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未婚妻?!
黑眸斂黯,光芒一點一滴的消失。
“湘悅是你的未婚妻?”他仔細确認,感覺腳下的世界正在搖晃、崩解。
班特俊美得有如天使的五官,盈滿笑意,甚至還有一絲同情。
“是的。”他慢條斯理的回答,微笑的弧度絲毫不變。“我很清楚自己跟誰有婚約。”
仁國的雙眸,黑得像無底的深潭,他緊握雙拳,無法動彈、無法言語。“另外,這是賞金,謝謝你把她安全帶回我身邊。”班特用修長好看的手,遞出瑞士銀行發行的漆金色支票,那是信譽卓着的超級富豪,才有資格使用的珍稀支票。“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接下來會有別的人接手,你不必再為湘悅的安全操勞。”
不愧是真正的貴族,就連下逐客令都可以如此婉轉優雅。
但是,那種羞辱感,卻更加深重。
這個男人不介意湘悅在外面做什麽,因為無論她做了什麽,她已經選擇了他,他才是那個富有、優雅,擁有她的贏家。
而他楊仁國,什麽都不是。
這一秒,憤怒、恥辱蜂擁而來,讓腦海裏一片火紅。
仁國面無表情,沒有接下支票,也沒有多逗留一秒,甚至沒有往大廳中央多看一眼。為了不讓自己失控,他将所有沸騰的情緒都壓下,徑自轉過身去,走出人聲喧嘩、金碧輝煌的大廳,不使用電梯,而
是一步一步走下樓梯。
被衆人簾擁的湘悅,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她坐得太遠,聽不見他們之間的對話,但是她清楚看見他臉上的表情,看見他眼裏的光芒消失殆盡,黑眸不再亮如星辰,變得像是漆黑黯淡的煤塊,不祥的預感淹沒她。
當班特拿出支票時,她驚喘出聲,起身就想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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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太多長輩包圍在眼前,她才剛起身,就被好不容易擠上前的湯小泵媽,順勢推了回去,讓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轉身離去。
他要走了!
湘悅在心中尖叫。
不,他已經走了!
他那神情,讓莫名的慌亂由心而生,她猛然站起身,沒有向白姥姥說明原因、沒有向長輩們道歉。她松開白姥姥的手,掙脫每一位長輩的阻攔,忘卻禮貌、忘卻教養、忘卻一切,嬌小的身軀擠開人群。
“丫頭!”
“你要去哪裏?快回來!”
有人驚呼。
“快阻止她!”
有人喊得更大聲。
“不,不行,別傷到她的手!”
她沒有聽見,就算聽見了也無法停下腳步。白姥姥與長輩們對她無比重要,但是剛剛離去的是她的心、她的靈魂,如果沒有了他,她将徹底破碎,不再完整。
纖細的身影奔出大廳,消失在樓梯下方。
長輩們紛紛鼓噪,有的訝異、有的氣憤、有的茫然,但最多的是不可置信,呆愣的低頭看手,喃喃低語着“丫頭抽了手?她硬抽走了手?”這是真的嗎?還是在作夢?
她從小到大,被交代過無數次,要保護自己的手,也一直遵守着這個規矩,所以數次被綁架,即使身上受傷,卻從來沒有弄傷過手,但是這一次,她卻硬将手抽走了。
坐在大廳中央的白姥姥,倒是依然鎮定,如少女般秀麗的雙手,擱放在腿上,嘴角噙着若有所思的微笑,看盡世間百态的雙眸,依舊安詳無波,跟身旁所有人的激動截然不同。
“班特,快去把丫頭追回來!”
“是啊,快阻止她!”
“要是又失蹤了該怎麽辦?”
“她為什麽要追着那個男人跑出去?”
“到底是怎麽回事?”
