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穿過梧桐街、路過甜水巷，一路行至天京驿站。各國來使、各地官員來京公辦，都可以憑通關文牒和公□□明在驿站短期休息或長期居住。
外頭的雨聲慢慢變小了，南疆車隊從側門入了驿站中，懷柔公主的車駕也不得不在驿站門前的樹下停住。
叫車夫守在外頭等着，懷柔提起裙角走下馬車，來到大門前詢問守軍：“方才的南疆車隊入住了哪個院子？帶我去。”
驿站裏守軍見到是懷柔公主來了，熱心腸地領她進去。
來到南疆一行人暫住的院門外，頭頂是大寫的“清風明月”，門外守衛看到是守軍帶公主來此，沒有阻攔。
懷柔與燕子進得門來，院子裏是身着南疆服飾的随從們從馬車上卸下行李，并沒有她想見到的那個男人，目光落在緊閉的主屋門上，想必那南疆少主就在主屋之中。
看到有生人進來，一個護衛打扮的男子迎上來，“在下文啓，是少主身邊的近侍，敢問貴人是？”
燕子回道：“此乃大周公主。”
聽到來人是公主，文啓露出了微笑，點點頭，“原來是公主殿下，失敬失敬，不知公主到訪有何貴幹？”
懷柔環視院子一周，忙活的随從不過十幾人，行李也不多。回想燕子所說的“南疆少主進京完婚”便猜到這少主八成是打算入贅留在京都，那他要娶的定不是普通官員家的女兒，是宰相家的千金還是太尉家的獨女？
無論被他搭上哪一條關系，都會為日後的叛亂埋下隐患。
懷柔不希望逆賊的路走的太順利，此刻已經到他門前，何不趁此機會給他安點不敬公主的罪名，把南疆少主的名聲做壞，這樣，至少京中各世家大族不會輕易相信他。不管她這損招兒有用沒用，先見到人再論。
思索片刻，懷柔說道：“我想見一見你們少主。”
文啓應聲，進門去禀報。
聽聞來人是公主，男子輕笑一聲，并沒有立刻答應下來，也叫住文啓，不叫他出去禀告。
文啓不明白，小聲問道：“少主，王爺派咱們來就是為了找機會除掉昏君，您與公主又有婚約，何不趁此機會跟公主搞好關系，日後也好找機會迷惑沈家，入宮刺殺……”
南疆少主不以為然，沉聲道：“沈家公主嬌生慣養卻有兵有權，不是一般女子，要想給她留下好印象順利完成婚禮，自然要多費些心思。”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文啓剛要去将門打開，便聽得門外公主一聲令下，守軍竟然将門給撞開了。
門內的男人在驚愕中看到了門外的公主，跟他想象中的模樣十分不同。
白嫩透粉的臉蛋像新開的芙蓉花，一雙烏黑的眸子仿若浸了水的黑曜石，警惕着看向屋裏，睫毛忽閃忽閃，着實勾人。身姿窈窕端正，一身粉白色衣裙，雙手負在身後，立在守軍與侍女身後。
當他與那雙烏黑水潤的眸子對視時，頃刻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不曾與沈家公主相見，又哪裏來的這種奇怪的感覺。
門被撞開引得了外頭随從們的注意，但是沒有得到少主的命令，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懷柔知曉自己的行為失禮數，并沒有道歉的打算，開口解釋：“你們主仆二人半晌沒有給我應答，我還以為是有了什麽問題，情急之下才叫人将門撞開，若是有什麽損壞，我來賠。”
驿站守軍笑着應和公主的話，懷柔公主雖然沒有兵，但她的親哥哥沈致可是大周軍中戰神，軍中之人無一不欽佩沈致，也連帶着尊敬他的妹妹沈懷柔。
“無妨，勞煩公主挂念，是在下失禮，還請公主見諒。”少主将懷柔請進門來。
懷柔只帶了燕子進去，進門後将門栓再次落好，坐在正對門的椅子上。
面前的男人肩寬腿長，從容地坐在懷柔身邊的客位上。面色白皙，一看就是貴族子弟。一身水藍色勁裝，袖口處繡着難懂的花紋，用來束發的發冠是純銀打造，花紋繁複，倒是複合他南疆少主的身份。
看到他的全貌，叫懷柔聯想到了林間的深潭，幽深寧靜，心思藏的深，叫人琢磨不透。若不是重生而來知曉此人有謀逆之心，只怕懷柔也覺得他只是個普通的貴公子。
目光沒能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也就沒有仔細看他那雙幽藍色的眼睛，懷柔只怕自己再次被他的雙眼盯住會露怯。
