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擅長作孽
擅長作孽
“不然呢?”
紹芒驚于她有此一問。
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徐值撐着劍支起上半身,但因為方才的劍氣太過霸道,她渾身無力,讓這個姿勢顯得難看起來,像是跳大神失敗了的模樣。
她才不要信。
一個能浪費自己天賦、辜負那麽多期待的人,會有真心嗎?
紹芒現在是很厲害。
上天挑中她,降福于她,她即便拿去揮霍三年,歸來時照樣勢不可擋,別人遇上她,無不折戟沉沙。
可徐值無法像三年前那麽喜愛她。
代表理智與豁達的兩條神經雙雙失靈。
她知道,成見一旦滋生,經年難退。
視線往上,看到紹芒的衣袍在晚風中獵獵作響。
這樣的衣袂飄飄的場景,似乎讓自己更加狼狽。
尤萼怕徐值這張賤嘴再說下去會鬧出人命,撐着柔弱無骨的旗子站起來,沿着戰火燒不着的地方走近。
勸道:“師姐,師尊還等我們補法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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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值朝她看去。
憑她現在的怒火,想燒上尤萼那就是順帶的事兒。
尤萼只說了一句話,統共不超過二十字,聽在徐值耳中,卻像是卡在紗窗裏哀叫的蒼蠅。
切切實實煩到她了。
尤萼見狀,道:“那我,先走了?”
說完,也不等徐值表态,便抱着自己那把栗栗不安的劍,栗栗不安地走了。
要是紹芒真的兇性大發想砍死徐值,那她得跑快點。
全是為了師尊。
大弟子沒了,二弟子得留下吧。
徐值:“……”
她蓄了點力,強撐着站起來,沒再看紹芒,追着尤萼一同下了演武臺。
尤萼趕緊扶住她,輕聲勸道:“師姐,我都說了紹芒現在很厲害,你幹嘛還要惹她,她每次一用靈力,我的劍就吓得發抖,我也吓得發抖。”
徐值斥道:“我那不是控制不住嗎?我早跟你說過,要是我跟打不過的人起沖突,你拼命把我拽走,這樣就不會丢面子,你剛才幹什麽去了?”
尤萼着實冤枉極了:“我勸了啊,你把我攆到邊上去的。”
徐值:“我攆你,你還真走?”
尤萼被她譴責的話語說的不自信了。
她怎麽忘了,徐值道德綁架一直很可以的。
兩人回到住所,徐值還郁郁寡歡。
她從紹芒打敗她的演武臺走出來了,但還沒從被紹芒打敗的陰影中走出來。
尤萼真心勸道:“咱們整個門派能打得過紹芒的都不多了,師姐,你寬心吧。”
萬妖客棧這麽大的威懾力,她非不信,怪誰。
徐值能接受,但終歸很難堪:“我以為我擅長劍術,可今日一比……我還擅長什麽?”
也許在紹芒眼中,她已經是個一無是處的麻煩精。
尤萼心道,不要妄自菲薄,你還擅長作孽。
她不懂。這麽在意,又非要用惡劣的方式表達這份在意,真的正常嗎?
紹芒回到酒蕪苑時,見林雁聲與陸灼在院裏聊天。
自瑟瑟峰賣書一事後,紹芒就決定多關注門派的人和事,眼見這二人聊的入神,估計事挺大。
她趁機加入,道:“你們在說什麽?”
林雁聲吓了一跳,見來人是她,眼睛瞬間更亮,挾持一樣摁住紹芒的臂甲:“二師姐快坐,正好我有事問你。”
她專門給紹芒讓了一個位置。
紹芒順從一坐。
林雁聲幫她倒了杯果酒,沁香散出,紹芒要接時,她輕巧地将杯子挪走,“二師姐,我的果酒可不能白喝。”
紹芒挑眉,手擡空也不尴尬,“那你白吃我那麽多米,怎麽算?”
林雁聲:“……二師姐,咱們之間算這麽清楚做什麽呀。”
紹芒微笑:“不是你先與我算的嗎?”
林雁聲抱住她的手臂:“我真的有事要說。”
不等她講,陸灼已經搶去那杯果酒,小酌一口,道:“剛挨過戒鞭的孫造昕下山了。”
林雁聲一巴掌呼在她臉上,“我吃你米了嗎?”
陸灼拍開她的手,将剩下的一并飲了,“二師姐你看,這就是她一直很倒黴的原因,一點奉獻精神都沒有。”
林雁聲把玉蘭瓶抱在懷裏,“跟師尊學的。拜師這麽久,我總得學點什麽吧?”