長輩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呼喊,甚至有的已經命令仆人們,快快追去攔截。只是,所有的呼喊、命令、行動,全被班特阻止。
“各位請聽我說。”他露出魅力無法擋的笑容,所有人如被催眠般安靜下來。
“先別急着去阻止湘悅,他們有事要談。”
他的視線越過大廳,看着白姥姥,微乎其微的點頭,悅耳的男中音語調優雅。
“我相信,楊先生會知道分寸的。”
湘悅追得好急。
好幾次她差點就要跌倒,在堅硬冰冷的金絲大理石階梯上摔痛,甚至摔傷,但是她不在乎,一心一意追着前方的男人。
“仁國!”她呼喊着,聲音回蕩在寬闊的樓梯上。“等等我!”
他不可能沒有聽見,但是他始終沒有回頭,更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慢下速度,徑自一樓又一樓往下走去。
還好,他是用走的。
她用盡力氣,這輩子頭一次跑得那麽快、那麽奮不顧身,好不容易在二樓的樓梯轉角追上,一手揪住他的袖子。當他停下腳步時,她已經氣喘籲籲,跑得小臉通紅。
“你、你怎、怎麽突、突然、就就走了?”她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說得零零落落。
“丁小姐,游戲時間結束了。”冰冷的語氣,比刀鋒更銳利。
她愕然擡起頭,被他的語氣刺傷,茫然又不解,但始終沒有松手,反倒揪得更緊。他嚴酷的表情好可怕,望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着陌生人,沒有半點溫度。
“你在說什麽?”她喉嚨發緊,茫然不解。
眼前的俊臉,陡然變得猙獰,比面對歹徒時更兇狠。
“公主婚前的游戲,我不奉陪!”他咬牙切齒,黑眸裏怒火熊熊。“你的未婚夫說了,有別的人可以保護你,這裏不需要我,我立刻就走。”
紅潤的小臉瞬間變得蒼白。
她知道他有多麽在乎責任、多麽看重工作,此時此刻他卻寧可抛棄兩者,只為了快快離開。
他要抛下她了!
“我不懂,什麽未婚夫?”她就要失去他了。
顫抖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掌,恐懼的察覺,他的手不再像往常暖燙,反而異常冰冷,不論她得再緊,他也毫無響應。
雖然握住了他的手,她卻深深感覺到,他正在離她遠去。
“不要再露出這種表情!”他痛恨她無辜的模樣,那麽天真、那麽純潔,彷佛一無所知。“傑尼埃布爾爵難道不是你的未婚夫?”
“不,他不是!”她猛搖頭,發絲散落雙肩。“班特跟我只是朋友。”
“他聲稱跟你有婚約。”
“這——”她努力解釋,覺得他的手愈來愈冷。“一定是康叔叔、湯姑媽他們自作主張,覺得對外宣稱我是班特的未婚妻,才更能保護我。”
“那麽,你為什麽要對我搖頭?”他逼問,無法忘記那一瞬間的心痛。
她一時張口結舌,回答不出來。
因為長輩們有心髒病、高血壓等等疾病,突然且重大的沖擊,會像引爆炸彈,許多人很可能都會有生命危險。
因為當時太混亂,她想等長輩們熱情稍緩,再隆重介紹他。
因為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麽告訴長輩們,她遇見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因為她想從頭訴說,他們是怎麽認識的,他對她有多麽溫柔、多麽體貼。
他們或許一開始會反對,但是她會說服他們,讓他們知道他有多好,對她來說就像陽光、空氣、水,沒有人可以取代——
太多的因為,讓她一時說不清,卻被仁國誤以為詞窮。
他冷笑的聲音,像是猛獸受傷時的呻吟。
“我不配見你那些尊貴的長輩?”受傷的猛獸,會痛苦的撕抓。“我是你見不得人的秘密?可以在雪地裏容許我上你,卻不能出現在他們面前?”他丢出所有武器,口不擇言。
“不只雪地,我們還在哪裏上過?”他咧嘴獰笑。“床上?地毯上?桌上?這婚前的偷情游戲,你玩得過瘾吧?我這個下流野味讓高貴的公主盡興了嗎?我想肯定有,畢竟我每次上你,你都哭喊得那麽野——”
啪!
