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能不能
第四十四章 我能不能
卓燦講到興頭上, 還拿出手機找到相冊裏的員工合照,給眠禮指哪一個是姜副總。
說完自己也瞅了瞅照片,明明那麽多人烏泱泱站一塊兒, 好看的人就是比別人更顯眼。
且不說放大精細到五官,光姜總比別人白了不止一個色號的皮膚,就總被辦公室的小姑娘們羨慕。
他又看了看坐在姜宵旁邊的盧頌,也是一表人才。
再在芸芸衆生中找到自己……呃,其實也不錯,對吧。
美貌果真是稀缺財富。
卓燦感嘆着,沒注意到小男孩的神色一變。
眠禮的心中翻江倒海。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小孩子比起成年人更能保持快樂的秘訣,在于他們可以輕松地控制自己不去想煩心事兒,專注于快樂。
說深奧點叫做活在當下, 直白來講就是注意力很容易分散。
眠禮為父神設下的告別煩憂了幾日之後,覺得光這樣心煩也不是辦法。
被迫別離的神明幼崽, 和所有被父母罰着收拾玩具人類幼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拖。
反正父神也沒有講期限,那就先繼續開開心心呗。
眠禮以為父神在露面後會回到神殿,怎麽也沒料到,後者竟然繼續留在人間。
Advertisement
不僅留在人間,而且埋伏在祂身邊。
不僅在身邊, 還和燦燦如此接近。
最最重要的:
——還吃了自己做的小蛋糕!
更小的時候, 眠禮在奧利爾的幫助下也做過小禮物。
有吃的, 有玩具, 做什麽都好,反正要送去給父神。
那時候懵懂的祂尚不知父神與普通父親的差別,滿心歡喜, 蹒跚學步穿過聖柱與天梯。
祂遠沒有王座高, 扒在旁邊盡力踮着腳, 想要平時幾乎見不着面的父神看一看祂充滿愛的禮物,看一看祂幼小的思念。
父神望着祂,藍眼睛像一汪冰海。
那之後發生的事情,怎麽都稱不上“好”。
小神明不想回憶。
卓燦還在那兒誇獎祂做的小蛋糕怎麽怎麽在辦公室受歡迎,眠禮打斷了他。
“燦燦,”眠禮說,“我能不能,看一看?”
祂講這話時清澈的褐色瞳孔靜靜的,不像一個小孩子。
卓燦被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的問得一懵,随即反應過來,小神仙是想讀他的心。
他們剛認識時,卓燦就見識過眠禮有這個能力,作為幼兒真的是神的又一大有力佐證。
那時候他們對彼此既沒有了解,更沒有信任,幼神于他而言全然陌生,可神只要那麽随便指指點點,他對祂來說就是完全透明的。
被普通人窺探隐私尚且覺得冒犯,更別說把自己放在一個天然的探測器底下。
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卓燦猶豫了一會兒,考量的也只是要不要把這麽深奧的成年人的感情展現給小孩子看。
可小神明臉上的表情,更讓他在意。
好似需要從他的回憶中……找一根救命稻草。
卓燦把車停在路邊,張開雙臂,壓下心中莫名的緊張,閉上眼大義凜然:“——來吧!”
眠禮失去了很多能力,其中不包括讀心。
祂伸出小手覆在卓燦的臉上,淺金色的光裹挾着流水一樣的回憶,簌簌流淌,沖刷着兩顆各自有着不同郁悶的心。
*
在眠禮的印象中,父神總是冷冰冰的。
父神很忙,忙着掌控世界,忙着普度衆生,忙着造物、創世。
祂的時間總是排得密密的,很忙,忙到沒空當一個孩子的父親。
眠禮記憶中最多的,就是父神的背影。
神無波無瀾地望着祂,講,現在不行。
揮手讓奧利爾或者別的使者帶祂回去,然後自己回到王座。
小孩子最初總是哭鬧不止,盡管根本沒有力氣掙脫成年人的臂彎,卻連踢帶咬想從神使懷裏逃開,想回到父神身邊。
對祂撕心裂肺的哭聲,父神連頭都不會擡。
再後來眠禮長大了一些,也學乖了。
在父神這裏,撒嬌和撒潑,都是行不通的。
祂能做的,唯有珍惜同父神能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仰臉看一看父神,多多記住祂的模樣。
明明是舉世無雙的美,卻永遠是無機質的冰冷。
創世神從來不擁有「感情」。
但在卓燦的記憶裏,姜宵不是這個樣子的。
盡管依舊沒有笑模樣,可祂穿着西裝而不是聖袍,被稱作“姜總”而非“陛下”,簽的是財務報表而不是新物種的審批。
做什麽呀,跟別人講話呀,都好像在學着成為一個人類,從神壇上走下來。
又或者不是「好像」。
父神是真的離開了神殿,從雲端來到人間。
尤其是卓燦這段記憶的終點,父神拿着卓燦的手機翻看着無數張眠禮的照片。
有小孩子睡着的;
有和貓咪們瘋玩滾作一團的;
有被盧頌在陽光下高高舉起的;
有齊瑞小慧婚禮那天的軟萌小天使裝扮的;
有跟嘉嘉手牽手拍照的;
……
每一張每一張都生動極了,隔着手機也看得出溢于言表的快樂,和異世界中孤獨的幼神完全不同。
神沒有說話,從卓燦的視角看見祂長長的眼睫覆蓋了所有情緒。
卓燦沒有留意,所以此刻的眠禮也不會發現,姜宵看完所有照片後,回到某一張停留了好幾秒種。
神用食指指腹很輕很輕地摩挲了下屏幕上幼兒睡着的面龐。
像雪落下來那麽輕巧。
小神明自以為看完了一切,有些困惑地想,父神做這些,是為了什麽?