紹芒覺得有道理,“孫造昕為何下山,就因為那十戒鞭?”
還是那句話,男修好脆弱。
陸灼道:“不是,他被人擡回須彌樓的時候還挺硬氣,說要找咱們師尊報仇。”
紹芒沒當過真正的廢物,也一直秉承着讓脆弱的男修從修真界消失的行事風格,從來不屑、更不願去揣摩男修的心事,自然想不通孫造昕的轉變。
“那為何又改了主意?”
林雁聲接了陸灼的話:“因為我們小師妹。”
陸灼點頭附和:“對,就是廊道最邊上那間房裏住着的摩芸。”
紹芒道:“這兩人有仇嗎?”
據她了解,摩芸雖然不是好人,但勝在會做人,至少不會在明面上趁火打劫。
陸灼道:“二師姐不知為何嗎?”
紹芒溫聲道:“我若知道,就不會聽你們賣關子了。”
陸灼:“……是這樣的,小師妹跑到須彌樓,拿師尊送你的那只毛毛蟲,把孫造昕惡心暈了。”
林雁聲補充道:“小師妹把毛毛蟲用墨汁塗黑了,別說剛受過戒鞭的孫造昕,連我都想吐。”
紹芒不懂了。
“所以孫造昕才要走嗎?”
林雁聲道:“他找項宗師理論,但項宗師說,既然是蟲子惹的事,那就讓蟲子償還,施了點法術把那蟲子處決了。孫造昕當時躺在擔架上,據說特別失望,兩眼淚汪汪地控訴師門的不作為,一氣之下口頭退出雲霄派,但項宗師很快寫好退學文書,孫造昕騎虎難下,帶上自己的仆從,八擡大轎下山了。”
紹芒道:“這不是好事嗎?須彌樓應該放煙火慶祝。”
陸灼笑着看她:“二師姐,整座仙府都沒人關心他孫造昕是死是活,我們只關心……小師妹挺明哲保身的一個人,怎麽會在這時候去捉弄孫造昕呢,是不是在為誰出氣呀?”
紹芒道:“可能是吧,但結果挺好的,管她什麽原因。”
陸灼詫異,與林雁聲相視一眼,不再作聲。
紹芒起身:“三師妹,看好的你的酒,別被青惠鳥扛走了。”
林雁聲對她和青惠鳥的恩怨有所耳聞,有幾分信心:“不至于。”
紹芒道:“它連我的米都背去戒律閣了。”
林雁聲抱緊酒瓶:“……”
看她進屋,陸灼道:“二師姐都不問摩芸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受罰。”
林雁聲道:“我說過了,二師姐心裏門清兒,誰好誰不好,她都知道。”
再說了,摩芸這個行為也太不費力了,比起以前紹芒對她的掏心掏肺,還挺拿不上臺面的。
若她受罰了,倒還能讓人唏噓,可項寒奕巴不得失去孫造昕這個徒弟,謝她還來不及,不可能罰,她如今好好的,更難讓人憐惜她。
林雁聲若有所思,最終道:“真心不一定能換來真心,但假意絕對沒有好下場。”
陸灼回想起從前紹芒對摩芸的死心塌地,不住點頭。
摩芸的腦漿子比那千年王八湯還稠,屬實看不透。她難道以為紹芒對誰都好嗎。
-
時間流逝,日子重複。
不知多少次處理完青惠鳥綁在院中的死老鼠後,紹芒算了算,已經臨近霜序,歷練大比快要開始。
杏園停課時,藏書閣只有她一人踏足。
守書靈獸起先還很欣喜,至少有活人願意在停課時搭理它。
但時至今日,它那點欣喜全被小黃吃進肚裏去了。
紹芒看書時,根本把它當了團空氣。
若不是這位女仙的臉漂亮,它真不想看人幹巴巴啃書。
它只有這點追求,可那條突然出現的小黃狗也不允許,追着它到處跑,甚至将它當成自己的小崽叼在嘴裏玩。
于守書靈獸而言,此乃奇恥大辱。
一來,它是靈獸。
二來,它沾滿書香氣。
總的來說,它比較高貴。
然而這小黃狗不懂,現在又給它舔毛。
小靈獸忍無可忍,喚紹芒,“仙子,你能不能管管它?”
紹芒繞過書架,看到小黃不停扒拉小靈獸,把小靈獸舔的心如死灰。
她連忙制止,“小黃,它身上攏共沒幾根毛,你再舔沒了怎麽辦?”
