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撸起袖子
撸起袖子
秀秀輕聲細語,聲線很平。
對面的少年沒有動,他視線集中好像在鑽研某道難度指數五顆星的數學題,秀秀在等他說一句“知道了。”或者是依他本來的風格立馬轉身下山,可他沒有。
沈卓立說,“不疼嗎?”
綠葉撫過細軟的皮膚,每一道小口子不深但錯亂綻開,重合的傷口積聚有鮮豔的顏色滲出,與這昏黑的夜幕不相匹配。
拾柴的時候很容易刮蹭到地上密麻覆蓋的鋒利葉子,秀秀習慣了,不疼的。
“明天會下雨,今天不砍完,過幾天做不了飯。”柴火濕了就點不着了,秀秀家裏有個年邁的80歲奶奶,平時都是秀秀做飯,她從小和奶奶相依為命,她父母死的早,秀秀沒有什麽印象。
少年思忖片刻,背簍裏的柴只有一半的量,她手拿砍柴刀,和橫倒在地的樹木相持不下,她力氣小,每砍5、6下,木頭有一點松動,速度很慢。
“剛才厲夏在幫你砍柴?”
走失人口整天在外,原來是在幫村姑娘幹活。天越來越黑,吞噬一米範圍之外的能見度,山上傳來跟拍攝像的問喊聲,“沈卓立,沈卓立。”
“在呢在呢!別他.媽叫了,我晚點自己回去。”
他脾氣很沖,張嘴閉口都有粗俗的話,秀秀退後兩步,重重揮起手上的砍柴刀,木頭上只留下一道刮痕,沒砍開。
“問你話呢?”沈卓立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沒太注意她正臉長什麽樣,每次碰到她都是黑不溜秋什麽也看不見,今天也是。
秀秀猶豫地點頭,“嗯。”
這個少年和厲夏哥哥的關系不太好,秀秀怕他去跟一塊兒來的大人們說,厲夏偷懶躲在山上跟她說閑話。所以秀秀撒了謊。
冷潮的濕氣一到晚上就加重,山上更是如此,萦繞在秀秀手上,臉上,如果現在有盞燈照在她面前,會發現撒謊餘留的紅熱流通在脖頸那兒,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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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不定的少年半撸起袖子,往秀秀的位置垮了一步,“給我!”
那把沉甸的砍柴刀忽然失去重量,轉移到少年的手裏。他的手掌碰過她的,很暖熱。
秀秀那一刻忘了和他說同之前厲夏說過的那句話。她木讷地把布滿傷口的手藏在身後,“謝謝!”聲線起伏,是上揚的。
兩人後來沒有過多的交流,山上寂靜,徒留“哐哐哐”揮斬粗實木頭的音律,明明煩躁無味,秀秀卻覺得格外好聽。
他的汗由頭頂發散,最後吸附在裏面的短袖上,整個背黏膩得如同螞蟻爬在身上,他速度地脫下外套,繼續操持手裏的砍刀,他瞥了那個女生一眼,她蹲在兩步外的地上拾細小的枝幹。
像只蜷縮起刺的刺猬,圓滾滾的,西走一步,東跳一下。她的頭發不長,如鋸齒啃過般整齊,沈卓立腦海裏想象她蹲下卻披肩長發的模樣,應該會很動人。
“你頭發哪兒剪的,這麽醜!”沈卓立說話直來直去,哪怕對方是個女孩子,也直言不諱。
安寂被少年響亮的聲音劃破出口子,黑夜裏彌散開的寂寥消失殆盡,秀秀回頭看他,少年笑着。
“自己剪的。”秀秀揚起頭,不覺得丢人。
“怪不得這麽醜。”沈卓立痞笑,習慣的舔上排的尾牙,“你留長發好看。”
少年說着莫名的話,好像他真的見過秀秀長發的樣子。他和厲夏哥哥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一個痞笑,另一個溫柔微笑,在秀秀看來,後者給她的壓力更大。
“哐哐哐”的砍木頭聲回蕩在山間,無聲無息接着在黑夜裏上演,籃筐裏的柴火漸漸高漲,這是秀秀回過家後的又一筐,可以維持一星期的量。
籃筐上綁的粗麻繩,勒在肩上會留下紅腫的褶印,秀秀常年積累,顏色愈發紫黑,好處是不會感到疼痛。
“我來背吧!”沈卓立提起一頭的麻繩往肩上扛,“操!這麽重!”