為了自己嗎?
為了,把自己從現世帶走……嗎。
眠禮不明白。
這裏不好嗎?
父神明明看起來,在這裏也有不一樣的輕松。
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離開?
*
眠禮看完了卓燦的心路歷程,滿心想着父神的事情,根本沒注意卓燦和盧頌的問題。
卓燦提心吊膽地等待了一會兒卡密薩馬發表評論,又坦然。
也罷,難道指望這麽小的孩子能給出怎樣的人生意見。
況且,他在播放完回憶以後,就仿佛跟人講了一遍心事,輕松了許多。
他重新騎車,在有些郁燥的夏日晚風裏問:“晚上想吃什麽?香蕉奶酪松餅,還是辣炒腰花面?”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眠禮肯定選前面的,後一個就是他給自己定的晚餐。
可惜卓燦的這種輕松沒有持續太久。
他在樓下停好小電驢,抱起小神仙進電梯,爾後一開門,看見不久前才分別的面孔。
盧頌擡起頭,臉頰因為樓道裏的悶熱微微泛着紅,看見他卻立刻展現出笑靥:“回來啦。”
猝不及防的卓燦:“……”
倒是眠禮看見他眼睛亮了亮:“盧盧!”
盧頌當然不會曉得,為什麽董事會把姜副總空降過來之後,自己就像陀螺一樣忙了起來。
不過他确實很久沒見過眠小禮了,抱過來舉高高轉了一圈。
小孩子馬上就把父神的煩惱忘到一邊去。
卓燦很想嘆氣:“怎麽突然過來,也不跟我說一聲。”
他現在心裏亂七八糟的,不适合接待盧頌——這個麻煩之源。
盧頌把眠禮放到地上:“小禮,先回家好嗎?你的燦燦借我用一下。”
他又看向卓燦:“我有話跟你說。”
眠禮習慣性地過來拉卓燦的手,這會兒一左一右,聯結着兩個心思各異的成年人。
男孩擡頭瞅瞅這個,又瞧瞧那個,大度道:“好吧。那要快點喔。”
盧頌摸了摸小卷毛。
卓燦開了門,讓小孩先進去。
等确認眠禮回房間以後,他虛掩着門,深深地吸了口氣,平複自己亂七八糟的心跳,裝作沒事人似的:“今晚怎麽有空?”
“因為覺得,需要來找你。”
“找、找我做什麽……”
“你确定要在這裏嗎?”盧頌眼裏有揶揄的笑意,“好像有點兒太潦草了。”
卓燦因他開玩笑的口吻,反而神經緊繃起來,眼神躲避:“我家不挺好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盧頌語氣軟下來,“我只是,更希望能去一個安靜一點的地方。哪怕車裏都行。在這兒不太好。”
他眼神示意還在裏面的小家夥。
提到眠禮,卓燦反而有了底氣。
“你先回去吧。”他搖搖頭,“不早了,禮禮過會兒要睡覺了。祂睡前要喝奶的,我得回去給祂沖。”
其實連晚飯時間都沒到。
盧頌不在意他胡編亂造的借口:“我可以等你。”
“今天晚上不适合。”卓燦終于願意擡頭看他,輕柔地、但堅定地搖了搖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盧頌深深地看進他的眼底:“好。那我先走了。”
“……嗯。”
“可你要明白,”盧頌說,“就算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也是總有一天。”
卓燦胡亂點點頭。
他一定是明白了什麽,卓燦想。
可卓燦自己都不清楚,該明白些什麽。
*
目送卓燦乘坐的電梯到了一樓後,卓燦回到家,脫力地靠着門板滑下來。
不對勁。
全都不對勁。
有什麽東西跟他預計的背道而馳,在脫軌的方向狂奔。
他敢邁出去嗎?
邁出去的後果是什麽?
有沒有後悔的餘地?
誰來告訴他?
他抱住頭,遺憾自己沒能生得再聰明點兒,不然就不用在這裏混亂了。
就在他懊惱地敲着腦袋時,客廳的燈下投出一個小小的影子。
眠禮躲在牆後面偷看他,雖然盡量弓着身體,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其實還是早就露馬腳了。
這就是躲貓貓嗎?
