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嬌蘭(3)
嬌蘭(3)
“簡直欺人太甚!”
紀天翊一掌拍在桌上,結結實實的響聲讓坐在他邊上的紀蘭漪不由手扶心口,小臉也跟着白了白。
“哥哥,別生氣。”紀蘭漪擔憂地瞥了一眼自家兄長的手,輕聲道,“那些都過去了。”
先前在松鶴堂時,紀蘭漪不肯多說自己的事,紀天翊記挂了半天,好容易從宮宴回來,當即就尋到溯雪院來探問。得知妹妹癡病痊愈竟是用落水換來的,他是又怕又怒又悔。
怕的是當初如果不是施救及時,自己的妹妹可能就命殒冰池;怒的是東院一起人黑肝黑肺黑心腸,居然對着一個癡癡傻傻、心智與三歲小兒無異的女孩兒也能下得去那樣的毒手;而悔的則是自己一去南境這麽多年,自以為疼愛妹妹的心不曾摻假,可終究疏于看護,竟是差點兒陰陽兩隔!
越思越想,紀天翊的心氣越是不平,到頭來只把一腔悔與怒都記在柳姨娘和紀舒窈的頭上。
他沉聲道:“這事交給哥哥處理,你就別管了。”
見他如此,紀蘭漪哪裏還明白這個哥哥待自己的心,知他疼寵自己,自然更不能讓他沖動行事。因此,一邊心裏暗悔不該把當初落水一事和盤托出,一邊柔聲勸道:“哥哥要為我出頭,我自然開心。可是眼下時機不對,你冒然尋到東院去,只怕未必能占到什麽便宜,就算是你将柳姨娘她們打了一頓,不過是損人不利己罷了。”
“她們還有通天的本事不成?”紀天翊眉頭緊鎖,“自己的妹妹吃了委屈,難道為兄要袖手旁觀不成?”
紀蘭漪道:“蘭兒雖不懂朝堂詭谲,但想來你剛打了勝仗回京,必是要被聖人起用的,嫉恨之心人皆有之,總有人盯着哥哥想尋你的錯處。如果這會子去東院尋麻煩,日後保不齊傳将出去,哥哥又該如何自處?”
“我行得端立得正,還怕他們指摘?”
紀蘭漪無奈一笑:“人言可畏,俗話說三人成虎,哥哥的名聲若是壞了,來日只怕嫂嫂都不肯嫁你了。”
“你這丫頭!”紀天翊被打趣得紅了臉,憤憤道,“如今卻學會拿哥哥尋開心了。”
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紀蘭漪輕輕柔柔地道:“眼下臨近年關,府裏越來越熱鬧,老祖宗正高興着,何苦這時候去觸黴頭?左右來日方長。”
紀天翊不為所動,雙眼帶着些審視地意味将面前的小姑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良久,方嘆了口氣道:“若不是你許多小習慣還跟以前一樣,我都快懷疑站在自己跟前的都不是我的嫡親妹妹了。”頓了頓,繼續道,“看來我們家蘭兒是真的長大了。”學會了隐忍,也學會了小心翼翼地處事,更學會了目光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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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用“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語氣說話,紀蘭漪不由得又是一默。
知道妹妹不會同意自己這會子教訓東院的人,紀天翊也只得暫時壓下心頭的火氣,“也罷,暫且饒她們一時。”
紀蘭漪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相信,就算紀天翊要教訓柳姨娘等人也不會讓人拿捏到把柄,可是柳姨娘的身份到底特殊,這會子年底裏折了,可是不能教老太太好好過年了。她所顧慮的不過是紀老太太而已。
紀天翊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轉而似是想起了什麽,伸手拍了下腦門,才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寶藍色布包遞到她跟前。
“打開看看。”
紀蘭漪眨了眨眼睛,“這是?”
紀天翊不說話,只把布包又往前送了送,點點下巴。
他神神秘秘的模樣難得勾起了紀蘭漪的好奇心。
擡手接過布包,輕輕地揭開,看到布包裏裹着的物件後,紀蘭漪的水眸微微一亮。
那是一枚圓圓的玉佩,上面雕刻有精細的紋絡,玉質溫潤,乳白色的玉佩周身泛着淡淡的瑩澤,在寶藍色的錦緞映襯下顯得愈發奪目。
紀蘭漪幾乎是一眼就喜歡上了這枚玉佩,伸手拈起玉佩,看向紀天翊,眉眼彎彎地道:“這可是個稀奇物兒。”瞧着喜人,握在手裏卻似有一股暖流于指間手心滑過,卻是難得一見的暖玉。“哥哥是從哪兒尋來的?”
紀天翊搖搖頭,“非也非也,這塊玉本來就該是你的。”
聞言,紀蘭漪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杏眼圓圓的,訝然道:“我的?”
細細地思量了一回,紀蘭漪确認自己對這枚玉佩沒有半點兒印象。
看出她的疑惑,紀天翊也不賣關子,只慢慢地與她說:“這玉佩原是娘親留給你的。”
當年何雲輕重病,纏綿病榻數月有餘,彌留之際只把一雙兒女留在跟前,從枕下取出玉佩戴在了女兒蘭漪的脖頸上,又強撐着一口氣殷殷叮咛,把玉佩的來歷說給了紀天翊聽。何雲輕去後,謝氏進門之前,年幼的紀蘭漪被紀年堯放在柳姨娘跟前照顧,在此期間,柳姨娘沒少挪了紀蘭漪的份例給自己的女兒,後來竟慢慢地把主意打到了那枚玉佩上頭。
紀天翊無意間撞破後,索性便将玉佩從妹妹那兒取走,用一塊錦緞包裹着貼身保管。直到此番凱旋,看着妹妹澄澈清明的目光,他知道,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得知玉佩時親娘的遺物,紀蘭漪托着玉佩的手微微顫抖。
對何雲輕,她确是半點兒印象也無,可聽着紀天翊提及,心裏還是止不住地生出孺慕之意來。
輕輕地摩挲着玉佩,她問:“娘親不是說,這玉佩還有些故事麽?”
