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少年心事8
第二十八章 少年心事8
他的第一個人類朋友
十二中初一(1)班的同學今天是沒法靜下心來學習了。開學已經幾個月, 今天他們來到班裏時,卻看見靠窗的位置坐着位新面孔。
沒有老師介紹,也沒有自我介紹的轉學生。
轉學生或許在其他班級和學校是常有的事兒, 但十二中是市裏最好的學校,選拔嚴格, 只看綜合成績, 不看家庭背景,沒有什麽水分和做手段的空間。也正因如此,很少會有開學後才來的插班生。
一班更是這些優秀學生中的佼佼者聚集地,能進來的, 那都是實打實的自身門門素質過硬,最看不上靠着家裏有點權和錢就走後門的人。
也許去其他班級,還不會引起多大的喧嘩, 但這個男生偏偏「空降」來了一班———他或者他的家庭,究竟得有什麽能耐?
男生穿着新發的校服,黑發黑瞳,五官精致, 皮膚白皙。少年人的身體纖細單薄,好像還有那麽一點兒柔弱。總之, 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那種孩子。
不過他沒有小少爺的架勢, 從頭到腳都冷冷淡淡的, 拒人于千裏之外。誰跟他說話都只能得到敷衍似的一兩個字, 脾氣古怪, 眼神也漠然。
與其說他是個生動的活人, 不如說只是個看着賞心悅目的瓷娃娃———也只剩點兒裝飾的價值了。
對于一班的孩子們來說, 課業和學習比一個也許三年都說不上一句話的轉校生重要多了。他們不再聚集在一塊兒竊竊私語, 或者嘗試上前搭話, 重新埋進書本堆裏。
就是心裏還總想着。
那是什麽人?為什麽這麽遲才來這裏?還有更重要的,成績到底怎麽樣啊?
午餐和午休男生都是獨自一人。其實也不是沒人嘗試過,但都被他疏離的态度推走了。他一個人坐在窗邊,也沒吃食堂的飯餐,而是家裏帶來的便當盒,低着頭慢條斯理叉一塊小黃瓜,深藍色的校服領子襯得後頸皮膚雪白。
清透的陽光灑在他的側臉,猶如聖子降世的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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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一節課是數學随堂小測,剛吃過飯不久的孩子們都還昏昏欲睡,看清題目時更是恨不得直接昏過去———這個難度是不是太離譜了些?
他們初一的知識才學了幾個月,為什麽就要做中考的模拟題啊?
數學老師站在講臺上微微一笑:“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解題思路。讓我看看你們在十二中、在一班這幾個月的邏輯思維訓練成果如何。”
班裏已經把整個初中知識體系架構都預習過一遍的尖子生摩拳擦掌要弄出份成績來,中間的大多數或抓耳撓腮或唉聲嘆氣,而最末的那群人已經哀嘆自己會回到普通班的未來。
也有不少人悄悄看向那個轉學生。
想一較高下,或者純粹看熱鬧———
這家夥究竟是被「外力」送來的,還是憑自己實力進入一班,小測結果就能看出來了吧?
測試的題目不多,而且會寫就是會寫,不會寫拖到明天也做不出來。很快就已經有學霸交上了答卷,無聊了半天的數學老師喜笑顏開,當場批改。
雖然改完了表情很沉重:“看來我對你們的期望還是太高了啊。”
終于,轉校生也做完了卷子。
他速度并不快,在班裏只能算中等偏上。不過也不排除交得特別早的有些人是因為放棄作答。
走上講臺的那截路如同紅毯,彙聚了全班人的目光。
坐在那兒的數學老師一如既往笑眯眯地接過他的卷子,然而看了幾題之後笑意卻消失了。和之前對成績的沉重不同,看起來非常……嚴肅。
一般這種表情出現,意味着出大事情,比如洩題、抄襲、作弊。
有人看好戲:“诶唷,這下可是要被一通罵了,小少爺……”
“啧啧,做人還是不能太拽。”
“他該不會是用手機搜原題了吧?”
然而片刻後老師卻站了起來,把那張卷子展示給全班同學看。
——滿分!
名不見經傳的轉校生居然有這麽優秀?這可是初三生做着都困難的考卷啊!教室裏這下不是低語了,直接嘩然。各種善意的欽佩或惡意的揣摩漫天飛。
然而當事人就像沒聽見似的。神色依舊淡淡,好像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
數學老師知道他是新來的,但了解不太多,認真地問:“你是十三歲嗎?”
他想了想:“還沒到。”
“以前在哪裏上學?”
“沒上過學。”
他誠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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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辭坐在樹蔭下發呆。
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先結對練習,然後自由活動。他誰也不認識,別人不願意靠近他,他也不想和這些很難理解的人類相處,沒人一起練習,便直接跳到解散後的內容。
第一天上學,體驗不太好。
有人看他眼熟,盡管不知道名字,還是猜測他是不是當年一夜爆紅卻很快銷聲匿跡的小童星。
這些同年齡的孩子自然不會像當年的姐姐粉媽媽粉一樣熟悉他,而且三歲和十三歲的長相差別還是很大的,就連老師都沒認出來。
如果真的是季辭,那些人說,那就是季家的孩子了;肯定是憑他那些個哥哥姐姐才進來的,只要給得夠多,什麽做不到嘛。
結果等上一節課數學小測拿了滿分以為能證明自己的真才實學後,所有人卻看怪物似的,恨不得繞道走。
他們談論時并不避着當事人,于是蜚短流長都進了季辭的耳朵。
許游描繪的那些場景,什麽師生其樂融融、集體相親相愛,什麽一起享受大好青春年華好好學習報效祖國……完全沒有看見。
他只感到了深深的孤獨。
明明這些人才是他的同類,可為什麽如此難以融入?