卓燦本來心煩意亂的,又忍不住笑了:“卡密薩馬,我看見你啦。”
窸窸窣窣一陣,小身影磨磨蹭蹭地走到光下面。
眠禮歪着腦袋,背着小手,很嚴肅地看着他。
卓燦伸出手,輕柔地喚祂:“禮禮,來。”
眠禮慢慢地,像古早動畫片裏卡幀一樣,慢慢接近他。
小木偶似的。
就在成年人的胳膊接觸到祂的一瞬,又成了棉花糖,黏黏糊糊地自動分解在他懷裏。
“你看,我們怎麽今天都不開心呀。”卓燦撸撸祂的小卷毛,輕聲說。
他自說自話,也不盼望回答。
眠禮在他懷裏安安靜靜的,小小的一團,很溫暖。
或許感情就是這樣古怪的、不講道理的東西。
就像他遇見眠禮不過短短幾個月,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這份愛卻早就超出普普通通的親情。
眠禮趴在他懷裏,聽着人類的心跳。
咚咚。
咚咚。
那是神不曾擁有的、僅有現世的生物才會擁有的心跳。
祂揚起小臉,悄聲問:“是不是倒黴?”
「倒黴」這個詞,眠禮聽過卓燦抱怨過很多回。
很多時候沒做好的工作,跨不過的難題,突發的壞事情,若是能通通歸結為運氣不好,而不是懷疑自己的能力,這樣的心态反而更有利于續航。
卓燦低頭貼貼祂軟軟的臉頰:“是呀,也許就是倒黴呢。”
但也有幸運。
我最大的幸運,就是遇見你啦。
*
周六卓燦預約而至,帶着眠禮去齊瑞那兒。
中午在外面吃了頓大餐,回來之後卓燦和齊瑞就窩在沙發上打新買的游戲。
小慧下午帶眠禮和貓咪們去公園玩兒,傍晚回來開始烤小點心做晚飯。
晚飯後,一家人共同掃除。
說是掃除,其實基本是兩位男士的體力活。
齊瑞拖地、晾衣服,卓燦洗碗、擦窗戶,小慧只要負責當監工。
眠禮呢?
眠禮騎着掃帚滿屋子飛。
祂自己雖然飛不起來了,但還可以讓別的東西浮空——這是最近才發現的漏洞。
只不過這種飛行很耗體力,小神仙嬌氣,平時走都懶得走,更別說飛。
沒一會兒就飛不動了,要找地點着陸。
哪裏合适?眠禮邊兜圈邊尋找。
卓燦跪在沙發上粘貓毛,神從天而降,差點沒把底下的人砸暈過去。
小慧福至心靈記錄下這一幕,齊瑞在旁邊很不道德地哈哈大笑。
齊瑞是卓燦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他一直覺得慶幸,對方無論是有了女朋友、還是現在結了婚,自己無論是單身還是有了“娃”,好像都沒有差別,他們的友情不曾更改。
和朋友在一塊兒,是他最放松的方式。
他倒在沙發上休息,依舊覺得從吊燈到天花板,滿眼滿屋子都在旋轉。
他暈乎乎地想,為什麽,盧頌就不一樣呢。
學生時代齊瑞每次告訴他有了喜歡的女孩兒,或者後來真心實意跟小慧在一起,卓燦從來都為他高興,給予最誠摯的祝福。
那為什麽盧頌身邊出現姜宵,自己卻不能平常心對待?
盧頌和齊瑞對他而言,有什麽不一樣?
腦海裏持不同派別意見的小人正打架呢,腰下忽然一陣酥酥麻麻的震動。
摸出來一看,是手機在響。
……怕什麽來什麽。
是盧頌發來的消息:
【今天晚上有空嗎?如果你有事,晚一點也行。
我可以等。
但我不想再等了。】
還附了地址。
這段話像繞口令似的,外人看了絕對摸不着頭腦。
可卓燦看着看着,心髒狂跳起來。
他猛地坐起,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小慧問:“還好吧?”
卓燦搖搖頭又點點頭:“現在幾點了?”
齊瑞說:“九點半,咋啦燦兒?”
卓燦揉了揉眼睛,讓自己清醒一點:“我崽呢?”
齊瑞疑惑地瞅瞅他,不過還是連娃帶貓一起提溜過來:“你崽擱這兒呢。”
眠禮摟着芝芝,晃了晃小短腿,學齊瑞的口音:“咋的了燦兒?”
卓燦:“……這個大可不必學。”
卓燦蹲在眠禮面前,把祂的小臉擠成一團:“卡密薩馬,我有一個請求。”
嘟嘟臉的卡密薩馬在夾縫中艱難道:“泥、泥嗦。”
卓燦很認真:“今晚你在瑞瑞家睡,好不好?我明天來接你。”
眠禮眨巴眨巴眼睛。
祂其實很喜歡在齊瑞家留宿,也喜歡跟貓貓們睡一起。
但為什麽突然改變行程了捏?
卓燦被那不谙世事的純潔目光看得無處遁形,誠惶誠恐捂住祂的眼。
“……這種時候請不要讀我的心,主神大人。”
因為啊,現在連我自己,都已經看不懂我的心啦。
作者有話要說:
談戀愛也不可以不要禮禮了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