清脆的巴掌,打斷他惡毒的話語。
仁國震驚不已,臉頰上的熱痛,讓他冰冷的身體再度感覺到溫度。
她打了他。
全身顫抖、淚如泉湧的她,用最珍貴的手,重重的打了他。
“不要……不要把我們之間的事,說得那麽……那麽……”湘悅淚眼蒙眬,握拳不斷撲打他的胸膛,用力到雙手發紅。
他不覺得痛。但是,他卻知道,她珍貴而敏感的雙手,會因為這樣的舉動而有多痛。
即使再惱怒,他也不願意她傷了自己,反應迅速的箝握纖細雙腕,用的力道恰到好處,沒有弄痛她,只是有效阻止她的動作。
湘悅卻哭着掙紮。
她不曾打過人,因為最重視、最優先保護的永遠是雙手。她一直被教導,雙手無比珍貴。
但是,心都碎了,哪裏還顧得了手?
“放開!”她傷心欲絕的哭喊,眼淚像斷線珍珠般滾落,不顧一切的掙紮,激烈到他不得不放手。
“是我的錯,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但是,你不能那樣說、不能那樣說……”重獲自由的雙手,持續不停攻擊,力道愈來愈弱,心卻愈來愈痛。“這不是游戲,我愛你!我愛你!”
這憤怒又傷心的告白,讓他一時怔住。
“你說什麽?”
湘悅抖顫着唇,淚流滿面的說,“我愛你,我從來沒有想要嫁給班特,對我來說,他一直都只是像哥哥一樣的朋友!”
這一秒,看着她滿眼的淚,看着她紅腫的手,他忽然領悟,她是說真的。
我愛你。
她這麽說,還重複了一次,這裏仍在宅邸裏,随時都會有人經過,那些長輩和那該死的班特,随時可能過來,她如果要說謊,不會選在這個地方、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她失控的反應,讓消失的理智瞬間歸位,教心中受傷的野獸安靜下來。
該死!懊死!班特那家夥肯定知道,他會在盛怒之中做出蠢事!他是個白癡!才會讓那高傲的王八蛋操弄于掌心之中!
如果悔恨能傷人,他絕對已經死去了。
他總是因為她而失控,甚至因此傷害到最心愛的她。懊悔在心中翻騰,他緊緊擁抱哭泣的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如何彌補。
樓梯位于的地方雖然空曠,但是随時可能有人經過,他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旁人的打擾。廊道對面的牆上,有個不起眼的把手,他抱着她走進去,本能的捜尋四周,确定是間布置奢華的化妝間,讓女士整理儀容時使用。
“對不起。”他輕輕的将她放置在天鵝絨沙發上,單膝跪在她面前,捧着淚濕的小臉誠摯的道歉。“我錯了。”
回應他的,是幾下軟弱的撲打。
“別哭。”他低語着,坦承自己的愚蠢和恐懼。“你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珍貴,而我,我什麽都不是。”
湘悅震懾的擡起淚眼,看俊容上黑眸裏的狼狽與自卑。
“我太害怕失去你,才會說出那些混帳的話。”
“你這傻瓜,你怎麽可能什麽都不是?”她含淚擡起小手,撫着他的臉龐。“你是第一個,只在乎我的人。不是因為我是誰、不是因為我懂什麽,別人保護我都有附加條件。只有你,保護的是我的人。只有你,看到的是我的心,不只是我的手。”
她淚眼蒙眬的啜泣。“楊仁國,你是我第一個真正渴望、想要的男人!”