人類世界總是這樣嗎?對不符合「常理」的存在充滿了戒備、排斥和猜忌?
從小生活在龍類的寵愛中,他還從未感受過來自他人的厭惡,比冰封的地窖還要寒冷,讓象牙塔中長大的小少年有些無所适從。
他好像有一點難過。
或者不止一點。
這種緩慢而冰涼的情緒持續了很久,直到有誰坐在了他身旁。
季辭轉過頭,看見一張充滿了稚氣的臉,好像比他年齡要小一些,有一頭褐色的卷發,大剌剌地岔開腿,雙手撐在面前的草地上,歪着頭端詳他。
那男孩見他看向自己,眨眨眼:“我可以跟你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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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什麽問題。
雖然小哥囑咐過自己,不能向人類透露家裏的事情,不過只是說說話還是沒問題的吧?
季辭權衡了下,謹慎地點了點頭。
卷發既好奇又克制的目光因他的動作點亮,嘴巴一張,吧啦吧啦湧出一大堆話:“我早就想跟你說話啦!你太有趣了,和其他人都不一樣。诶,你從哪裏來呀,我怎麽沒見過你?為什麽突然轉到我們班?你長得真好看吶。話說,你的數學也太好了,是上過什麽補習班麽?是可以直接參加模拟考的程度了诶!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還從來沒遇到過一次性可以講這麽多話的人,季辭聽得頭都暈了,只記住了最後一句話。
所以也只回答了最後一句:“季辭。”
“哇……”他眨巴眨巴眼睛,季辭以為他又要問是不是過去的小童星,結果男生只是贊嘆道,“你的名字好好聽啊。”
再怎麽沒有社交知識儲備,也聽得懂贊美的話。季辭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盡管笑意淺淡:“你呢?”
“寧延年。”男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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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延年說,自己的名字是延年益壽的延年,就是要活很久的意思。
寧延年說,他才11歲,正常應該在上小學,不過他是天才兒童,所以跳級升了初一。
寧延年說,他在班裏也不大受歡迎,因為他年齡小,個子矮,還話多。同學們都不愛跟他玩兒。
寧延年說,季辭是第一個主動問他名字的人。
反正寧延年一直在說,說了很多很多話,季辭一部分記在心裏,大部分左耳進右耳出。實在是個聒噪的小孩,也難怪很多人不喜歡跟他一塊,可越沒人理他他越想說話,惡性循環。
不過季辭并不讨厭他,相反覺得很有意思。畢竟還從來沒有過誰願意向他傾吐如此多的事情,而且那些都是屬于一個普通且純粹的人類。
寧延年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和亂七八糟的親戚,還有一只老得已經掉光牙齒的狗。住在城市的房子裏,父母會吵架,兄弟姐妹間也會。周末偶爾逛街,偶爾野餐和旅游,更多的是寫作業與上課外班。
人類中再正常不過的生活,對于季辭而言,僅聽一聽都是奢侈。
無論是卷入末日與逃生游戲的上輩子,還是誕生在龍類之家的這輩子,他從來———從來沒有,享受過哪怕一天被寧延年稱為無聊透頂的「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被一些人嫌棄的東西,總會被另一些人羨慕。這或許是某種守恒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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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課結束後就放學了,今天輪到寧延年值日。
值日,對季辭來說又是一個全新的詞。他有點兒好奇,便留下來觀看。
“打掃衛生。掃掃地,擦擦設備,排排桌椅板凳之類的。”男孩這麽介紹。
季辭仍然不明白。
寧延年說:“就跟你在家做家務差不多,只不過轉移到學校裏。”
“家務?”
“啊……”寧延年呆了呆,“你從來不做家務的嗎?”
季辭點點頭。
寧延年的表情有些羨慕:“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啊。”
古堡可比整個學校都大,平時都有人打掃,季辭還真沒想過這些。但寧延年說了,每個同學在班級都要做值日的,為了預先學習,季辭就跟在他後面幫忙。
靠自己的努力把一塊小天地弄得整齊亮堂,這種感覺很好。
全部的活做完後,關燈,鎖門,寧延年和他一起向校門口走去,邊走邊問:“你怎麽回家?公交還是地鐵?”
公共交通,又是一個季辭沒有涉足過的領域。他當然不能說巨龍和飛行,模糊地回答:“有人接。”
“啊……”這是寧延年第二次因為他的話題呆了呆,不過這次的表情摻了點失望,“那我們就不能一起回家了———別人都是和朋友一起走的。”
“那我們還是朋友嗎?”季辭小心翼翼地問。
“那當然!”男孩笑起來,轉眼就把剛才的惆悵忘幹淨,“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啦!”
好朋友。
是比朋友還要多一層的意思嗎?
季辭還沒有弄清這些關系的定義和界限,可「好朋友」三個字好像有魔力,讓他胸口暖乎乎的,像趴了一只小貓咪。
他看着寧延年的笑容,困惑地想,人類,也會有魔法嗎?
許游可從來沒說過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