小黃大約聽懂了,滿含歉意地……又舔了舔小靈獸的腦袋。
“……”
紹芒将小黃抱走。
守書靈獸四肢張開貼在菱形窗棂上,目送她們離開。
紹芒心中憂慮,出了杏園就将小黃放下了。
她已經想好,歷練大比就去厭次城。
心慢慢定下來,戴在脖頸上的靈盤仿佛感應到她的情緒,發出微暖的靈力,像是在安撫她。
紹芒如釋重負。
師姐送她這樣一份大禮,是不是早知她會做這樣的決定?
此刻,紹芒無比安心。
小黃要從岔路回竹林時,被紹芒揪了回來,“待會兒我們一起去找師姐。”
她也有禮物要給司翎蘿。
回屋拿了簿子,紹芒正打算走,餘光瞥見窗臺上有一個玉蘭花缽。
不僅她看到了,小黃也看到了。
小黃不僅看到了,還很喜歡。
它很快躍上窗臺。
紹芒跟過去看時,發現花缽中好像有張信紙,但她根本來不及看。
小黃想也不想就将信紙吃了。
紹芒想不通。
就什麽都不挑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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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芸在須彌樓象征性認了錯,很快便回了颍覓峰。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孫造昕的離開都是皆大歡喜的。
她沒想到自己無意間做了件大好事,心中滿足,一路都蹦蹦跳跳的。
但她這人就不能過得太順,否則容易做錯事。
她回酒蕪苑折騰了半天,一步不停進了竹林。
這時,司翎蘿正戴着草帽曬草藥。
摩芸負手走過去,涼薄地踢開腳邊的藥杵。
司翎蘿聞聲,緩緩仰頸。
摩芸端立在她身後,得意兩個字在她臉上寫的滿滿的。
司翎蘿收回視線,繼續曬草藥。
那一株株草藥被擺成昂揚有力的姿勢,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戰場。
摩芸繞了半圈,擋住了陽光。
環佩叮當,一步好幾響。
“大師姐,這就是你每日做的事嗎?也太枯燥了。”
司翎蘿給第一排的草藥翻了個身,“确實挺枯燥的,沒有說風涼話那麽有趣。”
摩芸:“……”
她懷疑自己幻聽了。
仔細看了看司翎蘿,這不還是那副活不起的模樣嗎?
看來跟紹芒處了兩天,大師姐也伶牙俐齒了不少。
或許她以為紹芒會一直一直跟她相伴修行,可她錯了。
摩芸大發善心,準備告訴司翎蘿真相。
她道:“大師姐,我來只為一件事。我知道二師姐最近一直和你在一起,但我希望你不要多想,只是因為我冷落她,她生我的氣,所以才會接近你,最多只為排遣寂寞罷了,你切勿當真,否則受傷的照樣是你。”
司翎蘿頭上那頂草帽将她遮的嚴嚴實實,看不出表情。
摩芸道:“我已經跟二師姐道歉了,寫了道歉信,還送了道歉禮物,她很快會原諒我的。”
司翎蘿繼續翻草藥,半響無話。
摩芸急了,道:“我說的是真的,我給二師姐送了玉蘭花缽,她的碗豁口了,就缺這個。”
司翎蘿終于擡眼。
恰好小黃回來,跑到她跟前求摸。
司翎蘿揉了揉小黃的腦袋,指着它嘴裏叼的東西,對摩芸說:“你說的花缽,是這個嗎?”
摩芸又驚又氣,繞過去要抓小黃,“你這只壞狗,我打死你——”
就在她撲向小黃的那一刻,有人閃身将小黃抱走。
她定睛一瞧,發現是紹芒,登時委屈極了,正欲哭訴,紹芒卻面無表情,問道:“你為何來這裏打擾師姐?”
摩芸更委屈了,“我——”
紹芒不再理她,将小黃抱到司翎蘿跟前,道:“師姐,今天好有意思,我給你準備了禮物,但不知道給小黃什麽,剛出門就在窗臺上看到一個玉蘭花缽。小黃可以用這個花缽來吃飯。”
摩芸:“……”
她怒道:“這是我送你的,怎麽能拿去當狗盆!”
又痛心疾首:“我寫的道歉信你看了沒!”
紹芒不耐煩道:“什麽道歉信啊沒見過……”
說到一半,忽地想起來,“啊那張紙嗎?被小黃吃了。”
摩芸氣地堕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