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奔流入海
奔流入海
天既大亮,就不好再逗留。
雲寶鳶的意思是找間酒樓開房,再慢慢商議。
只是她忘了,紹芒與司翎蘿都是虞绾的徒弟,無形之中繼承了虞绾的摳搜,竟然找了家酒棚,點了三個座三壺酒,就那麽坐下了。
大有坐到天黑的意思。
雲寶鳶內心斥責。
學點好的吧!
她剛要落座,卻被紹芒一把拂開,她不爽了,正欲講點道理,卻見紹芒綁了袖子,面容淡定地将桌椅板凳……擦的幹幹淨淨光光亮亮。
司翎蘿靜立一邊等待,一點都不意外紹芒的舉動,俨然是習慣了。
當雲寶鳶屁股挨上凳子時,竟然有種高人一等的錯覺。
她打開酒壺細嗅,“味道還行。”
聽到她的話,舀酒的酒保擦了把汗。
這幾個客人看起來刁鑽,今日老板不在,若真鬧起來,她可就要自己跑了,這些酒是萬萬守不住的。
隔壁賣豬蹄的阿婆踢了她一腳,“來這兒吃酒,還給你家擦洗桌凳,怕不是和前街的二丫一樣,腦子壞了。”
酒保想到那個女娘擦洗時的模樣,不知是嫌棄還是興奮,表情十分複雜。“不能吧?”
阿婆道:“诶,那真說不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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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到她的下半句,酒保擡頭催促:“為何?”
阿婆卻已經悻悻跑回自己的攤子。
酒保不明所以,撇撇嘴繼續舀酒,一壇酒裝完,她起來轉了個身,和身後的紹芒面面相觑。
周遭的一切都凝滞着。
過了一回兒,酒保憨然一笑,“客官、客官要添酒還是……”
紹芒伸手:“給一碟花生。”
酒保尴尬,咬着下唇,将一碟花生放在她手裏。
就在她以為此事已經過去時,紹芒卻不走,問道:“誰是二丫?”
酒保吓死了,想到她剛才擦桌子洗凳子時的粗魯大力,當即和盤托出:“二丫是前街米粉店老板養的狗,一年前為後街豆腐店老板的白狗殉情,一頭撞在柱上成傻子了,米粉店老板還找豆腐店老板要了賠償,共六顆金铢三顆銀铢兩顆銅铢,該說的我都說了……”
紹芒點頭,“噢。”
她也只是随便問問而已。
拿着花生回到座上。
雲寶鳶咬文嚼字:“兩位有何良策?”
紹芒想了想,道:“暫時想不到。”
雲寶鳶高深莫測,“我有個辦法。”
紹芒和司翎蘿都洗耳恭聽。
雲寶鳶道:“我們用靈盤打開妙樂鄉,但是不讓周扶疏進去,等廖冰绮和靳羽只清醒,我們就把靳羽只帶出來,再收了廖冰绮,逃回雲霄派。”
“好辦法,”紹芒道:“問題是怎麽才能擋住周扶疏,她對旱妖志在必得。”或者可以說,她背後的那個人對旱妖志在必得。
雲寶鳶垂首喪氣,抓了幾顆花生,在手裏盤了半天。
“想不到。周扶疏已經是望仙境界,我連道究竟都沒修明白,翎蘿姐姐又……”
她道:“就剩你和你的劍了。”
紹芒道:“我真打不過她,我和她交手的幾次,她都沒用全力,我現在還估不出她的修為有多高。”
雲寶鳶道:“就比荊宗主差三層,和我阿姐應該能打個平手,至于聶掌門,我就不清楚了。”
據說荊晚沐的弟子中,陸月蓮與周扶疏最為出色,那聶神芝和雲曦寧必然制不住她。
雲寶鳶有了主意:“要不我們找到荊宗主最得意的那個弟子頭上去,讓她來管束管束自己這個不聽話的師妹。”
司翎蘿溫和地拒絕:“你想點我們能做到的。陸月蓮與荊晚沐所行之道不同,早就自立門戶,仙府不知建在何處,一百年間沒聽到她的消息,如何找?”
雲寶鳶手裏的花生已經被盤的光不溜秋、一絲-不挂,“太麻煩了。”
紹芒沉思片息,忽然道:“荊晚沐既為仙首,怎麽教出來的徒弟各個與她不合,她想行的又是什麽道?”
司翎蘿擔憂地看着她。
紹芒望着酒盅裏幾乎可以被稱為清水的東西,心裏有個念頭快要沖破道德的禁制。
仙首失德,合該退位。
看清她的神色,司翎蘿臉上的憂色加重,低眉不語。
紹芒發現她的異樣,借着添酒的時候和她說話:“師姐,怎麽了?”
司翎蘿輕聲道:“沒事,我在想,周扶疏接下來準備做什麽。”
紹芒道:“她會不會在廖府?”
