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黃金狗糧（已替換）
黃金狗糧（已替換）
【五十四】
臨出門時吵了一架，楚瑜木着一張臉去了醫院，給林子凡交醫藥費，聽醫囑，接熱水，買水果，全程面無表情。
看着床邊這個把蘋果削出了要殺人氣勢的女人，林子凡不自覺往旁邊挪了挪，“喂，你和男朋友吵架，可別把氣撒我身上。”
他現在是傷員，腿上還綁着石膏呢，這要是一刀子砍下來，逃都逃不掉。
“喂什麽喂，叫姐姐！”楚瑜啪地一下把水果刀砸在床頭櫃上，頗有氣勢地瞪了林子凡一眼，把削好的蘋果遞過去給他。
林子凡被她這氣勢震呆了幾秒，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接過蘋果，就怕對方突然一個刀子甩過來。
楚瑜抱着雙臂，又說：“還有，我才沒和男朋友吵架，你個小屁孩，不懂就別亂說。”
林子凡剛咬了口蘋果，就聽見她說自己小屁孩，他平日最惱這三個字，特別是用在自己身上。
他嚼了幾口蘋果，囫囵咽下，邊說邊指着楚瑜比劃：“誰說我不懂？你看你這副怨婦模樣，眉毛擰巴着，眼睛瞪着，嘴巴抿着，這不就是被男朋友欺負了嗎？真是的，吵架就吵架呗，擺着這張怨婦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哪個負心漢始亂終棄了。”
他又吃了幾口蘋果，見楚瑜低頭坐在那裏，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說話。他忙湊過去，扭着脖子去瞧楚瑜的表情，試探着問：“不會真被負心漢始亂終棄了吧？”
“啪！”
楚瑜頭也沒擡，一巴掌拍在他腦門子上，冷冷開口：“滾去吃你的蘋果。”
林子凡哎喲一聲，捂着被拍紅的額頭，直眉瞪眼看向楚瑜：“你吵你的架，把氣撒我身上幹什麽！”
被楚瑜擡起頭一瞪，他的聲音立馬弱了不少，他哼了一聲，扭過頭小聲嘟囔：“欺負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算什麽本事……”
他聲音小，卻還是落入了楚瑜耳裏，楚瑜看着他冷笑：“手無縛雞之力？林少爺您可是單挑了一個學校的混子，這還是手無縛雞之力，那這只雞可真是太肥太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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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曲着手指，敲了敲床頭櫃，“說吧，為什麽打架？”
“男人之間打架不是很正常麽？”林子凡偏着頭，一臉倨傲：“沒有什麽事情是用拳頭解決不了的。”
楚瑜呵呵笑了兩聲，“那行，這句話你對着林叔叔去說吧。”
說完，她從包裏拿出手機就要打電話，卻被林子凡撲過來按住手。林子凡明顯慌亂了神色，“喂，你怎麽又向我爸告狀！”
楚瑜停下動作，看着他，學着他剛剛的語氣，道：“我們之間，告狀不是很正常麽？畢竟，沒有什麽事情，是用林叔叔的拳頭解決不了的。”
“你！”林子凡被她氣得說不出話，最後終于妥協，“我說！我說還不行嗎，但是你別告訴我爸！”
楚瑜把手機收回包裏，翹着二郎腿等着他招供。
聽完林子凡的敘述，楚瑜只有一個想法——還是作業太少。
混混頭子喜歡一個女生，想法設法追求人家，結果發現人家心裏早就有人了，就是林子凡。看到自己喜歡的女生對林子凡獻殷勤，混混頭子氣不過，找人為難他。林子凡知道事情前因後果後，撸起袖子就去找混混頭子了，把對方揍得鼻青臉腫，自己也折了一條腿。
不過，林子凡在講述過程中反複和楚瑜強調，他骨折不是被揍的，而是打完架回家被車撞的。
楚瑜對此表示，折了就是折了，花的醫藥費都是真金白銀。
“說到底，就為了一個女生，把自己送進了醫院？”楚瑜有些哭笑不得，“你難道就不知道和那混混頭子明說，你不喜歡那女生，讓他放心，或者直接跟那女生說，你不喜歡她，讓她死心，這不就得了？就非得打一架，把自己的腿打折。”
