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擦劍堂
擦劍堂
盡管摩芸祖上三代人都是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的謀士,但她始終堅信一個真理:窮不過三代。
她們家族的轉運節點就在她這兒。
她絕不會繼承家族愚蠢的基因。
因此,她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斷。
紹芒有問題。
就在昨日之前,教養和道德還像兩座大山一樣壓在她的雙肩上,她對摩芸一句重話都不說。
有時摩芸都佩服自己那個游手好閑的父親,他運氣也不差,謀士之路上總歸成功過一次。
但現在,紹芒的态度讓摩芸開始疑心。
難道真相敗露了?
不可能。
當日在場的只有三人一獸,妖獸已死,她與父親口徑統一,紹芒根本無從了解真相。
一定是她多心了。
摩芸換了一副嘴臉,笑意吟吟。
甜逸親和的容貌是她無往不利的武器。
“二師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能不能事先與我商量一下,這樣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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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芒眼色凝重:“既知我是為你好,為何還要指責我?五師妹,做人不能這樣沒輕沒重的。”
摩芸急道:“我……”
紹芒不願與她多說,心中還惦記着要為司翎蘿尋劍,“行了,你自己好好反思去吧,別來擾我。”
摩芸稀裏糊塗被她訓了一頓,好半天也沒想通,只覺得二師姐脾氣見長。
方才說的也不算重話,她竟傷心了?
摩芸摩着下巴,心想,二師姐想要的柔情越來越多,她逐漸給不起了。
*
早課上到一半,杏園外傳來叫罵聲。
虞绾放下織到一半的手套,“去看看是何人。”
學堂內除去她一共四人。
陸灼将書豎起擋住自己,睡得死死的。
林雁聲正在偷看一本名叫《腹黑師尊很霸氣》的修真話本,臉紅心跳。
聽到這話的只有紹芒和摩芸。
紹芒猜到來人是誰,低着頭裝了個沒聽到。
摩芸環顧四周,迎上虞绾的視線,笑得溫柔乖巧:“師尊我去吧。”
虞绾沒好氣:“不然我去嗎?”
摩芸:“……”這兩日整個師門脾氣都很差。
快快出去,又快快回來。
她向虞绾道:“師尊,是須彌樓的弟子,要找二師姐算賬。”
虞绾的目光很快鎖定紹芒:“你怎麽欺負他們了?”
紹芒鎮定自若:“不是我欺負他們,是他們……先出言侮辱五師妹,我不能坐視不理!”
五師妹:“……”
摩芸愣住。
她怎麽不知須彌樓有人侮辱她的事?
虞绾氣壞了:“就你五師妹這樣子,罵兩句又怎麽了?把他們惹急了,我再上哪兒去找這麽有錢的傻子呢?”
摩芸:“……”
紹芒道:“師尊放心,為了您的財路,我再也不會幫五師妹出頭了。”
摩芸:“……”來個人告訴她,這件事到底跟她有什麽關系?
虞绾抱頭埋怨:“上輩子殺了佛祖才讓我在今世碰上你們幾個。”
紹芒心中有一絲愧疚。
她正準備一人做事一人當,哪知外面又多了一堆人,依稀能聽出是幾名女修的聲音,陣仗還挺大。
虞绾痛心疾首:“你們幾個到底給我惹了多少事?!”
摩芸連忙道:“師尊我再出去看看。”
須臾,她回到堂內,眼睛不敢看虞绾。
虞绾一個閃身,抓住她的衣領:“是不是你惹的人?”
摩芸吓了一跳,小聲道:“師尊,是徐值師姐,她說……讓您把玉慈長老的仙衣還回來。”
虞绾默了一瞬,松開了她。“這樣啊。”
她來回踱步,突然道:“紹芒,你出去告訴徐值,仙衣沒有,線衣有一件,看她要不要。”
紹芒:“……師尊,你為何要偷玉慈長老的仙衣。”
虞绾擰眉:“修仙者的事能叫偷?我做的是正經買賣。”
紹芒頭疼:“展開說說。”
虞绾還需要讓自己親愛的徒弟頂罪,自然要和盤托出:“昨日我畫了一幅畫,覺得甚是好看,也很符合玉慈長老的氣質,就賣給她了,她又沒有多少靈石,就一把仙劍和一件仙衣還比較值錢,那我肯定不能要她的仙劍,只能拿仙衣了。”
紹芒不太相信:“師尊您會作畫?”
虞绾瞪着她:“養你們幾個廢物整整三年,換成誰都多才多藝了。”
紹芒:“……我去跟徐師姐說。”
虞绾坐回藤椅上,擺手道:“去吧去吧,要是她問起我,就說我閉關了。”
紹芒啞口無言。
她出去的時候還有些底氣,但回來時一臉屈辱。
虞绾擡臉問:“她們還不肯走?”