雲霄仙府。
摩芸正在峰頂演武臺練劍。
她正練到劍道第三重,奔流到海不複還,但最後劍氣要麽聚不起來,要麽擊空,很讓她頭疼。
重複好幾遍,她洩氣了,坐在臺邊吃包子。
此情此景,總讓她想到過去很多個無能為力的時刻。
她随母親的姓氏。
父親是入贅的。
自母親過世,父親掌家後,一夕之間,門庭敗落,她的奶娘侍婢都被父親轉賣出去,母親為她打的首飾也被賣掉。
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那些錢花到哪裏去了。
反正等她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會成為一個窮光蛋時,父女倆已經到了風餐露宿的地步。
她養的一條小蛇都被父親賣給一個藝人了。
那條小蛇出現的時機剛剛好,正是母親死後的第五日,她哭也哭不出來,睡又睡不着,大半夜就出門了。
要是母親在,一定會讓人攔住她,警告她:女娘外出要帶侍婢和小厮,不能獨身,天黑後不準出門。
然後呵斥她一頓,帶她回屋裏睡。
可這一晚,她出門時,暢通無阻。
家中的下人沒剩幾個,主人不作為,他們也不盡心。
摩芸這一刻就徹底接受了母親不在的事實。
她一直走到湖邊,想着跳下去,左腿忽然重了許多,低頭一瞧,發現一條小蛇纏着她。
她其實很怕死。
這條蛇可能只是想咬她,也有可能是玩性大發,總之絕不可能是想救她。
可摩芸偏給它賦予一個救人性命的形象,抓着那條小蛇回家了。
她覺得,這條蛇繼承了母親的意志,會保護自己。
之後,宅子裏值錢的東西一件件消失,最後,剩下她和小蛇。
這條蛇陪她度過很多個漫漫長夜,她們也慢慢有了感情。
可惜,當父親帶着她露宿街頭時,小蛇還是被賣了。
等她長到十三歲,已經習慣過落魄日子時,那個藝人來演出,她和小蛇的重逢是在臺館下面,小蛇已經長大,兩只眼珠像被溫泉水浸潤的玉石,蛇尾靈活,把自己盤起來時像堆疊在一起的繩子,蛇頭一轉,眼花缭亂之間,它就長長一條躺在地上。
周圍全是扔銅铢的。
摩芸心生嫉妒。
一條蛇這樣的表演,就能得到這麽多錢。
她的命可真賤。
她當時應該瘋了,竟然抓了幾顆地上的銅铢,轉頭就跑。
那個藝人眼尖,發現後立即追了上來,還有熱心的觀衆幫忙,她就摔倒在地上,被人掰開手掌。
那藝人拿走銅铢,唾棄她窮瘋了。
周遭全是罵她的人,什麽年紀輕輕不學好、有娘生沒娘教,她聽得很麻木,沒感覺。
當她被放開時,擡頭看到了那條蛇。
隔着人影重重,一人一蛇目光相對。
摩芸覺得心酸,那蛇肯定在看她的笑話。
果然是冷血的東西。
她此刻孤身一人,但她不會一直孤身一人,她一定要找到一個忠心于自己的夥伴,她絕不會再過這樣的日子。
摩芸望天,雲層翻湧,霧氣缭繞,很是祥和。
十三歲那年,遇到紹芒時,她真的以為自己時來運轉。
紹芒是上天賜給她的仆人。
她以為紹芒永遠不會背叛。
可現在呢。
起身又練了一遍,但她心緒雜亂,根本沒抱什麽希望,然而這一招奔流到海不複還卻……成功了。
摩芸呆滞半天。
自言自語:“怎麽會?”
她看着劍氣劈過的地面,那麽深的裂縫。
她這麽厲害了嗎?
蹲身去摸那道裂縫。
她心想,紹芒的劍氣好像就是這麽強,不,比這還強,她有時都懷疑紹芒是什麽劍神轉世,每把劍的劍魂見了她都哆嗦。
她怎麽就沒這樣的天賦。
正在她暗自發牢騷時,一道輕緩的腳步聲響在身後。
她只是遠不如紹芒,卻不像須彌樓那些男修般廢物,很快察覺,轉頭去看。
鳥雀行過,如吟喪歌。
摩芸煩躁地抓了抓頭皮,看着桌上的靈石。
這是她全部的積蓄了。
她可以用這些靈石買一張傳送票,一刻鐘就能到膚施城。
可是周扶疏的話能信嗎?
想到這裏,摩芸又不免驚嘆,周扶疏真是厲害,雲霄仙府重重仙障,她還能來到颍覓峰的演武臺。望仙境界……再努力幾年,已經可以飛升成神了。
周扶疏告訴她,紹芒和司翎蘿在膚施城遇上了難題。
她們的感情與日俱增,再這樣下去,可能會結成道侶。
眼下正是她表現的時機。
“你和紹芒原本該互相扶持,登上頂峰,可司翎蘿、你們那個大師姐,她憑空出現,奪走了紹芒,也壞了你的修行路,你應該恨她才對!”
周扶疏是這麽說的。
“她不過是在紹芒面前裝的善良,把紹芒騙了,再怎麽樣,你跟紹芒先認識,感情一定更深,你要有所行動,才能讓一切回到正軌。”
摩芸猶豫:“可師尊說了,讓我留在山中。”
“虞绾這樣的師尊,你還信她嗎?她本就偏愛司翎蘿,司翎蘿和紹芒在一起,她當然高興,可你怎麽辦,她們有人考慮過你嗎?就連紹芒都不顧三年的情誼,和司翎蘿如膠似漆,你要是再優柔寡斷,一定會徹底失去紹芒!”
摩芸鎮定下來,仔細想了想。
半個時辰後,她裝好靈石,拿着周扶疏給的避靈珠,出了仙門,買了傳送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