“我都說了是腿折不是打的，是撞的！”林子凡沒好氣地嚷嚷：“而且這種事情，去說有什麽用，還不如打一架痛快。”
楚瑜幹笑了一聲：“是啊，打一架很痛快，折了腿的痛，花錢花得快。”
“喂，”林子凡突然有些底氣不足：“我已經把事情告訴你了，你不會去告訴我爸吧？”
“這可說不定，”楚瑜故作悠閑，頂着林子凡忿忿的目光，她幽幽開口：“對了，你剛剛叫我什麽？”
林子凡想罵娘，卻還是不得不喊了句：“楚瑜姐……”
楚瑜滿意地收下這聲喚，也不再逗他了，“行了，我答應你幫你糊弄過去。”在林子凡豁然欣喜的目光中，她又說道：“但是，我幫你墊付的醫藥費，你要還我。”
“這沒問題。”林子凡擺擺手，只要她幫他糊弄過去，他能回家，就能拿到卡，那時候什麽都好說。只不過……
林子凡湊過去，瞧着楚瑜，說：“你很缺錢啊？是不是被負心漢把錢騙走了？”
這才他學聰明了，一瞧見楚瑜要擡手，就立刻把腦袋縮回來。他坐在靠在床頭，作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道：“不是我說啊，你雖然長得不錯，但是這眼光嘛，還是有待提高的。別瞧着人帥就腆着臉貼上去，這世上，人模狗樣的衣冠禽獸多了去了。”
“比如你麽？”楚瑜冷眼看着他。
“呸呸呸！”林子凡大聲反駁了幾聲，目光無意間瞥向門口，他愣了愣，又看向楚瑜，問：“喂，你……”
在對方警告的眼神下，他連忙改口，說：“楚瑜姐，你男朋友是不是長得很高，挺帥，板着一張臉，眼神很兇？”
“都說了我沒男朋友！”楚瑜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心裏卻隐隐覺得他說的這些特征很像一個人。
她看了眼林子凡，見他一直若有若無地把視線飄向門口，她疑惑地轉過身，望見門口站着的人，整個人都僵了一瞬。
深呼吸了兩下，楚瑜站起身，走到門口，面無表情地看着百裏岚：“你跟過來做什麽？”
百裏岚一臉坦然，絲毫沒有跟蹤被抓包的尴尬，反倒是讓人覺得理所當然：“保護你。”
一想到在家裏他以為自己去見宋衍罵她傻的事，楚瑜心裏就堵着一口氣：“醫院安保措施很好，我現在很安全，你可以回去了。”
說完，她作勢要關門，卻發現這門怎麽也推不動，低頭一看，是百裏岚在用腳抵着。楚瑜怒了，擡起頭就要罵他，卻被他突然打橫抱起，來不及驚呼，就聽見他說：“這樣回去和扛着回去，選一個。”
楚瑜氣極，但也知道他絕對是說到做到，所以也只得咬牙咽下這口氣，把臉埋在他胸前，不再反抗。
懷裏的人漸漸安靜，餘光瞥見懷裏毛茸茸的頭頂，百裏岚的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抱着楚瑜離開了病房。
目睹全程的林子凡早已目瞪口呆，連手裏的蘋果都忘了吃。
良久，他才呆呆地開口：“woc，這哥們，帥啊……”
【五十五】
被越來越多的人注目，楚瑜掙紮着從百裏岚懷裏下來。
她強壓住要往上揚的嘴角，把手圈成圈，掩飾性地放在嘴邊，咳了咳，說：“你現在看到了吧，我今天出門，才不是去見宋衍。”
百裏岚點頭。
她又說：“那是不是你誤會我了？”
百裏策又點頭。
見他承認，楚瑜底氣足了，她擡起頭，仰着臉看向百裏岚，說：“既然你知道誤會我了，那要不要道歉？”
百裏策這次卻沒點頭，只靜靜看着她，沒有做聲。
見他久久沒有動作，楚瑜以為他這是拉不下臉，心裏已隐隐有些不爽，這家夥，明明是他錯了，還偏要她給臺階讓他下嗎？
“你……”
她正要說話，卻被突然低下頭來的百裏岚吓了一跳，唇上帶着涼意的柔軟觸感更是讓她睜大了雙眼。
片刻後，百裏岚離開她的唇，啞着聲音說：“這樣的道歉，可以麽？”
【五十六】
“呵呵呵呵……”
小呆擡頭往廚房的方向望了望，心裏默數了下這是楚瑜第三百二十六次發出這種笑聲，他扭過頭看向一旁看劇嗑瓜子的緋十三，有些擔憂地問：“緋，你、知道、楚、怎麽、了嗎？”
緋十三眼皮子都沒動一下，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裏的大長腿，聽到小呆這樣問，只拍了拍他的頭，說：“乖，小孩子一邊玩去，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小呆一把拍下他的手，不滿道：“我、三百、零五、歲了。”