眼前的小女人,滿眼是淚,讓人萬分心疼。
一顆心因她的話語、她眼裏的情意而緊縮。
“對不起。”他擡手覆握着她的手,忍不住啞聲再道歉。
“不要抛下我。”發紅的小手圈繞他的頸,小臉貼進他頸窩,彷佛流浪萬裏,終于回到家似的,低泣的喟嘆一口氣。
仁國的心像刀絞似的疼痛。
“不會。”他慎重承諾,吻去一滴滴的淚。“永遠都不會。”
淚水還是不受控制,滑下嬌嫩的臉龐,她的唇盲目搜尋,直到尋見他的薄唇,笨拙卻又堅持,用這些日子以來,他教導的方式吻着。心還顫抖不休,她需要更實際的安撫,确認他沒有離去。
靈活的小手,拉開他大衣的拉煉,解開襯衫上的鈕扣,非要貼撫黝黑的肌膚,感受體溫的暖燙,驅逐先前冰冷膚觸帶來的不安。
一顆心在胸膛裏用力跳動,讓全身發熱。
“讓我去鎖門。”他在她的吻下喘息,匆匆低語。
“不要。”她拒絕放開,頑固的吻遍結實的胸膛,有時懲戒的小小輕咬。
“留下來,不許走。”她嬌聲囑咐,非常堅持。
他從齒縫間吸氣,衣物一件件被剝除。
“會有人闖進來。”
“不管。”
“他們會看見。”
“不管。”誰看見她都不在乎。
大衣、襯衫、貼身棉衣等等,男性衣物散落一地。
明明衣衫完整,她卻覺得無比暴露,被他的舌逗惹,嬌軀顫抖得無法支撐,無助的小手,揪住幣在牆上的巨幅織毯,厚厚的織毯落下來,覆蓋了兩人,掩蓋她的嬌啼、他的啜吮。
就算有人闖入,看見的也只是起伏的織毯,看不見他挺身進入她時,她泫然欲泣的神情,看不見他奮力挺聳時,她情不自禁的咬着他的肩,看不見他激切情濃時,她的嬌嚷都被他吻盡。
他感覺她的渴望,她響應他的需要。
愛在此時此刻,以最單純的行為證實,他們屬于彼此,身分、地位、財富都無關緊要。
只要她愛他,他也愛着她,就好。
思念原來這麽難熬。
湘悅長長嘆了一口氣,擱下手中刀叉,面前雖然是豐盛的食物,她卻一點胃口都沒有,盤中美食堆得滿滿的,一口都沒有動過。她的視線望向窗外,沒有察覺同桌的長輩們,也跟着轉頭,好奇窗外有什麽好看的。
她跟仁國已經分開三天了。
那場誤會争吵後,他們在化妝間裏忘情做ai,纏綿得難分難舍。
要不是他的手機鈴聲響起,“中場休息”的他們,肯定又會。
香豔的畫面閃過腦中,羞得她小臉白裏透紅,咬着紅潤的唇瓣傻笑。
電話是楊孝國打來的,原來班特已經“關切”過,就算楊氏保全是跟凱薩琳簽約,貼身保護湘悅的人也必須更換,總之不能是仁國。雖然,她立刻就想去找班特抗議,但是那時候衣衫不整,實在羞于見人,只好靜靜窩在仁國的胸膛上,聽着楊家兄弟透過手機争論。
但是,他的胸膛太吸引人,她東摸摸、西摸摸,不到幾秒就分神,最後只記得他結束通話,捧起她的臉,在唇上印下火辣辣、充滿占有欲的深深一吻後,聲音低啞的說道
“你別擔心,就算我不在屋子裏,也會一直看着你。”
她回過神來,知道他被說服先離開。雖然,她看得出來,他并不想要這麽做,就像她也不想讓他離開,可是她相信他的判斷。
“嗯,我不擔心。”
她乖乖點頭,全心全意的信任。
他低頭又吻了她,兩人依依不舍。然後,他體貼的為兩人都穿妥衣裳,就離開宅邸,前來換手保護她的人變成是楊孝國。
從那天起湘悅就魂不守舍,不時長籲短嘆,長輩們的問話,她也不時漏聽,甚至常常就發起呆來,想的全是仁國。
例如這頓午餐,才吃到一半,相思再度成災,她又想起他。
長輩們伸長脖子,紛紛往窗外眺望,坐得遠的還出聲問道:“窗外有什麽好看的?”
“沒東西。”康叔叔冷哼一聲,滿臉都是不掩飾的反感。“是丫頭又走神了,八成在想那個沒禮貌又沒教養的家夥。”來去都不打招呼,簡直無禮到極點。
湯大姑媽跟湯小泵媽同時“喔”了一聲,同時皺起彎彎的柳盾,好聲好氣的勸說。
“那種男人配不上你。”
“是啊,看看班特,他了解你的珍貴,不但跟你門當戶對,他的權勢跟財富也能夠保護你。你就快點忘了那個家夥吧!”
