想,朕可以幫你。”
薄言臉一時憋的通紅,幾番斟酌,還是嗫嚅着張了口。
“今日……不太……不太行。”
章韞見她這副模樣有些哭笑不得,輕輕在她額上敲了敲。
“嘶,你這小腦袋瓜兒想什麽呢!朕是說找太醫開藥為你調理。”
薄言聽了一時窘迫得不行,身子拱了拱,卻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吸着冷氣邊往被裏鑽着,半張臉都藏到了被子裏。
章韞見她這副情态,忙起身走向書案,用手掩着嘴,暗暗笑着。
晚間,殿外的茉莉花正散着清幽的香,殿內一片寂靜,針落可聞。只有筆落紙上的沙沙聲。
章韞正批着奏折,時不時也會向床邊看幾眼。
卻見那躺在床上的人不怎麽動彈,想來折騰了一天應是睡了吧。
而薄言此刻身上疼着,自是睡不着的,況且與章韞一個屋子裏,她身上又沒穿什麽,自是不敢不入眠的。
眼見要到戌時,猶豫幾番,還是張了口。
“陛下?”
薄言突然出聲,打破了寂靜。
“說。”
章韞倒是有些意外,還以為她睡了呢。
“能否賞薄言件衣服。”
“做甚?”
“快到戌時了。”
“今日不必了。”
“不是說規矩不能破麽?”
這話怼的章韞語塞,一時不知道這丫頭是聰明還是蠢笨。不知她是真的挂念着教他仿字,還是就是想要件衣服。
“朕今日自己練。”
他将手中的奏折往桌案上一摔,弄出了不小的聲響。薄言忙識趣地閉了嘴。
亥時初,章韞擱下了筆,喚人來寬衣,而後走到床邊,卻見薄言眼睛閉着,原本紅潤的唇有些幹,睫毛微顫了顫,一看就知道是在裝睡。
“渴了也不知道要水喝。”
章韞自顧自地嘟哝了一聲。
起身倒了一杯茶遞了來。
薄言見裝不下去了,便起身謝了句恩,從被裏小心翼翼地探出手來,端過茶盞小口啜着,烏黑的睫毛撲閃撲閃的。
章韞自然瞧出了她的心思。
“你身上有傷,朕不會碰你。”
他說罷上了床,另找了被子,睡在了外側。
薄言忙往裏縮了縮,給他騰出了地方。
章韞躺了下來,一時兩人同榻而眠,空氣寂靜地有些微妙。
“章韞。”
“嗯?”
“今日……多謝你啊……”
章韞在暗夜裏悄悄彎了彎眉眼,在被裏找到了她的手,握了起來,卻一句話都沒說。
他的手很暖,薄言試探着輕輕摩挲了下,還有些薄繭,帶着些粗砺,給人很踏實的感覺。
章韞覺得手間酥癢,鼻間也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摻着些苦澀的藥味,身體本能地熱燥起來。他收回了手。
“你不睡了麽?”
