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永遠不用劍
我永遠不用劍
回到酒蕪苑,紹芒滿懷心事,在院中練了會兒劍,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宋長老說過,沒能通關的,要受十戒鞭。
可已将近午時,卻仍然沒有須彌樓弟子受罰的消息傳來,難道宋婉敘忘記了?
紹芒那一顆心又多了個眼兒。
她若是主動提起,是不是顯得不顧忌門派和諧?
但若是不罰,那未免言而無信,先不說對她不公平,門派戒律也會受到質疑。
手裏的劍像是發現她的愁緒,輕柔地掙脫她的手,在空中抖了抖,然後……妖嬈地跳了一段舞。
紹芒看的眼花缭亂,将劍收回來後,慨嘆一句:“若是師尊看到你這樣,就要抓你去賣藝了。”
暮荷:“……”
它讨好地在紹芒掌心輕蹭。
似乎在說,這樣出賣本劍臉面的事,只做給你看。
賺靈石你自己應該可以的吧。
斷食已經兩日,紹芒準備今日喝一碗粥。
但繞到炕洞後,發現那袋米,不翼而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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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廚房轉了一圈,一片菜葉都沒找着。
飯堂此時人應該很多,她想了想,還是不去了。
默默悼念自己的修行路,回屋後詩興大發,寫了三首小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大為滿意。
-
入夜時分,憑霄殿。
主殿值勤的弟子精神抖擻,目光如炬,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
雲霄仙府主殿守衛森嚴。哪怕是飛蛾,也不敢撲憑霄殿的燭火。
就是這時,有人求見掌門。
值夜的弟子迅速通傳。
司翎蘿拾階而上,臉色如常,看不出她此行來意。
那名弟子與她在擦劍堂有過幾面之緣,那時就覺得司翎蘿不凡,竟敢擦她手裏這把性子乖戾的劍。
沒想到司翎蘿會在此時求見掌門,掌門竟還答應了。
她目送司翎蘿進了殿門,這才收回目光。
盡管看不出情緒,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位女仙不太高興。
就像是風雨欲來前的短暫明淨。
溫了比平時更用心幾分,仔細聽着殿內的動靜。
這位女仙不善言辭,萬一惹掌門不喜,她若能勸說一二也好。
殿裏燭火明亮,聶神芝穿了素白常服,白發垂順,端坐案前批閱奏議。
她在這樣莊嚴的寶殿裏如此松弛,莫名有一種花海中下起暴雨的冷魅。
一條細不可見的銀線如蛇尾一般朝她襲來,很快纏住她的脖頸。
聶神芝不為所動,在奏議上寫了一個規正的‘準’字,擡眼往下看。輕輕蹙眉,提筆的手動了動,關上內殿的門。
“翎蘿,你不要忘了你是誰!”
冷淡中又有些不得已的警告聲。
司翎蘿神情冷硬,語氣冰涼,殺人如麻的劊子手都不能比她更涼薄。
“你也不要忘了你是誰。”
聶神芝道:“把你的銀線收回去。”
司翎蘿并未照做。
聶神芝輕嘆:“好,你願意與我說話就好,怎麽說無所謂。”
司翎蘿做不到她這樣氣定神閑,将銀線收緊了一些,“你答應過我,不會利用她。聶神芝,你又騙了我一次。”
她一個又字,讓聶神芝沉靜的神色碎了一些。
聶神芝凝眉:“我沒有利用她,翎蘿,此局唯有她能解,難道你以為我會傷害她?”
司翎蘿冷聲道:“可暮荷到了她手中,褚含英也跟在她身邊,她的修行之路還能寧靜嗎?”
聶神芝抿唇,無聲片刻,将桌上的奏議全部收好。
“這是她留下的殘局,她必須自己收尾。”
司翎蘿:“有人利用她,害她至此,卻沒達到目的,棋局淩亂,反讓她來承受?”
聶神芝眉間閃過一絲戾氣,溫聲道:“翎蘿,我是無奈之舉。相信我,我會信守承諾,絕不會讓她陷于險境。”
銀線慢慢松開。
她單薄的身體時刻有種病弱感,司翎蘿目露不忍,将銀線收了回來。
聶神芝白發攏在臂彎,笑了笑,“随我到裏面坐坐。”
司翎蘿站着沒動。
聶神芝起身走到側殿,又叫了她一遍。
司翎蘿不情不願跟了上去。
行至跟前,司翎蘿眼神一動,運氣推出一掌,掌風穿透珠簾,劈裂繡墩,毀了紫檀荷花紋香案。
哐當幾聲。
聶神芝倒茶的手停住,側頭看了看:“這是何意?”
司翎蘿瞪了她一眼:“我不想帶一肚子氣回去。”
聶神芝定定望着她:“我還以為你會打我一頓才甘心。”
司翎蘿斂眉,什麽都沒說。
書桌上的雀藍淨瓶中插着藿香花,紫穗沉甸甸吊在瓶口,散發着濃濃的藥草味。
司翎蘿黑發垂順,眼神泛冷,就如一陣冰涼的、在冬日降下的雨,擊在花穗上。
聶神芝沉沉喚到:“翎蘿。”
“我真心希望有朝一日她心裏能有你。”
司翎蘿目光晦暗,讨債一樣的看向她。
但久久過後,她轉身拿起那個雀藍淨瓶,步出側殿。
等她走下臺階,聶神芝慢悠悠出來,問道:“拿那個幹什麽?”