緋十三恍若未聞，繼續盯着電視裏他的漂亮小姐姐們。
在這裏得不到回答，小呆側頭看了眼閉目打坐的清止，又扭過頭看向百裏岚，還沒說什麽，對方忽然擡起頭，瞪了他一眼。
“呆子，你看本座作甚？”
小呆縮了縮脖子，委屈地搖頭。
這這時，在廚房忙活完的楚瑜走過來，見小呆一臉委屈地夾在沙發中間，她揉了揉小呆的頭，又嗔了緋十三一句：“十三，你就知道欺負小呆。”
緋十三嘿了一聲，一臉冤枉：“什麽叫我欺負他？明明是死魔頭兇他。”
聞言，楚瑜看了百裏岚一眼，恰對上他的目光，她連忙移開視線，故作淡定地咳了一聲：“正好大家都在，我和你們說個事。”
這句話一說完，四道目光齊齊落在她身上，楚瑜頓覺壓力山大，她幹笑了聲：“不是什麽大事，你們不用這麽嚴肅。”
她清了清嗓子，說：“後天中秋節，我要回一次老家，三天後才能回來，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我們四個要自己生活三天？”緋十三接下她的話頭，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崩潰：“小魚兒，你不能丢下我們哪，會餓死人……哦不，會餓死妖的！”
楚瑜抽了抽嘴角，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另一人出聲打斷。
“是你們三個。”
在旁邊垂頭小憩的百裏岚突然開口，他抱着雙臂，睨了緋十三一眼，眼裏是滿滿的嘚瑟與挑釁。
“憑什麽？小魚兒，我也能保護你啊。”
緋十三更崩潰了，他看向楚瑜，瞧見她那副矜持的模樣微微一愣，又立刻瞥了眼一旁的百裏岚，立馬明白了什麽。他大聲控訴：“小魚兒，你重色輕友！”
似乎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反對還不夠，他自動把旁邊的小呆劃為同一戰線上的盟友，唆使他跟着反對：“小呆子，你也快說說，別傻愣着啊。”
小呆慢半拍地哦了一聲，學着緋十三剛剛的語氣，看着楚瑜大聲說：“楚，你、重色、輕友！”
喊完這句話，他又扭過頭，看向緋十三，懵懂地問了句：“什麽、是、重色、輕友？”
緋十三：“……”
【五十七】
盡管緋十三極力反對，也還是沒能改變楚瑜的決定。
回老家這天早上，楚瑜起了個大早，把第一天的飯菜全部準備好，放進冰箱，再把接下來兩天份的泡面和零食整理成好，用便利貼把注意事項标出來，這才終于緩了一口氣。
原本可以教他們點外賣，但怕他們又和外賣小哥鬧出什麽烏龍，她也只好作罷，委屈他們吃兩天泡面。對于這點，她也有些愧疚，但卻又不得不如此。
緋十三他們幾個把法力這種東西當作日常的一部分，從她每天在家，看見屋裏的東西飛來飛去這點就可以看出，使用法力獲得便利幾乎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本能。
所以，她是盡量地不讓他們接觸陌生人，就是每次帶他們出門，都會提心吊膽，以防被人當做怪物。
頂着緋十三哀怨的目光把早飯端到桌上，楚瑜無奈地笑了笑，再一次做出保證：“我發誓，假期一結束就立馬回來，絕不拖拉。”她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還給你們帶特産。”
緋十三哼了一聲，用筷子戳了戳碗裏的面，幽怨地開口：“唉，走吧，走吧，走吧……”
見他這副失意的模樣，楚瑜好笑地搖搖頭，卻又瞥見旁邊小呆的目光。
“楚，今天、很、開心。”
他語氣篤定，說完後又朝楚瑜咧開嘴笑：“楚、開心，我也、開心。”
果然小呆就是世界第一萌物的設定啊……
被少年治愈的笑萌哭的楚瑜在心裏默默感慨，同時也為少年敏銳的觀察力而感到驚訝。
她今天确實心情大好，不僅是因為放假，更是因為能回老家陪奶奶過中秋。
她自十歲起，就主動向母親提出，去和奶奶一起生活。從小到大，最疼最寵她的，也是奶奶，就算是兜裏還剩一枚糖果，奶奶也要留着塞給她。
這兩年，因為畢業和工作，她回老家的次數幾乎是一只手就能數清楚，很少時間陪奶奶過節。這幾個月，又因為家裏多出來的這幾個家夥，把生活弄得一團糟，也很少打電話聯系她老人家。