湘悅握緊雙手,明白長輩們所謂的保護,只是讓她離開高塔後,住進金絲編成的牢籠,但是相較于長輩們對她的安排,她更不滿他們提及他的口吻與态度。
“不要那家夥、那家夥的說,他有名有姓,姓楊,名仁國!”這是生平第一次,她一改柔順态度,氣惱而堅持的強調。“還有,不要說他壞話,他對我很好!”
康叔叔可不服氣了。
“班特對你也很好,就跟我們對你一樣好!”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了?”
她環顧餐廳,認真說道
“他教我溜冰。”
“溜冰!”現場響起驚呼,個個神色恐慌。
他們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融了的心肝寶貝,居然被帶去溜冰!幾個長輩血壓瞬間飙高,更有人搗着心口,一旁的仆人連忙掏藥,遞上溫開水,喂着主人吞下。
“他、他他他他他、他還做了什麽?”康叔叔的聲音顫抖,身體也顫抖,握着筷子像握住刀子,只想着那個姓楊的家夥要是再敢出現,就要狠狠戳死他。
“他在雪地裏脫了衣裳替我取暖。”她義無反顧的說。
“脫衣裳?”女性長輩們個個倒抽一口氣。
“沒穿衣服?”
“只有他沒穿,是吧?是吧?你有穿,對吧?”
“天啊!”
“孤男寡女的,這——”湯小泵媽說不下去了,用手直揭發紅的臉頰。
康叔叔氣得眼前發黑,連臉色也是黑的,牙齒咬得喀喀作響,更堅定了要親手殺人的念頭。他要把那家夥碎屍萬段!
“他、還、做、了、什、麽?”
往常安于觀察長輩臉色,事事不反抗的湘悅,不再沉默乖馴,誓言扞衛心上人的尊嚴,不許任何人诋毀。
“他還幫我吃了魚子醬。”她仰起小臉,細數他的“壯舉”。
此話一出,衆人反倒愣住了。“為什麽要幫你吃?”康叔叔問。
“因為我不敢吃魚子醬。”
“你什麽時候開始不敢吃的?”
“十五歲。”
衆人陷入沉默,視線全都望向餐桌上,那盆質量一流、分量充足的魚子醬,個個神色複雜。他們從來不知道,疼得如珠如寶的丫頭,竟然從十五歲起就不敢吃魚子醬。想起這幾年來的“喂食”,她即使不敢吃,也都乖乖吞下肚,罪惡感油然而生。
湯大姑媽在桌下揮手示意,仆人立刻把整盆魚子醬端走。
始終坐在一旁,姿态優雅從容的班特,擱下刀叉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露出迷人的笑容,彷佛雙方的争論,一句也沒有進他的耳朵,好整以暇的轉過頭,對湘悅說道,“我在莫斯科的新店即将開張,進了一批來自克什米爾的披肩,這種羊絨號稱羊絨之王,從唐代玄奘游記裏,就曾經有過紀錄;當年拿破侖也曾送給約瑟芬,在歐洲貴族間蔚為風潮。”與羊絨相關的典故,他無一不知。
美麗的小臉卻陡然一沉。
“沙圖什嗎?”她看着班特,惱怒的指控。“那是殺害藏羚羊,才能換來的商品。你知道現在世界上,只剩多少藏羚羊嗎?”一條穿戒披肩,就需要犧牲三只藏羚羊。幾個世紀以來的獵殺,讓藏羚羊瀕臨絕種。
“我不做殺雞取卵的事。”班特笑容依舊。“我買下克什米爾山區幾座農場,讓人用細梳,梳下羊絨後只取最頂級,以當地傳統方式撚織,質量近似沙圖什。”
如此煞費苦心,也是傑尼亞家族數百年來的堅持。
知道有頂級的羊絨,而且不用犧牲藏羚羊,她也有些心動,尤其是想到仁國偏愛天然材質,如果能挑選一件讓他當圍巾,就算天寒地凍也不用擔心他會冷着。
班特繼續說着。
“這批頂級羊絨,有幾條是以當地稱為卡尼的編織方式,以一千四百根木針手工編織,據說已經有三百年以上的歷史,熟練這種工藝的工匠已經愈來愈少,即将就要失傳。”末了,他雲淡風輕,彷佛不經意的問道“要不要去店裏看看?”