懷柔問他：“早聽說南疆少主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不知我是否能知曉少主的名諱？”
少主禮貌作答：“在下顧天英，南疆王之子，不敢承公主一聲“少主”。”
“這有什麽，少主多慮了。”懷柔輕笑，從容試探：“不知少主此次進京是要同哪家的姑娘結親？我若是認得，也好為二位早備賀禮。”
此言一出，顧天英怔了一下。
氣氛有些凝固，文啓尴尬道：“公主說笑了，同我家少主結親的人不就是您嗎？”
什麽？
懷柔驚訝，心道她要成親了她自己怎麽不知道，這顧天英以為她是新娘子才來看他的嗎，開什麽玩笑，逆賊休想跟她扯上關系。
公主不發話，便由燕子解釋：“我家公主名為沈懷柔，年方十六不曾婚配，許是少主您搞錯了吧。”
沈懷柔？
這下文啓和顧天英臉上的笑容都慢慢凝固，他們知曉結親對象是沈家公主，可不是沈懷柔這個公主啊。
還以為沈月顏那種沉迷男色的人才會迫不及待來看他的真面目，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沈懷柔。
顧天英來京之前便聽人說了京中各世家大族與皇家握着實權的人物，沈懷柔并不在其中，她無兵無權、閑散逍遙，像她這樣的女子并非顧天英的目标。
初次見面就鬧了烏龍，雙方不約而同的忽視了這小小的誤會，繼而“和睦”地閑聊兩句，這才弄明白，顧天英要娶的的确是公主，但并非是懷柔，而是她的堂姐，也就是當今的嫡女大公主，沈月顏。
沈懷柔并非當今聖上的親生女兒，而是先皇沈仲越的子嗣。
聖上沈拓與先皇沈仲越是親兄弟，先皇駕崩事發突然，彼時太子沈致遠在邊疆平定戰亂，無心也無力回京繼承帝位，皇位則順理成章由如今的聖上承襲，改建章年號為豐元。
而沈月顏則是當今聖上的嫡女長公主，懷柔的堂姐。
先皇因急症故去後，懷柔便搬出皇宮獨自在懷安府居住，至今已有七年整。皇帝叔叔雖然沒有刻意冷落她，但對她也沒有很親近，反倒是月顏姐姐對她照顧有加，逢年過節總是給她送東西，兩人的感情也好得跟親姐妹似的。
得知南疆少主要結親的對象是沈月顏，懷柔更加不會袖手旁觀了。
她與月顏姐姐關系一向很好，怎麽會允許這樣一個危險的人物待在月顏姐姐身邊呢。
前世的沈月顏并沒有與顧天英成親，月顏姐姐生性放蕩不羁，府中男寵頗多，自然不會輕易成親。這才讓顧天英有機會借着月顏公主未婚夫的名頭進出京都各處，私下謀劃刺殺。
懷柔面上維持着微笑，心裏已經在籌劃怎麽樣把這個讨厭的男人給送回南疆，不能叫他禍害自己的月顏姐姐。
兩人交談之際，文啓走過來俯身為懷柔添了一杯熱茶。
雨天濕冷，熱茶暖身，懷柔端起茶杯來，暖熱的瓷器握在手中，輕抿一口，将茶杯放回原位，她眼神落在顧天英身上，手上偏移了一些位置，還沒碰到桌面便松了手。
眼看着茶杯從公主手中墜落，文啓眼神一變，卻沒有聽到茶杯落地的聲音，是顧天英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沖上來，穩穩地接住了那茶杯。
懷柔嘴角一動，沒想到顧天英身手還不錯。笑道：“多謝少主。”
近在眼前的男人半跪在地上，手中托着茶杯仰起頭來看着她，緩緩将茶杯放回原位，臉上亦是從容淡定，“哪裏哪裏，若是讓這茶水燙到了公主，那顧某的罪責可就大了。”
懷柔心下一驚，竟是被他發現了自己的圖謀。逆賊果然不是一般人。
她知曉月顏姐姐不會同顧天英成親，但月顏姐姐身份尊貴，僅僅是訂親也給了顧天英很大的權力，懷柔不能坐視不理。
想在他這兒使壞顯然不是她想的那麽容易，想要阻止這場婚事，還得從長計議，懷柔客套了兩句便起身要走。
心中思索過多，低頭看去，顧天英還半跪在地上沒起來。
在他們閑聊的空檔，檐上零星的雨滴已經落了幹淨，還有零星幾聲滴答偶爾響起。
烏雲散去，雲後透出了和暖的熙光，随着微風吹動，太陽從雲後露出一角，陽光從窗戶紙上透進來，溫和而朦胧。
懷柔站着，與這個前世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對視。仰頭望着她的那雙深藍色眼睛在和煦陽光中如海水泛起波瀾，又像兩顆藍寶石一般耀眼迷人。就連不戀男色的懷柔也不由得內心微動，驚嘆于這美妙的瞳色。
視線從他雙眸移開，懷柔客氣道：“少主起身吧，我該回去了。”