說來也怪，以往老人家一個月要打兩次電話給她，生怕她沒吃好穿好，這幾個月倒一次也沒打，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忘了交話費，還是又把手機弄丢了，不敢告訴她。
這次過中秋，她故意沒有提前打電話回去，就想着給老人家一個驚喜。
楚瑜講這些話時，眉眼裏都含着溫柔的笑意，又帶着一絲小孩子般的俏皮，整個人都散發着溫暖的氣息。
小呆愣愣地看着她說完，好一會兒，才低低地說了句：“奶奶，真好……”
可惜，他一出生就被長老帶到了禁地，從未見過自己的家人，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否還在世上……
小呆默默垂下眼，頭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麽孤單。
忽然，頭上搭着一個溫暖的手掌，他擡起頭，便撞進女生溫柔的目光中。
楚瑜摸了摸他的頭，柔聲說：“以後，我的家人，就是小呆的家人，我的奶奶，就是小呆的奶奶。”
小呆微微睜大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重重點頭，像是承諾什麽一般，鄭重地應了一聲：“嗯。”
真是好生溫馨的一幕！
百裏岚綠着臉看着對面二人，幹脆偏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然而把頭偏過去還不到三秒，他又轉回頭看向對面的人，繼續綠着臉。
緋十三別扭地哼哼：“看着你奶奶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他說完又立馬強調道：“不過你一定要記得帶那個什麽特産，不然就別回來了！”
楚瑜哭笑不得，連連應好。
【五十八】
吃完早飯，楚瑜提着行李和百裏岚準備出門，走到玄關門口還不忘再三囑咐緋十三要好好安排口糧，不要一次性全吃光了。
“小魚兒，你都說了不下五次了，我耳朵都起繭子了。”緋十三不耐煩地推着她往門外走，又邊朝着百裏岚擠眼：“死魔頭，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趁着孤男寡女在路上，把握好機會……哎喲！”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楚瑜狠狠敲了一個爆栗。楚瑜紅着臉瞪他：“你能不能像我一樣純潔點！”
“你也不見得多純潔。”
身旁的百裏岚幹脆地補刀。
楚瑜反射性瞪了他一眼，又飛快地撇過頭，臉色更紅。
正這時，包裏的手機響了。
楚瑜邊暗自慶幸這鈴聲響得及時，邊手忙腳亂地從包裏翻出手機，偷笑着接通電話：“喂……”
“啪嗒——”
手機應聲落地，液晶屏幕跌在地上，碎出醜陋刺眼的裂痕。
楚瑜空舉着止不住發抖的右手，嘴角方才上揚的弧度都還沒來得及降下去，眼中就已經盈滿了一眶淚，決堤一般，奔流而下。
她張了張嘴，頂着這副怪異可笑的表情看着面前的人，顫抖着開口。
“她，沒了……”
【五十九】
楚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趕回老家，又是如何趕到醫院的。
她跪在床邊，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伸出去的手又顫抖着收回，周而複始，始終沒有勇氣去掀開那一方白布。
家裏的其他親戚還站在病房裏，喋喋不休地說着相關或不相關的話題。
“老婆子啊，前陣子就查出腦癌了，硬是不讓我們告訴你，電話都不準打哩。”
“她也不讓醫院治，說什麽都八十多歲了，晚期的癌症也治不好，不能浪費娃娃的錢……”
“這病吓人哪，三個月就把人給病沒了……唉！”
“小瑜你也別太難過，老婆子活了八十多，也活夠了，哎這是你男朋友吧？長得真俊哪！”
“小夥子哪裏人哪？做什麽工作的？今年多大啦？”
按照老家的規矩，老人死了要在靈堂祭拜三天，風風光光地下葬，但楚奶奶去世前卻是再三囑咐，簡單辦個喪事埋了就行，不要浪費錢去辦白喜事。
收殓，下葬，不過短短一天。
