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往
十四、往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劉禹錫《竹枝詞》
回暖軒。
珠簾後，夏秋芷浸在溫和的水裏。
幾片花瓣飄浮在她的眼前，難得的露出微笑。
下一瞬間，她便屏住呼吸，一頭沉入水中。
窗外正窺視着的古魑魅，周身熱血沸騰。
這小娘們長得還真不是一般的美。古魑魅越想越氣憤，越想越火大，心下不服道，李玉華明明就是一個閹人，再美的人兒給他也是暴殄天物！
古魑魅習慣性地搓搓手，掏出一根小竹管，放入剛剛戳破的窗戶紙裏，然後輕輕一吹——…
待到差不多的時候，他放肆地笑了幾聲，一骨碌地鑽進夏秋芷的廂房。
摸進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吹滅桌上的燭燈，再一路摸黑地潛進安靜得過分的內室。
這也太安靜了吧…古魑魅的腳步變得小心翼翼。按理來說中了媚毒，怎麽說都要發出點聲音。可這夏秋芷……
突然一股淩厲的掌風襲向古魑魅的面門，好在古魑魅保持着警覺，一個側身躲過了這一記的攻擊。對方見沒有打中他，便又收勢再度劈向古魑魅的肩頸。一躲一閃間，古魑魅不得不佩服對方的好身手，而且這套掌法十分熟悉，非常像失傳已久的“秋風踏水”！
“啊哈！”盡管身處劣勢，古魑魅依舊輕松自若地只守不攻，“原來你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歸葉宗傳人。”如今這武林分為三島五門八大派，由其中五門為基礎形成的便是可以與朝廷相抗衡的武林盟。歸葉宗派是八大派裏唯一一個失傳的派系，據說十多年前歸葉宗派的整個師門都慘遭屠殺，而兇手一直都未被尋獲。當下在這裏重新見識到歸葉宗的獨門掌法，古魑魅自然感到訝異。他勾起一絲笑，圓胖的身子站定，以兩指為劍接下對方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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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個登徒子嘴裏出現歸葉宗的名字，夏秋芷大為驚奇：“你到底是什麽人！”
“一個愛慕你的男人！”骨子眼上，古魑魅仍有心情開玩笑，“你這小美人又冷又烈，真符合我的喜好！”
“誰要管你喜好！”這個下流胚子！夏秋芷把怒氣全部聚集到雙掌間，似乎不拍碎古魑魅的冬瓜腦袋就誓不罷休。
又躲過一掌，古魑魅搖搖手指：“小美人，你師父沒教過你，習武之人不能亂了心神？”雖說美人生氣的表情依然很迷人，只不過再這樣打下去他可不敢保證不會傷到她。
“少廢話！”夏秋芷絲毫不買他的帳，一刻也不肯松懈地攻向他的要害。
退到梳妝臺前的古魑魅，嬉笑着望向逼近他的夏秋芷。
趁她心火正旺攻來時，一個彈指，他用她的耳墜，封住了她的穴道。
接住癱軟的夏秋芷，古魑魅“啧啧”了兩聲。
近看這小美人果然夠漂亮！不枉費他冒着生命危險潛入這回暖軒。
此地不宜久留，古魑魅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要帶夏秋芷回古府！
清月閣。
“爺！不好啦！不好啦！”管事急匆匆地奔進清月閣。
“回暖軒！回暖軒！着火了！”顧不上什麽規矩，跑得氣喘籲籲的管事終于把話完整地說出來，“夏姑娘恐怕……”
正準備就寝的李玉華，披上一件外套，不緊不慢地走出清月閣。
府裏的人都知道，夏姑娘喜靜，所以回暖軒的仆役沒有幾個。而且每到夜裏，夏姑娘總會遣退所有丫鬟仆人，一個人呆在閣中。
這下可好，當下人們被沖天的火光吓得驚慌失措時，想再進入火場救人卻發現火勢已越來越大。混在人群中的古魑魅，用被子包裹着夏秋芷，健步如飛地離去。
“爺。”白清風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李玉華的背後，“清風已派人跟上他們了。”
隔着岸，觀望這對面的熊熊火焰，以及不停運水滅火的仆役。等到明天，一切大概都能燒盡了。李玉華不僅不惱怒，反而露出一絲微笑。
“那個人比我想得要有意思的多。”李玉華原以為對方只敢玩一些小動作，沒想到這一回竟敢燒了府裏的屋子，還在衆目睽睽之下帶走他的女人。
“爺…”白清風有點捉摸不透李玉華的想法，“為什麽不直接殺了他？”
李玉華抿嘴一笑：“清風，要殺一個人很簡單，但要讓對方痛苦地死去就不簡單了。”他還沒有完全掌握對方的身份，以及陰謀，所謂的放長線釣大魚即是如此。
他們既然敢來惹他，就要做好受折磨的準備。
火光映襯着李玉華清雅的身姿，愈發朦胧、冷魅，而又不真實。
古府。
一腳剛踏入大廳，古魑魅便遭到了古馳君的訓斥。
“你個兔崽子，真是好大的膽子！”古馳君一拍桌子，怒道，“你竟然去李玉華的府裏放火，還大刺刺地直接回府！”若不是他派人在路上解決了跟蹤的人，天知道這小兔崽子要惹來多大的麻煩！
“爹！”已經将夏秋芷安置妥當的古魑魅，只是想來大廳看看他爹回來沒有。現在看到了，卻也憑白捱了一頓臭罵，“爹！我實在搞不懂您！”