紀天翊颔首,話至嘴邊卻有些猶豫,半晌才面色古怪地道:“祖母該和你提過,咱們娘親未出閣時有一位義結金蘭的手帕交。”
“嗯,據說是晉陵傅家莊的家主前夫人……”紀蘭漪驀然擡頭看向紀天翊,“玉佩莫不是那位林姨所贈?”
“正是,不過卻不是贈禮,而是交換的信物。”紀天翊道。
“信物……”紀蘭漪低聲呢喃了句,忽的想到那日松鶴堂前杏兒的那句大喜,杏眼不由瞪得圓了些,“這信物……”
“記住乖乖拒婚。”
那道低沉的聲音再次在回憶裏響起,從前覺得沒頭沒腦沒根據的一句話似乎一下子就說得通了。
原來那人的确不是信口雌黃,原來杏兒那日也不是說錯了話。傅家內眷當日登門并非是簡單的提親,而是以履行婚約的由頭來的,所謂婚約的一方是她,那另一方呢,是傅家的那位三公子?那出現在歸元寺的男人又是誰,他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疑問接踵而來,紀蘭漪只覺得一團亂麻纏在心頭,不禁問道:“這信物莫不是用來定親的?”
紀天翊沒料到她一下子就猜到了點子上,面上劃過一絲驚訝,旋即恢複鎮定,道:“的确,雖有些曲折,但的的确确是你與傅家二公子傅景時定親的憑據。”
傅家二公子?
紀蘭漪蹙了下眉,沉默着沒有說話,只把玉佩重新包回寶藍色的錦緞裏。
将布包塞回到紀天翊的手裏,紀蘭漪道:“我不要這個,哥哥回頭想法子送還給傅家罷。”
“這是為何?”
紀蘭漪扭頭看了眼外面的夜色與星點燈火,彎唇道:“這事兒說起來又是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紀蘭漪側頭,答非所問:“哥哥知不知道,大姐姐不久前剛定了門親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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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雪霁,春風漸歸,一片爆竹聲中,京都家家戶戶門前的桃符都煥然一新,年味兒也随之慢慢地彌散開。
從前,因着紀年堯臉肅脾氣硬,逢年過節往相府走動的人不過三三兩兩;而今歲,紀天翊凱旋,年紀輕輕就得了聖人的器重與恩寵,正當炙手可熱,因此,即便有紀年堯杵在那兒,想到相府大公子、威名赫赫的紀将軍跟前來混個臉熟的人也不在少數。
左右,相府的門庭是格外熱鬧。
紀天翊每日迎來送往,深覺在京中應酬要比邊關迎敵還難上許多,一次兩次之後,不堪其擾,竟是在年節裏就躲出府去,行蹤不定。
可他不見了,那些企圖攀結交情的人并沒有消停下來。
年逾弱冠,尚未定親,不少人便把目光放到了紀家女眷身上,想着從後院探聽些消息,也盤算着讓家中夫人攜了适齡的女兒到紀家走動,只盼望着能教紀老太太或是謝氏看中,結個秦晉之好。
“今兒到府裏來的是吏部尚書的夫人和三小姐,這會子人都在夫人院子裏呢。”
溯雪苑裏,聽青荇把自己剛剛聽到消息一五一十的說了,紀蘭漪默了默,倒是想起連日來發生的事情。
起初女眷登門,老太太還見着說說話,後來,來的人多了、勤快了,老太太疲于應酬,只抱恙閉門,而這應酬的活計便落到謝氏一人身上。
謝氏出身定安侯府,又在相府主持中饋多年,在衆家女眷之間周旋可謂游刃有餘,一連多日下來愣是沒被一人說動過。對所有人透露出的那點兒意思,都只用一句話應付:“先立業再成家,我們翊哥兒不急。”
想到謝氏端着一張溫和的臉用這句話将衆家夫人和小姐堵回去的場景,紀蘭漪不禁拈帕掩唇,輕笑出聲。
“發生了什麽喜事,還沒進門就聽到妹妹的笑聲了。”
清淩淩的聲音含着三分揶揄才從門口傳來,緊接着就響起一陣環佩玲珑聲。
紀蘭漪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着橘粉色對襟襦裙的年輕女子掀簾翩跹而來。
女子柳眉輕揚,丹鳳眼眼尾勾着笑意望過來的時候,紀蘭漪不由微微看呆了。
很快,她便回過了神,起身迎上去,眉眼彎彎地喚了聲:“以凝姐姐!”
迎着薛以凝坐下,紀蘭漪親自為她斟了茶,方問:“你今天怎麽會突然過來的?”
薛以凝慢悠悠地抿了口茶,見問只笑眄了小姑娘一眼,聲音裏笑意微斂,半開玩笑似的開口道:“我這人天生喜歡湊熱鬧,自然是哪裏熱鬧往哪兒去,怎的,這相府旁人來得,本郡主還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