紹芒從袖中拿出那張被揉皺的紙,指着上面一只幹巴巴的烏龜道:“師尊,這就是你覺得甚是好看的畫嗎?”
虞绾別過臉,悻悻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審美。”
紹芒深吸一口氣:“師尊,我們不占理,您得将玉慈長老的仙衣還回去。”
虞绾捂上耳朵。
紹芒:“……”
這時,陸灼也被吵醒,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們。
林雁聲覺得現實裏的戲更精彩,也開始關注這邊的進展。
紹芒壓力有些大,“師尊,那仙衣已經被玉慈長老穿過了,肯定配不上您了,您拿着也沒什麽用是不是?”
這句話虞绾倒是聽仔細了,回道:“我可以拿去賣。”
紹芒:“……原來師尊還是缺靈石。這樣吧,五師妹有三十塊上品金色靈石,全給師尊如何?”
虞绾登時跳起來:“當真?”
紹芒立誓:“絕不作假。”
虞绾便将仙衣交出來,由紹芒送了出去。
她最後看了那仙衣一眼,恨恨地面向摩芸,将手伸出來:“給我靈石。”
摩芸:“ 。 ”
徐值拿到仙衣後,忍無可忍,罵道:“你們師門上下都是窮鬼投胎嗎?竟連我師尊的仙衣都要偷?”
紹芒知道此事是虞绾不該,但玉慈長老昨夜又洗劫了她們的廚房,她覺得這是兩位長輩的解決方式,便道:
“徐師姐,兩位師尊的事不應由我們評論,仙衣已還,若玉慈長老要追究,我做弟子的理應替師尊道歉。但,徐師姐,昨日晨練,您差點傷到我,我若去找長老說明,長老多少也有管教不嚴的壞名傳出了。”
徐值一聽到昨日之事,就想起自己的寶劍被賜名小辣椒一事,心痛不已。
她覺得丢人,都沒敢跟人說實情,師尊問起劍名,她只說自己最近喜歡吃辣椒,而且這樣命名更奇妙。
這件事不能讓旁人知道。
徐值權衡之下,還是忍氣吞聲:“好,我會向師尊禀明。”
走時,她警告道:“紹芒,不該說的話你也不要說。”
紹芒作揖:“紹芒言而有信。”
徐值怪異地看了她一眼,甩袖離去。
這邊的事情解決了,就該去解決須彌樓的弟子了。
此事本是她引起的,她便沒找虞绾,自己去應對了。
昨日那名男修面色鐵青,看起來一夜未眠,“原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們颍覓峰——”
紹芒打斷他的話:“師兄慎言。既是你我之間的事,何故牽扯師門?我師尊與你師尊平輩,你這樣說未免過分了。”
孫造昕咬牙,昨日挂在劍上整整三個時辰,醜态百出,這都是拜紹芒所賜,他勢必要還回來。
“好,我不說虞宗師,這樣吧,你給我磕頭,磕到我滿意,此事既往不咎。”
聞言,紹芒臉色繃緊,随後輕笑。
孫造昕由另外兩名男修攙扶着,獰笑道:“還不快過來跪下!”
紹芒很是惋惜:“我想體面一些,師兄不允,既如此,我也只能冒犯了。”
孫造昕沒有正兒八經修煉過,至今身邊還跟着家族派來的死士,他還沒轉換身份,自認為到了雲霄派也與宅院中一般,女眷全都将他視為神尊一樣的存在。
紹芒未上山前,家中也是鼎盛氏族,若非厭煩這番做派,她也不會小小年紀就離家修煉。
孫造昕這樣的人她從來看不上,但從前在家中受禮儀約束,不能教訓那些該死的男丁,現在她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她道:“須彌樓也是以劍為主,既然都是劍修,那就用劍解決。都是雲霄派弟子,師兄何以比我尊貴?”
孫造昕朝暗處使了使眼色,幾名穿着客服的死士突然朝紹芒飛去。
看那姿勢,大概是要殺人。
紹芒淡色以對。
不自量力。
須彌樓的弟子興奮的看戲。
要是真将紹芒打個半死不活,今後須彌樓的弟子也算立威了。
然而——
那幾名死士舉劍劈向紹芒時,誰都沒看到紹芒是如何出手的,死士的劍……全都碎了。
一道金色劍氣幾乎将他們攔腰砍斷。
幾名死士垂直墜下,腦袋種在地裏。
若非他們早被孫家割舌,恐怕此時已經哀叫一團。
孫造昕:“……”
他察覺不對:“我們走!”
豈知紹芒不放,冷聲道:“師兄,師妹送你們一程。”
孫造昕心道不好。
他來不及跑,不過須臾,他們所有人的劍都聽命于紹芒,迅速出鞘,狠厲地将他們從地上抄起來,高高飛起。
“……”
紹芒擡頭去看,又加了一道咒語。
今日,就讓他們飛個夠。
她施法将那幾名死士也送了回去,進了學堂。
虞绾将那三十塊金色靈石數了又數,心情大好,見紹芒回來,問道:“須彌樓的人怎麽樣了?”