楚瑜一言不發地站在新墳前，脊背挺得筆直，肩膀也僵硬地端着，就像是一個用完發條的機器人，垂着頭，不知哪裏該是歸處。
百裏岚走到她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
“逝者已矣。”
楚瑜擡起頭，望着他，面無表情，黑壓壓的眸子裏沒有一點兒光彩，死氣沉沉。
良久，她啞着聲音開口：“百裏……你們那個世界，殺一個人很容易麽？”
“對你們來說，随便一刀，一掌，就能了結的生命，這麽脆弱的、不堪一擊的生命，在我們這個世界，卻是最珍貴的寶物。”
“對你而言的陌生人，卻牽着我所有的痛覺神經……你說，我能放得下嗎？”
百裏岚盯着她，沉默了許久，才淡淡說道：“我與你一樣，也有情感。”
無論是人還是魔，從生下來那刻起，就有情感認知這項本能，知生是喜，知死為悲。只不過，在那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只有冷血的人才能活下去。不是他們丢棄了感情，而是他們一開始就不能産生感情。
百裏岚将手搭在她頭上，望着她的眼睛，低聲說：“你很幸運，能活在這個世界，平安無憂地活着，一生只為幾人的生死喜樂悲傷。生老病死是常事，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你若只顧沉浸在前人離開的悲傷之中，更難過的，是其他關心你的人。”
他輕輕地順着她的頭發，又輕聲道：“再說，她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副模樣。”
楚瑜緊抿着唇，努力憋回眼裏的淚，用力點頭。
“可是，我還是好難過……”
楚瑜終究還是控制不住情緒，捂着臉痛哭出聲：“我甚至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她早該察覺到的，三個月前就該發現的，如果她再細心一點，再考慮多一點……就算是最後一面，她也應該能趕上啊……
“你很想再見她一次？”
在楚瑜陷入無盡的自責和懊悔中時，百裏岚突然問了這麽一句。見楚瑜半天沒反應，他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看着自己，開口說道：“如果讓你再見她一次，你能保證，不哭了麽？”
楚瑜流着淚，一個勁點頭：“我保證。”說完她又趕緊抹幹臉上的淚，又說了一遍：“我保證。”
【六十】
人在死後的第七天，靈魂會回到最親近的人身邊，再見最後一眼，了卻執念。
此為頭七。
然而生者沒有靈力，無法見到鬼魂。
百裏岚說的辦法，就是在楚奶奶頭七那晚，讓楚瑜靈魂出竅，用魂體與之相見。只不過，靈魂出竅對普通人傷害太大，離體時間越長，風險越大，甚至可能就此喪命。
所以，在施法之前，百裏岚再三強調，一到時間，就立馬去歸位，絕不可延時。
施法地點在楚瑜家樓上的天臺，由百裏岚施法，小呆坐陣護法，緋十三去拖住清止。這原本是逆天之事，清止身為上神，自是會反對，所以楚瑜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他。
被施法者需先睡着，才能進行下一步動作。臨睡前，楚瑜還不忘檢查一遍天臺的門鎖，老實說，背着清止做這種事，她也是心虛得很，要擱在平時，她是萬不敢違背他的，但是現在……
楚瑜看向等在一旁的百裏岚，微微彎起了眼睛。
現在，有他在啊。
随着意識漸漸混沌，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時，楚瑜只覺身體輕盈得不像是她自己的。
楚瑜低頭看了眼自己飄離在地面的雙腳，頓覺驚奇，她又伸出手，擋在自己眼前，輕易透過自己的手掌看見面前的百裏岚。
“好厲害！”楚瑜翻轉着自己的雙手看個不停，雖然在小說和電視裏看多了這種靈魂出竅的事，但一發生在她身上時，仍然免不了新奇。
她走到百裏岚面前，試着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百裏，能看見我嗎……”
話還沒問完，只見百裏岚目光一轉，視線徑直投過來，落在她身上，與她四目相對。
