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掌中(3)
掌中(3)
雖然孫女兒好端端地坐在自己地跟前,但是一想到幾日前她竟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後,紀老太太又是後怕又是憤怒。
“常嬷嬷,去,把翠兒那丫頭帶過來。”紀老太太冷聲吩咐。
一旁的常嬷嬷聞言卻沒有動,面上露出難色來。見主子看向自己,她嘆了口氣,方道:“那日翠兒被人從池子裏撈出來,半夜就高燒沒了。”
紀老太太擰眉:“沒了?”
常嬷嬷看了眼紀蘭漪,才道:“當日三姑娘落水,相爺回府後就下令徹查,派人去東院提那翠兒問話的時候,柳姨娘便只說人沒了,又說翠兒的病發得急,有些疫症的苗頭,屍體也連夜處理了。”頓了頓,繼續道,“前幾日外頭冷,園子裏沒什麽人走動,這事兒……”
“是蘭兒貪玩,不小心才摔進了池子裏,只沒想到無端連累了翠兒。”心知如今死無對證,無端牽扯東院的人,反倒會讓紀老太太心裏不舒坦,紀蘭漪便只将落水一事歸為意外。因見紀老太太怒氣難消,恐她氣壞了身子,便忙道,“祖母,別生氣了好不好?您看蘭兒這不是好好的嗎?”
不僅撿回了小命,甚至還意外地恢複了神智,不可謂不是因禍得福。
紀老太太撫了撫孫女兒的發頂,看她一雙水眸清澈得與從前無二,不放心的又讓常嬷嬷打發了人去請大夫到松鶴堂來為紀蘭漪請脈。
何大夫是相府的府醫,在紀家幾十年了,也算是看着紀蘭漪長大的人。聞說她的癡愚好了,他且喜且驚之餘,更是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診了脈不說,還細細地詢問了些連日來的反應。良久,何大夫才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眯着眼睛笑道:“三小姐的身子的的确确沒有什麽大礙了,只須再小心調養些時日,至于這……”他點了點自己的頭,面露難色道,“至于別的老朽卻瞧不出來緣由了。想小姐那病症從前也是打娘胎裏帶出來,這一回落水受了刺激,叫姑娘通了靈竅也是可能的。”
“那,會不會複發?”紀老太太最怕白高興一場。
何大夫拈須一笑,“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是個福澤深厚的。”說着,他沉吟微頓,方添了句,“穩妥起見,自是不要讓小姐再受刺激的好。”
紀老太太一琢磨,面上方露出笑容來。攬住紀蘭漪瘦削的身子,她眼眶微熱,一疊聲地說了幾聲好,才又喚了常嬷嬷上前,“吩咐下去,阖府上下伺候的人每人都賞一兩銀子,這可是我們府裏頂頂好的喜事了。”
常嬷嬷也正高興着呢,見吩咐忙應下,急急忙轉身就要出去,才走了兩步又被喊住。
“咱們嬌嬌這一回真是得了菩薩和佛祖的庇佑,得趕緊去給寺裏上個香才成,你一會兒去正萱堂送個信兒,教好生籌備一二才是。”正萱堂恰是謝氏的居所。
常嬷嬷道:“老太太您放心。”說着,就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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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何大夫再三保證紀蘭漪的身子無恙,可紀老太太還是不敢掉以輕心,拉着她的手好生叮囑了一回便打發她回溯雪苑去休息。而就在紀蘭漪離開松鶴堂的那會兒,她呆病好了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遍了整個相府。
東院柳姨娘的屋子裏。
“你說什麽?”柳姨娘霍地站起身,一手拍在黃梨木的桌子上,她死死地盯着低頭哈腰站在自己面前的賴婆子,微有些尖利的聲音裏滿是不敢置信,“什麽叫溯雪苑的那個傻子好了?好了是什麽意思?”
賴婆子瑟瑟發抖,弱弱地道:“就是,就是三小姐她,她不傻了……”
柳姨娘整個人癱坐下來,喃喃道:“怎麽會呢,怎麽可以……”從前,這傻子傻的時候,就因着嫡女的身份占去了府中掌權人的所有寵愛,如今不傻了豈不是要擠兌得她柳鳳雙的女兒再無處立足?
柳姨娘咬牙切齒,“這傻子哪來的這麽好的命?”
賴婆子小聲道:“老太太說的,神佛開眼,菩薩保佑……”見柳姨娘斜眼瞪過來,她才忙閉上了嘴,不敢言語。
這時得知消息的紀舒窈和紀舒窕一齊來到柳姨娘的屋子,一進門看着屋子裏下人噤若寒蟬的模樣就知道府裏的傳言果然是真的了。
那個傻子竟然真的好了!