“顧某送公主。”
顧天英緩緩起身，高大的身影逐漸籠罩了身材嬌小的懷柔，瞬間一股無形的壓迫力威懾住了懷柔，叫她後背都發毛了。
來者不善。
兩人各懷心事走到驿站門口，面上微笑有禮，心中卻各有盤算。
懷柔：你這逆賊，休想接近月顏姐姐。
顧天英：區區閑散公主，別想添亂。
走出大門，門前臺階下積了一汪水，懷柔邁步向前，腳底踩到濕滑的地面，底盤不穩便要栽倒在地上，抓不到身後的燕子，混亂之中抓住了手邊的衣袖。
顧天英還未看清身邊人的動作，袖子便被公主攥在手中，整個人都随着她一起歪過去，眼看着兩人就要一起跌進污水中，顧天英一手撈住手邊的纖腰，原地旋轉一圈，同懷柔一起在地上站穩。
在門口守軍的驚訝眼神中，公主的柔軟身子貼在南疆少主身上，兩人四目相對，似是驚訝又帶點尴尬。
懷柔一把推開身前的男人，連句謝謝都沒說就慌亂離開。
被人看到了，那可是月顏姐姐的未婚夫，她怎能在大庭廣衆下與其拉拉扯扯，若是被傳出去，壞自己名聲事小，傷了與月顏姐姐的感□□大。
回到樹下，懷柔沒上馬車，叫燕子帶了銀兩去叫門口那兩個守軍對此事保密。
燕子離開不久，懷柔身後便傳來了輕盈的腳步聲。
轉頭去看，來人是沈月顏身邊最受寵的男寵之一，白露公子。一身白衣飄飄書生氣質，看着便叫人覺得親近。
“給公主請安，懷柔公主這邊請，我家公主請您一見。”
正巧燕子也回來了，主仆兩個随白露一同去見沈月顏，卻不是往沈月顏府上去，而是進了驿站對面的茶樓之中。
二樓上雅間內，一位身着紅衣的女子卧在男寵懷中，男子喂一顆葡萄，女子笑着吞下去，絲毫不在乎一屋子仆人的感受。
白露領着懷柔進了雅間，沈月顏看到堂妹，向她招手，“懷柔！到這兒來。”
懷柔看向沈月顏，立在原地不由得紅了半張臉。
青天白日的還在你侬我侬，懷柔知道那是月顏姐姐最心愛的另一個男寵，宸夕公子。可她一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實在看不得這些羞人的畫面，慢慢将頭垂下去。
沈月顏顧及堂妹的感受，從宸夕懷中坐起來，叫他穿好衣裳退到一旁去。
再次聽到月顏姐姐喚她，懷柔才擡起頭來，一邊笑着向月顏姐姐身邊走去，目光不經意的掠過一排窗戶，竟能從這兒看到顧天英所住的院子。
懷柔有些心虛，畢竟自己來見顧天英的舉動有些反常，得跟月顏姐姐解釋才行。
沈月顏最愛美人，尤其偏愛堂妹沈懷柔，那張小臉真是叫人見了就歡喜。
叫白露與宸退到一旁，沈月顏拉懷柔到身旁，“你平日裏最不喜歡同生人交談，今日竟然與那南疆少主聊了許久，莫不是遇到知己了？”
“姐姐想多了，是我偶然遇見南疆車隊，好奇是什麽人竟然能娶姐姐，這才跟過來看兩眼。”懷柔歡喜着坐在月顏姐姐身旁的椅子上，燕子站在她身後。
沈月顏看懷柔的目光時不時就落在窗外顧天英的院子裏，想藏也藏不住，笑說：“妹妹不要害怕，我也是今天才來這兒，畢竟得知道那南疆少主的為人才放心。”
聞言，懷柔試探道：“那姐姐覺得他如何？”
沈月顏收了臉上的微笑，一手召了宸夕在手邊，同懷柔說道：“你也知道我喜歡聽話的男人，像南疆少主那樣的富貴子弟，我沒興趣，也不會同那少主結親。”
聽到“不會與他結親”，懷柔心中松了一口氣，小姑娘忽然放松的表情落在沈月顏眼中，別有一番深意。
沈月顏輕聲問她：“懷柔，姐姐有個忙，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呢？”
懷柔點頭，“既然是姐姐的忙，我自然會幫。”
只是懷柔再追問是什麽忙的時候，沈月顏卻不願當面說出要她幫什麽忙，只說，等到明天你就知道了。
十分信任月顏姐姐的懷柔并沒有多想，回到府中休息一晚，直到第二日清晨，懷安府中迎來一群貴人——宮中前來宣旨的公公已然來到正廳。
懷柔草草梳妝穿衣，前來領旨。
懷安府中人皆跪下聽旨，便聽得公公一字一句的念着：“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賜顧天英予沈懷柔為驸馬，擇吉日完婚，欽此。”
懷柔感覺自己腦袋嗡嗡的，半天沒緩過神來。明明是顧天英與月顏姐姐的婚事，跟她有什麽關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