司翎蘿頭也沒回,“炖魚。”
…………
溫了見那位沉默寡言的女仙遲遲不出來,心生惶恐,在殿門外不停踱步,終于,她聽到內殿門開了。
那位女仙拿着一個插藿香的淨瓶出來,向她颔首,很快離開。
溫了放下心,繼續值夜。
-
滿月之夜的酒蕪苑很靜。
司翎蘿悄無聲息地進院,将一口小鍋放在窗臺下,揭開蓋子,将熱氣往窗裏扇了扇。
正在房中看書的紹芒突然聞到魚肉的味道,不受控制地站起身,往外一探。
她看到一個消瘦的身影急匆匆離開院子。
有了這些天的經歷,紹芒已經知道這是誰。
她快速跑出屋子,疾步走向院門。
“師姐,我知道是你!”
“師姐,你出來見我,我有話想與你說。”
她在外門四處張望,心中并沒有把握。
片息後,她眼前一黑。
擡眼一瞧,見門檐上墜下一人,正是司翎蘿。
紹芒怕她站不穩,要上前去扶,但司翎蘿只是跳下來的姿勢不那麽輕盈,落地卻很穩當。
她的手落空。
紹芒道:“師姐,你跑什麽?”
司翎蘿無辜地看着她:“沒有,我沒有跑。”
紹芒無奈:“你不懂我在說什麽?”
司翎蘿認真搖頭:“真的不懂。”
紹芒道:“那師姐怎麽會在這裏?”
司翎蘿道:“我聽見你喊我,所以來了。”
紹芒:“……那如果我邀師姐進去,師姐去嗎?”
司翎蘿輕輕點頭。
一道溫煦的夜風撫摸她的頭發,将發絲吹得極為分明,柔柔垂在肩上,竟然比花落滿身還要漂亮。
這一刻,紹芒心中無比輕松。
那些陰晦罩頂的瞬間都被這個情景融化,心都明亮起來。
她發自內心愉快地笑了,側了側身道:“師姐請進。”
兩人進院時,紹芒瞥了瞥被綠蘿騷擾包圍的門檐,心想,師姐來了一次,這些綠綠的東西也不那麽單調,甚至開始有些香味散出來。
她細細一聞,恍然間像是置身花海,轟然滿香。
院裏已經被魚香味占據。
紹芒正要感謝司翎蘿,豈料司翎蘿指着窗臺下那口小鍋,道:“這是哪來的魚,好香。”
紹芒:“……”
她上前,将小鍋端起來,“師姐,進我的房好嗎?”
司翎蘿讷然擡頭,“啊?我?唔,好。”
“……”
紹芒邀她坐下,去廚房找了碗筷。
她再次進屋時,司翎蘿拘束地端坐,眼睛只盯着那口鍋,不看房內的任何布置,唯恐冒犯。
紹芒平日最喜歡與這樣性格的人相處,但師姐如此克制,她又覺得過于生疏。
兩人坐在桌子兩端。
夜風微涼,斷斷續續地撲臉灌頸。
燭火輕閃,将人的臉照的忽明忽暗。
司翎蘿悄悄看她一眼,很快收回視線。
無話許久。
紹芒絞盡腦汁想出一個話題,看着鍋裏的魚頭,用筷子戳了戳,脫口而出:“這魚頭真漂亮。”
司翎蘿剛喝了口魚湯,聞言頓了頓,細細端詳夾在筷子上魚頭,心底兩個聲音打架。
一個說:你醒醒,你剛剛喝的是魚湯不是酒,別昏了頭。
另一個說:“我的頭,跟這個,哪個好看?”
紹芒一愣:“?”
司翎蘿默然片刻,道:“我亂說的。”
紹芒:“……”
司翎蘿道:“你方才說有話對我講。”
紹芒立即想到正事,面帶歉意:“師姐,我要向你道歉,是我害你至今沒有劍,我一定會想辦法為你找一把好劍。”
司翎蘿神情舒展些。
她以為紹芒會說:你離我遠一些,你做這些讓我負擔很重。
她道:“沒關系的,我……不用劍。永遠不用劍。”
紹芒一驚。
司翎蘿看着她,道:“我在客棧暈過去的事,你也不問?”
紹芒照實說:“在洞裏,褚含英告訴我,師姐暈過去是因為不能聽到那些虐祟的尖叫,有人為師姐發過神願,此生身魂不損,發膚不傷。”
司翎蘿斂眸,道:“正是如此。”
她說:“所以我在擦劍堂被那把劍刺傷,雖然出了血,但很快愈合。”
紹芒靜靜望着她。
她知道,那天還特意記下了劍的主人——溫了。
司翎蘿澀聲:“你沒問她是誰發的神願。”
紹芒搖頭:“我沒問。”
她們雖為同門,但過去三年來,她從沒去了解司翎蘿是什麽人,更不知她經歷了什麽。
從沒為她付出過什麽,也沒用心為她做過什麽,又憑什麽要從別人口中了解她的過去。
司翎蘿早就料到是這樣。
因為不在意,所以也不好奇。
紹芒發覺她神情失落,補了一句:“師姐,我也不知為何,總覺得我們還會在一起很長時間,也許是一起吃飯時,也許是一同歷練時,總之我有好多時間可以聽你親口說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