楚瑜被驚了一下，連連讪笑：“原來看得見啊。”
百裏岚看了她一眼，視線忽然越過她，落在她身後的某個方向。
“她來了。”他輕擡起下巴示意。
楚瑜渾身一震，立馬轉過身去，果然看見那個早已刻在她心裏的熟悉身影。
“奶奶！”
楚瑜跑過去，站在楚奶奶面前捂着臉哭：“您、您這幾天過得好嗎？對不起，我、我連您最後一面都沒趕上……”
楚奶奶伸出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一如既往地笑得和藹，卻又有些無奈：“傻孩子，這不是見到了嗎？”
她擡頭望了眼百裏岚的方向，嘴角漾出更溫柔的笑：“我們家楚楚，又交了了不起的朋友啊，這樣，奶奶也放心了。”
“快別哭了，多大的姑娘了，還這麽愛哭鼻子。”楚奶奶伸出手，替楚瑜擦去臉上的淚，“哭花了臉了，俊小夥兒就不喜歡咯。”
楚瑜被這句話逗得破涕為笑，她邊抹着眼淚邊笑：“他要是敢不喜歡，您就替我教訓他！”
布滿老繭的手驀然停在了臉上，粗糙的指腹輕輕地擦着她的臉，意外的有些舒服。
楚奶奶笑着看着楚瑜，眼裏卻含着不舍與悲傷：“楚楚，奶奶要走了，不能看着你結婚生娃娃仔了，有件事，奶奶一直沒說，其實你……”
“楚瑜，時間要到了。”
百裏岚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楚瑜慌亂轉身，失聲哀求：“再、再等一會兒，百裏……”
百裏岚皺眉，上前想拉住她的手，把她拽開，然而他一伸出手，就被楚瑜狠狠甩開。
像突然失去了理智一般，楚瑜雙眼迅速變得通紅，對百裏岚發狂尖叫：“別碰我！”
“楚瑜！”
“嘭——”
百裏岚的呵斥與天臺門被踹開的聲音同時響起。
清止站在天臺門口，後面跟着因為沒辦法阻止而一臉無奈的緋十三。
他渾身散發着冷氣，特別是在看到楚瑜的瞬間，幽黑的眸子驀然升起一片肅殺之意。
楚瑜愣愣呆在原地，只見他拂袖一揮，就立刻失去了意識。
【六十一】
再醒來時，楚瑜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全身就像是被車碾壓過一般，沒一處不痛，她咬牙從床上坐起，心知這應該就是靈魂出竅的後遺症。
房內只有她一人，她爬下床，赤腳走到門口，剛把手搭在門把上，就聽見客廳裏傳來一聲呵斥。
“簡直胡鬧！”
楚瑜被吓得一個激靈，放在門把上的手觸電般縮回。
這是清止的聲音？
猛然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楚瑜驚恐地捂着嘴，完了完了，她做了什麽？
不僅沒有聽百裏岚的話，還在最後一刻被清止發現，她、她這是一次性惹了兩個祖宗！？
她連忙趴在門上，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而客廳裏，四人還在僵持之中。
一向最為淡定的清止這次卻是大發雷霆，散發的冷氣讓整個客廳都降了三度，“作案者”之一的小呆更是縮在沙發一角，垂着頭不敢作聲。
百裏岚倒不怕他，但也自知理虧，靠在沙發邊，冷着一張臉。
要說生氣，他現在才應該最生氣。這是他策劃好的事，明明可以順順利利完成，但誰知偏在最後關頭，楚瑜竟因為情緒失控而發狂，甚至差點……入魔。
想起那雙泛着殺意的血紅眸子，百裏岚微微眯起眼，眸中的血色一閃而過。
清止發這麽大的火，小呆與百裏岚因為害怕或理虧而沒有說話，反倒是緋十三，他涼涼地開口：“不過是讓小魚兒靈魂出竅了一次，大家也都是為了完成她的心願，不知清止上神，為何如此動怒？”
“不過是靈魂出竅了一次？”清止冷冷看着他，眼裏寒意滲人：“你可知，這有多危險？”
“輕則折壽，重則喪命，這我自然知道。”緋十三絲毫沒将對方的怒意放入眼裏，悠然地接下話：“但當時有百裏和小呆在場護法，風險自是減少八成，這我也知道。”
說着，他話鋒一轉，起身看向清止，目光銳利：“但本王不知道的是，楚瑜不過是一個普通凡人，竟也會在那時差點走火入魔。而你，不惜與我大打出手也要趕去阻止，這是不是說明，你早知會出此意外？”
他的話，成功讓其他二人将目光聚在清止身上。
緋十三邪邪一笑，眼中的犀利卻讓人只覺心驚。