古魑魅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我們都已經準備了十六年，該給李玉華一個警告不是嗎？再說，如果您要李玉華死，兒子我立馬就去做了他！”
“做做做！你就知道做！”古馳君恨不得直接把手裏的拐杖，往這兔崽子頭上敲去，“你能不能動動腦子！”
“爹！”古魑魅不服地喚了一聲，“孩兒哪裏沒用腦子了！現在一切都按着我們的計劃發展啊！孩兒只是不明白，若爹您巴不得李玉華去死，為何到現在也遲遲不願動手！”
“你懂什麽！”古馳君沉聲道，“要殺一個人自然簡單！可這不足以消滅我心頭的恨！我要李玉華痛苦地死！我要讓他痛苦！懂嗎！”就像當年李玉華殺了他最愛的人，讓他痛苦一樣，他也要讓李玉華嘗嘗這生不如死的痛苦！
古魑魅不解地望向他爹古馳君：“李玉華一個沒有心的人，他會痛苦？孩兒倒真不覺得有什麽人，什麽事會是李玉華在乎的。”
“那是你不了解他！”古馳君發出低低的笑聲，“呵呵，李玉華，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爹…”每當爹提起李玉華時，才會露出這種恐怖的神情。古魑魅有些不習慣地拉拉衣領，起身告退道，“孩兒累了，想先……”
“去吧！”古馳君眯起眼，直盯住自己的兒子，“你帶回來的那個女人，你最好趕緊處理了。如果她把李玉華引過來，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心陡然一震，古魑魅知道他爹是認真的。如果誰阻礙了爹複仇，哪怕這個人是他，爹爹都會大義滅親！
“魑魅。”在古魑魅背過身快走出大廳時，古馳君淡淡地出聲提醒，“我的好兒子，心不夠狠的人是無法贏得勝利，別忘記這一點，也別責怪爹爹我。”當年他就是輸給了李玉華！只因為李玉華夠狠！夠絕！比他夠無情！
“孩兒知道了。”古魑魅自然明白他爹的意思。
要想贏過一個沒有心的人，就得先把自己的心挖出來！
客棧。
清晨，張眼醒來的雁夢霞，便看到站在床邊的孟曉。
“你醒了？”孟曉腆着臉道。
“嗯。”她微微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被子，“孟公子？”
“我們必須出發了。”孟曉想伸手扶她，可是手卻停在半空中，“你…能自己換衣服麽？”
“能…”她臉紅地點點頭。
孟曉噓了一口氣：“我在門外等你。”
“好…”她乖順地應道。
走出房門的孟曉，看到站在外頭等候的季傳靜，一點也不意外。
“那小蹄子起床了？”季傳靜惡聲惡氣地問，“讓她動作快一點！”他們要盡快啓程，以躲避極樂島那夥人的追蹤。
“婆婆…你願意帶上她了嗎？”這才是孟曉最關心的。
季傳靜“哼”了一聲：“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打算要和她私奔？”
推開門，雁夢霞就聽到“私奔”這兩個字。
她想起生死不明的葉尋，不，李玉華不會放過葉尋的。
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因為她，葉尋也不用遭逢此禍。
“真央…”孟曉輕聲喚她，見她沒有回應，又改了口喊道，“雁姑娘？”
“孟公子喚小女子夢霞就好。”她福了福身，一旁的季傳靜忍不住蹙眉。
“什麽公子，小女子！我們不興這一套！”季傳靜睨了她一眼，轉身下樓，“若你還想跟着我們，就喊他孟曉，喊我……”喊他什麽？自己希望她喊什麽？他難道在期待？意識到這一點後的季傳靜，臉色大為陰沉下來。
回頭望了望還沒有跟上來的他們，沖口而出的又是火氣甚濃的話：“你們兩個還不跟上來！動作慢慢吞吞的！等死麽！”該死的！
本來以為要步行的雁夢霞，随着孟曉走出客棧，卻看到一輛馬車停在正門口。
孟曉轉過頭，對她道：“婆婆說不喜歡風塵仆仆地趕路，所以央夥計去買了一輛舊馬車。”
“嗯。”雁夢霞笑笑。其實孟公子無需特地解釋，她也知道這輛馬車不是為她準備的。那位老婆婆對她的意見依然很大。
季傳靜掀開簾子，轉向他們：“還不快過來！”
孟曉扶她上了馬車，然後坐到了前面，接下去的路程中，都将由他駕着馬車。
雁夢霞很想問他們的這是要去往哪兒，但馬車裏只有她和老婆婆兩個人。
從進了馬車後，老婆婆就開始閉目養神，一副不願同她過多交談的模樣。
馬車有些颠簸，傷口隐隐作痛。
前路漫漫，雁夢霞心下一片迷惘。
罷了罷了，沒有什麽好再煩惱的。
不管去哪裏，對她而言，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我們要去沒有人找得到的地兒。”聽到老婆婆的聲音，她略微吃驚地轉過臉。
“幹嘛！你那什麽表情！”季傳靜閉着眼道。
“诶？”雁夢霞張了張嘴，為什麽老婆婆閉着眼都知道她臉上的表情？
季傳靜睜開眼，斜睨着她，道：“我就算不睜開眼，也知道你在做什麽！”
“是特別的武功嗎？”她傻傻地發問。
“哼，我說話你就有那麽驚訝？”撇下這句話，季傳靜又合上了眼，似乎并不想知道她的回答。
雁夢霞注視着老婆婆的側臉，無聲地颔首。
是很驚訝，她原以為老婆婆不會搭理自己。不過，凡事總有例外。這位老婆婆的個性，大概也是陰晴不定，就和爺一樣讓人難以捉摸。
腦海中浮現的那個人…她不能想啊。
按住腹部的傷，唇角不自覺流瀉出苦笑。
那個人希望她去死，但為什麽她還活着？
活着，又是為了什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