紀舒窈想起早上在松鶴堂遇到紀蘭漪的情形,這會兒終于反映了過來。
那丫頭明明好了卻故意演戲來戲弄她們姐妹,分明就是有意來套話的!一念及此,紀舒窈的臉色便白了白,她快步走到柳姨娘的身旁,扯着她的衣袖道:“娘,紀蘭漪她,她好像對翠兒的死起了疑心。”
柳姨娘拍了拍她的手,又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紀舒窕,安撫她道:“窈兒別怕,她就算是好了,也不見得就有證據。”在柳姨娘看來,紀蘭漪的手裏如果真的捏有什麽證據,一來不用大費周章地來套紀舒窈的話,二來也不會在紀老太太問起的時候什麽也不說。“翠兒的事情以後整個東院裏都不許再提起,你們倆也把這事兒都爛在肚子裏知道不?”
紀舒窈點了點頭,紀舒窕卻遲疑地開口道:“可爹爹如果追究起來呢?”頓了頓,她又緩緩道,“其實當日姐姐只是讓翠兒去和三妹妹開了個玩笑,三妹妹落水完全是意外,娘為什麽……”
“你懂什麽?”柳姨娘打斷她的話,道,“別看老太太平日裏歡喜你們姐妹倆,可在她心裏你們誰都比不上那個傻子。你說她意外落水誰會信?她個傻子不會指正你們什麽,謝氏還能放過這個打壓我們院子的機會?”
“可是……”
“別可是了。”柳姨娘撣袖坐下,喝了口茶平下心氣,才道,“她既是好了,便不像以前那樣好糊弄,你們倆以後也給我長個心眼,知道了沒?”
“知道了,娘。”
柳姨娘的視線落在窗前桌案上的燙金名帖上,眸光閃了閃,之後看向自己的一雙女兒,心下嘆了一口氣,方要開口叮囑她二人什麽,就見外頭有人通報說正萱堂打發了人來。
柳姨娘的眉頭皺了一瞬,旋即才舒緩了臉色讓人進來回話。
“老太太那邊吩咐說,三日後阖府女眷一同前往歸元寺燒香拜佛,一來是謝過菩薩恩惠,二來則是要為三姑娘祈福。夫人特地讓奴婢來知會姨娘一聲,讓您也好好準備準備,屆時一塊兒去呢。”乾國的規矩,為妾者不登正堂,不邁二門,尋常都是在府中的小佛堂燒香拜佛,鮮少有機會能夠外出去寺院裏進香的。
柳姨娘聞言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淡笑道:“還請綠桃姑娘替我謝過夫人,我一定好好準備。”
綠桃走了以後,紀舒窈就拉住了柳姨娘的衣袖,高興地道:“真的要去歸元寺進香麽,太好了,我已經好久沒出去玩了呢。”
入冬後,京中各府的集宴少了,紀舒窈和紀舒窕也沒機會四處走動,倒是在府裏拘了許久。
柳姨娘知道自己的長女是個坐不住的性子,這會兒聞言只繃着一張臉叮囑她道:“最近可乖覺些,相府千金的頭銜不比相府嫡女來得有分量。如今那丫頭底細還沒摸清楚,你們可給我仔細些。”
“哦。”紀舒窈撇了撇嘴,小聲嘟囔道,“就算現在不傻了,還能抹得了過去麽?”
從前紀蘭漪可沒少在外人面前出過醜,即使這會兒好了,那什麽琴棋書畫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學會的。既是如此,就算她是嫡女又如何,還不就是個不頂用的草包?
當然,這話她沒敢當着柳姨娘的面說。
柳姨娘恨鐵不成鋼地掃了兩個女兒一眼,把剩下的話都吞了回去。左右兩個女兒的前程還是要她這個當娘的來好好謀劃才行。
三日後,豔陽高照,偶爾吹過的冬風裏也多了一絲絲的暖意,于是屋檐石壁、松枝樹梢上的積雪與冰錐子都慢慢地消融了,化作一滴滴冰水緩緩地落下,滴答、滴答……
啪——
亭檐上懸着的冰錐倏地掉落下來,在紅漆的欄杆上迸裂,碎渣朝着四周射去。其中有一小塊碎冰落在了亭子裏,順着地面的紋理滑至一片玄色的衣擺邊。
風忽而吹過,衣擺被掀起些許,露出裏面黑色緞制的靴面來。黑靴擡起又落下,那一塊碎冰便沒了蹤跡,只留下慢慢浸染開的潮濕。而随着風停下,那片玄色的衣擺也跟着緩緩地落下。
順着那片繡了暗紋的玄色衣擺一直往上看去,只見得那是一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人。觀其相貌,生得是眉目冷峻,一雙狹長的鳳眼眼尾微微勾起些許,眼角卻有一粒不起眼的小紅痣,平白為這人的冷峻添了三分妖冶。
此刻他的薄唇正慢慢地抿緊,皺得越來越緊的眉頭亦是昭告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修長的手指在冰冷的石桌上叩下第九十九下,他終于開口打斷了面前人的喋喋不休:“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