“清止上神，您究竟瞞了我們多少事呢？”
【六十二】
緋十三這一番話說完，客廳裏一時靜默無聲。
清止抿起唇，忽然右耳一動，一揮手，只見卧室的門顫了兩顫，竟生生地脫離了門框，轟然倒地。
而突然失去依附的楚瑜也險些跟着門摔倒，慌忙站穩腳跟，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四道目光，她幹笑了兩聲。
“你們繼續，繼續。”她貓着腰，邊說邊轉身想走，“我也繼續回房睡……”
“過來。”
百裏岚和清止的聲音同時響起，破滅了楚瑜躬身離場的妄想。
楚瑜哭喪着臉，一邊在心裏為自己默哀，一邊踩螞蟻般踩着小步子挪過去。
她走到二人面前，猶豫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先和清止認個錯。然而她才把腳尖往清止那邊轉了個方向，就被百裏岚抓着手臂扯到了身邊。
“本座問你，你可知錯？”
百裏岚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楚瑜垂着頭，不敢看他，只弱弱地開口：“我錯了，我不該不聽你的話，差點闖了大麻煩……”
感受到另一人的冷峻目光，楚瑜咽了咽口水，又補充道：“我還錯在不該請求你們做這逆天的……”
“既已知錯，又念在你是初犯，本座便原諒你這次，但下不為例。”
沒等楚瑜把話說完，百裏岚先行出聲打斷，還出乎意料地放過了她。
楚瑜驚訝地擡起頭，看向百裏岚，見他目光落在對面人身上，她又順着他的目光飛快地瞥了清止一眼，霎時明白過來百裏岚方才那話的用意。
他在維護自己。
楚瑜知道，他們倆都在生自己的氣，但二人氣的點又不同。百裏岚是氣她沒有按照計劃，時間一到便歸位，差點釀成大禍。而清止則是在氣她夥同其他三人，瞞着他做了這麽一件有違天道的事。
老實說，她一早便知靈魂出竅是不符合常理的事，知道清止以天道常理為一切，所以她一開始就打定了注意瞞着他。現在認錯，不僅是因為她這次的确做了有違天道的事，冒犯了清止，更是因為清止如此大發雷霆，她也不敢犟着臉不認錯。
但如果重來一次，她依舊會去做這件事，依舊會瞞着清止，沒有半分猶豫。
而百裏岚在她承認第二個錯誤時，出聲打斷，擺明了是在和清止叫板。
饒是遲鈍如楚瑜，也能感覺得到客廳裏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雖然平日裏百裏岚與清止相互間禮讓三分，但這要真對峙起來，最後動起手來都是有可能的。再加上，兩個都是不好惹的主，犟起來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百裏岚漠視着清止，眼中無所畏懼，絲毫不把這個被外界傳得神乎其神的隐世神君放在眼裏。他早就對這個所謂的上神看不順眼了，每每看見這個人看楚瑜的眼神，他就打從心裏不爽。若是真打起來，他自是一萬個樂意。
楚瑜生怕百裏岚一個沖動就和清止打起來，那可真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她扯着百裏岚衣角，可憐巴巴地望着他，祈求他不要沖動。
而百裏岚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輕輕拉扯，微微側頭一看，便撞上這委屈巴巴的眼神，那雙濕漉漉的眸子好似會說話一般，讓他瞬時明白了對方的眼神含義。
百裏岚頗為不滿地皺眉啧了一聲，卻也沒了方才那恨不得立馬幹一架的鬥志，他冷冷地瞥了清止一眼，又側頭向楚瑜丢下一句“跟上”，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楚瑜見他走了，慌慌張張和清止低聲道了個歉，就邁着小短腿跟了上去。
看着二人一前一後離場，緋十三也提着正擔心楚瑜想跟出去的小呆回了房。留在原地的清止嘴角一抿，看着玄關處因為匆忙都沒來得及關緊的門，眸光微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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