“我…”秀秀看他吃力,想幫他卸下重擔。
“幫我把地上的衣服拿起來,我蹲下去費勁。”沈卓立嗷嗚一嗓子,成功把籃筐背在身上。
地上丢了件藍白色相間的運動外套,寫着幾個秀秀認識卻拼不出來的英文字母。
少年前行了幾步,在下去的道上驀地停下,“快過來扶我。”
是求助但更像命令。
秀秀先下去,站在一截坡度那兒伸出一只手,好讓他支撐着容易點下來。循環往複,兩人互相幫助走下山,站穩在平地的石子路上。
“太他媽陡了。”肩膀上有點疼,沈卓立不着痕跡地用兩根手指頭抵押在麻繩下,稍微得以緩解。
這條路上沒有路燈,秀秀是憑多年的直覺和經驗往回走的,隔着半臂的距離,少年時而晃悠撞到她的胳膊,來來回回好幾次,直到看見遠處熹微的昏黃,那是秀秀家洗衣臺子上挂着的那盞燈泡。
一共是17下。
微暗的黃光星星點點,聚焦的光暈逐漸擴展,映在彼此的眉目上。那個少年,桀骜不馴的模樣,秀秀從沒忘記過。
沈卓立第一次細微地觀察這個女生,留着中規中矩的學生頭,眼睛好像會發光,偶爾暗淡偶爾透亮,繃緊的臉和抿起的唇染上了一層對他的懼意和緊張。
她在等少年卸下背簍,說一聲“謝謝!”,可他遲遲沒有動作,兩個人傻傻地站着,任冷峭的山風穿行在中間,誰也沒說話。
“我砍的多還是他砍的多?”
背簍穩穩地在他肩上,少年絲毫沒有要取下歸還給秀秀的意思。
“你!”秀秀說了實話,因為厲夏哥哥根本沒有砍柴。
少年臉上有股年少輕狂,肆意不羁的坦然,是這個年紀獨有的自尊心和自負心在作祟。不是對名牌金錢的攀比,只是争在一個陌生女孩心裏的重量和位置。
就好像贏了全世界一樣的滿足。
“我幫你放屋裏吧!這玩意兒是真.他.媽沉。”沈卓立改用兩手提着籃筐,裏頭長短不齊的木柴緊密挨着,阻隔了一點和秀秀對視的空間。
“不…不用了。”拒絕的話秀秀終于敢張口說出來,她擔心少年會眉頭緊皺然後憤怒地把簍籃棄在地上一走了之。
然而,他反倒笑了,“我忘了你是吃牛長大的。”
欲拒還迎假客套那些沈卓立不擅長,他爽快地把麻繩交到女孩手上,拍拍手上殘留的塵土,甩着他那件藍白色相間的字母外套往張志豪家裏走。
少年遠走的背影讓暗黃的光愈拉愈長,他利落的頭上有三道特別的痕跡,像利爪撓過的印記,與他放肆灑脫的形象很搭。
“是秀秀回來了嗎?”八十多歲的張奶奶坐在靠門的藤椅上,她每天都會幫晚歸的孫女點亮屋外洗衣臺上的燈,怕她黑夜裏找不到回家的路。
“是我,奶奶。”
背簍裏的柴火和前一筐的堆放在一處,有小山堆那麽高,她坐在竈臺生火的凳子上,往裏頭放了三四根小木棍,“嚓——”火柴盒摩擦過的火花順着木棍的尾部慢慢點燃,在裏頭哔啵燃盡。
“你去哪兒了你?”厲夏看到外面回來的沈卓立,擔心地話說的有點急。
“還不是他媽找你去了。”沈卓立去臨時小竈臺邊覓食,果然鍋裏多了幾樣東西。
炒土豆。
拿着鍋鏟的小倉鼠不準他靠近,臉上肉嘟嘟地在生早上的悶氣。
“幹嘛啊你!快讓我吃一口,我餓一天了。”沈卓立用手去抓鍋裏的土豆片,燙手地丢進嘴裏囫囵咀嚼。
“哥哥,我不跟你好了。你也不準吃我家的土豆。”小倉鼠用小手圍成一圈,成了銅牆鐵壁築在炒鍋的外頭。
“你跟小豪道個歉吧!他生你一天氣了。”厲夏來當和事佬,順便幫沈卓立舀了一瓢山泉水倒在洗好的碗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你是大爺行了吧!”
張志豪咯咯地又笑地像只小倉鼠,撤走他的小手,用鍋鏟盛了一大碗炒土豆給他。
“謝謝你,大爺!”沈卓立顧着跟小倉鼠嬉鬧,他身上有種讓人想親近的魔力,張志豪也喜歡這個哥哥。
作怪的陰風趁大開的木門侵襲他們住的屋子,滾燙冒熱煙的炒土豆嚼在嘴裏特別的暖,沈卓立口渴地喝下碗裏的山泉水。
“卧.槽,這他媽是農夫山泉升級版啊!賊甜!”
“那是秀秀挑來的泉水,可好喝哩!”張志豪一臉自豪,像是在給自己邀功。
“秀秀是誰?”沈卓立又喝上一口,好甜。
“秀秀就住我們家隔壁,她是我們全村最最最最最最好看的女孩兒。”張志豪想加上一百個“最”來表達他對秀秀的喜歡。
話題戛然而止,兩個少年各懷心事。
厲夏想起上午在山上和秀秀暢談人生理想,他們之間的鴻溝不是一米,是萬丈。但小豪說的沒錯,秀秀長得很好看。
秀秀…沈卓立默念,那個會自己剪頭發,吃牛長大的女孩兒叫秀秀。
她洗衣撩發的樣子,她蹲地拾柴的模樣,沈卓立都記憶猶新。他甚至幻想她長發及腰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