“……睡……”
殿外月華如練,微風拂來,花香陣陣。
錦被裏章韞悄悄地用指尖摩挲着手掌,回味着方才的柔軟。
十月,晏安殿的桂花樹開了,風一吹,就是一場芳香醉人的金色花雨。
與此同時,朝堂上也掀起了腥風血雨。林家被數位官員聯名彈劾,貪污納穢、越制僭禮、強搶民女,濫用私刑、坑殺良民……諸多罪狀,罄竹難書。皇帝當庭下旨,林相罷官,林家抄家滅族。下朝後,皇帝以善妒外通、私德不修為辭賜了林貴妃毒酒。
章韞早已冊封了薄言為宸妃,賜居華晴宮。不過白日裏總召薄言到宴安宮侍筆墨,晚間教習仿字,而後留寝,薄言基本一整日都呆在晏安殿。
宮內皆流傳着林家是因為宸妃薄言而惹怒皇帝,從而獲罪,一時皆戰戰兢兢,無人敢找薄言的麻煩。
晚間,秋風漸起,金桂落花聲陣陣。
床上的薄言屏息凝神聽着窗外的沙沙聲,深吸了一口氣,側身轉向章韞,摳弄着手指。
“章韞。”
“嗯。”
“我的傷……已經好了……”
她的話剛說完,就被章韞壓在身下,薄唇附上,嘴也被堵住了。
她扇動着睫毛眨了幾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章韞,看着他高挺的鼻梁蹭在她臉上,看着他深邃的鳳目漸漸合上,她也緩緩閉上了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敲了起來,紅霞漫上嬌靥。
搓粉抟朱,錦帳春宵。
花心柔軟春含露,一倒一颠眠不得。
殿外秋風瑟瑟,殿內春風旖旎。
天上月光如水,帳內春光乍洩。
十一月,由涼轉寒,草木枯竭凋零,秋風裹着塵埃,掀動着落葉。
好在那天日頭尚好,華晴宮內薄言如往常一樣,倚着窗邊的躺椅曬着日光,看着殿外那株柿樹,秋風中三兩顆凍紅的柿子,以及枝桠邊孤零零的鳥巢。
大概是在陰濕的地獄裏呆久了,薄言格外喜歡陽光的味道。
只是今日她絲毫感覺不到暖意,只有周身的寒涼,和滿目的蕭索。
昨日的情景歷歷在目。
那日她正在華晴殿中繪着一幅山水丹青。
此時有一名珍寶司的內侍端着一木盤的玉筆硯臺呈到薄言面前,供她挑選。
薄言剛一附身,就發現了那名內侍露出的手腕上特殊的黑虎圖騰。
她心間一顫,忙打發了殿中的宮婢。
那內侍這才擡起頭,勾起唇角沖她冷笑着。
“娘娘,宗主派奴才來問娘娘安好。”
薄言後退了一步。
那內侍也膝行逼上前了一步。
“宗主讓奴才告訴娘娘,別忘了當初回來的目的。還有,宗主知娘娘挂念,特意讓奴才告知娘娘,靜玉姑娘一切安好。”
他說着将袖間的玉瓶塞進薄言手中。
薄言握着那寒涼的玉瓶,手也冰涼起來。
“娘娘,陛下宣您去侍墨。”
薄言的貼身宮婢香蘭笑盈盈地禀告道。
薄言收回了思緒,轉頭看她。
“好,我這就去。”
“娘娘真是聖恩尤渥,娘娘今日才晚去了一會兒,陛下就派人來催了!陛下這是多喜歡娘娘,一會兒也離不開呢!”
香蘭一邊為薄言換着衣服,一邊叽叽喳喳地打趣着。
這香蘭是章韞特意為薄言挑的,見她一臉喜氣,總是笑盈盈的,話也多,便指定給了薄言。
若是往日薄言可能會與她逗弄幾句,今日她卻是一句話也懶怠說。
進了晏安殿,章韞頭也不擡,倒是劈頭蓋臉地質問了句。
“今日磨蹭什麽呢,還要朕派人去叫。”
倒真像是香蘭口中的一會兒也離不開呢。
“就是曬了會兒太陽,薄言知錯了。”
薄言向他走去,柔聲哄道。
章韞這才擡眼看她,臉上有些不悅。薄言也湊到章韞身邊。
“這草書朕練不好,你來教朕。”
他說着,将筆塞到薄言手裏,握住了她的手。
“嗯?手怎這般涼?”
“可能是在外面吹了風吧。”
薄言随便扯了個理由避過了。
“太醫開的藥有好好喝麽?”
“有,每日都喝。”
章韞握着她的手,在紙上懸腕揮灑起來。
他湊在她耳旁,低聲細語地說道。
“明日是朕的生辰,想好禮物了麽?”
薄言一時失神,筆下一偏。
“你今日怎麽了?怎麽魂不守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