紹芒道:“弟子送他們回去了。”
虞绾道:“真的?”
紹芒不慌不忙:“真的。”
虞绾瞧了她一眼,欣慰一笑,無端說道:“看來我的造化到了。”
誰都不知她是何意,她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揣上靈石走了。
林雁聲将自己師尊的貪財本性徹底看透,她感嘆道:“師尊若是也會做暗器,創符咒,那得賺翻了。”
陸灼也感嘆道:“至今也不知師尊的修為有多高深。”
三年師徒,對彼此仍然一無所知。
好師門。
劍上的咒術消失後,孫造昕等人墜下地去,有的直接暈了過去。
他咽不下這口氣,愣是沒睡,要想辦法報仇。
但将此事報至師尊處,師尊囫囵搪塞他,不打算為他做主,他氣不過,拖着病體去找戒律閣的長老。
那長老一向鐵面無私,一定能為他讨回公道。
果不其然,盡管深夜來訪,宋長老依然接見了他,問道:“須彌樓的?有何事要報?”
孫造昕痛哭流涕,将白日的事說了一遍,又潤色些許,将紹芒幾乎描述成一個吃人的魔頭。
宋長老一聽,面色瞬變。
孫造昕以為她要為自己做主,哭的可憐,請求道:“長老一定要嚴懲紹芒,将她重罰後逐出門派。”
宋長老詢問:“你是說,紹芒的劍氣重傷了你的死士?她還把你們十幾人的劍控制了?”
這話聽在孫造昕耳中,便是在細數紹芒的罪過,他連聲道:“正是,正是。長老千萬要為弟子做主。”
宋長老拊掌,像是淚目:“好啊,好!”
孫造昕猛地擡頭:“?”
宋長老忽視他,朝外面喊人:“快去告訴掌門師姐,就說我有天大的事找她。”
孫造昕:“……”
見她要走,孫造昕拽住她的衣袍:“長老,弟子的事您不管了?”
宋長老看了他一眼:“你平時仗着死士保護,沒少耀武揚威,紹芒那是替天行道,再不回去,本尊要問你的罪!”
孫造昕還沒反應過來,宋長老又陰恻恻地警告:“你若敢向旁人抹黑紹芒,本尊的戒鞭可就要沾血了。”
她一甩手,一條兇氣很重的長鞭落在地上。
孫造昕吓死了,穿門而逃。
宋長老冷嗤一聲,收回戒鞭,目光變得柔和起來。
若紹芒的修為真如孫造昕所說,那雲霄派必能起死回生。
此時,紹芒還不知戒律閣發生的事。
她正在院中打坐時,發現了要出門的陸灼。
她将人攔住,這次問的多了些:“陸師妹,你要去何處?”
陸灼很是難為情,“二師姐,我只跟你說,我其實是要去賺靈石。”
紹芒不解:“賺靈石為何偷偷摸摸,即便是在這兒,夜裏獨行也不妥。這樣吧,你去何處,我送你過去。”
陸灼一口應下。
天知道她多害怕走夜路,要不是為了靈石,誰會這麽拼命。
一路上,她向紹芒介紹了自己賺靈石的地方。
紹芒還是第一次聽說‘擦劍堂’。
陸灼道:“咱們雲霄派的劍厲害是厲害,但性子也烈,不讓擦,可能是怕癢吧。那些歷練回來的弟子都很苦惱,大家的劍都斬過妖獸鬼怪惡人,髒就不說了,味兒還大,偏偏劍躲着不讓擦,一擦還打主人,沒辦法,只好送去擦劍堂,讓我們這些小喽啰動手,我有時候碰到那種狠毒的劍,能把我打的站不起來。”
紹芒:“……”屬實長見識了。
擦劍堂的位置很偏,要從颍覓峰繞到瑟瑟峰前,再穿過一片楊桃林才能到。
紹芒嘆了聲氣。擦劍堂開門的時間正好是子時至卯時,門派有規定,這個時間段內,除非有特殊理由,否則不準禦劍。
難為陸灼來回走了。
不過這個擦劍堂看起來還挺正規,每把劍上都貼了主人之名,存放得當。
紹芒也算放心,正準備離開,陸灼卻拉住她:“二師姐,我有個熟人要指給你看。”
紹芒嘆道:“我是來送你的,又不是來認親的。我還有事,先走了。”
陸灼覺得可惜,但也尊重她的想法,不想強求。
可眨個眼的功夫,紹芒突然道:“大師姐?”
陸灼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見司翎蘿從右邊屏風探出半邊臉。
紹芒快步朝那邊走去,一臉驚喜。
“……”
陸灼愣了,不是有事要先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