她心動的神色隐藏不住,長輩們都瞧在眼裏,為了化解尴尬氣氛,也為了讓兩人多點時間相處,全都樂于順水推舟,笑逐顏開的鼓勵,只差沒直接把她往班特的懷裏塞。
“機會難得,就去看看嘛!”
“是啊,難得班特一番苦心,才保存了這項工藝。”
“在名畫裏也見過不少刺繡的羊絨披肩。”
“啊,那可需要高超的繡工才行。”
“丫頭快去瞧瞧,說不定随手拈來,繡得輕而易舉。”
是啊,她有信心能在細致的羊絨上刺繡,能夠繡上仁國跟她的名字縮寫。
這樣他不論到哪裏,只要感受到頸間的溫暖,就會想到她。
眼看大夥兒興致勃勃,已經要仆人們幫忙穿上禦寒衣物,叽叽喳喳的讨論要坐誰的車,一起出發去班特的新店,始終坐在角落的楊孝國,禮貌的清了清喉嚨,就事論事的提醒。
“我建議還是留在這裏,離開宅邸會有安全上的顧慮。”他謹慎的說道,看見的卻是一張張不以為然的臉龐。
康叔叔冷哼一聲,連看都懶得看孝國一眼。他心裏已經百分之百認定,姓楊的都不是好東西!
“擔心什麽,班特的手下個個身手頂尖,保護丫頭綽綽有餘。”
孝國面帶微笑,完全看不出,要不是礙于尊老敬賢的原則,他其實多麽想一拳往那張鄙夷的臉揍下去。
“我相信班特先生——”
“班特是你能叫的嗎?”英國老紳士把拐杖重重的往地上敲了兩下。“伯爵!他是傑尼埃布爾爵!”
孝國克制着不要翻白眼,維持着臉上的營業用笑容。
“傑尼埃布爾爵的手下雖然優秀,但是無法保證丁小姐就沒有危險,要是有個萬一——”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呸呸呸!”康叔叔只差沒把口水噴到孝國臉上。“閉上你的烏鴉嘴,有班特照顧她,她安全得很!就算有賊人想對她不利,也會因為班特的權勢與家世,打消傷害她的念頭。”
“有些人不會在乎。”他提醒。
沒有一個人理會,把孝國當做透明人,徑自簇擁着湘悅離開餐廳,有的替她戴着小羊皮手套,有的為她戴好帽子,有的替她穿妥外套。
“可是,孝國哥說——”
“你別理他!”
“也許我們應該聽孝國哥的意見。”
“要不然,那讓這姓楊的一起,這總成了吧?”康叔叔哼了一聲,看着那家夥說道“湘悅被關在屋裏也這麽多天了,也該出去走走啊,不然悶壞了怎麽辦?”
話都說成這樣了,知道他們打定主意就是要替湘悅妹妹和那伯爵送作堆,孝國也只能從善如流,點頭說道。
“如果你們堅持——”
“我們堅持!”湯大姑媽眼也不眨的說着,跟着連忙再接再厲,回頭笑咪咪的瞅着湘悅說“唉啊,既然這保镖都答應了,班特的車最安全,裝着防彈玻璃,你跟他坐一起就安全無虞。”
長輩們紛紛點頭,故意沒有說出,他們每個人的車都具有防彈功能,只一路簇擁着她走出大門。
那是一輛國家元首級的客制化凱迪拉克,訂購的大多是低調奢華的頂尖客層。班特的這輛車,甚至在真皮座椅上,繡着傑尼亞家族的徽章。
即便來到門口,湘悅仍為難不已,視線望向身旁的老婦人,手還不肯放開。“我想跟白姥姥坐同一輛。”喔,拜托,長輩裏只有白姥姥,沒有逼她跟班特培養感情。
孝國再度用力清了清喉嚨。
“我必須跟丁小姐坐同一輛車。”
“你添什麽亂啊你!”湯小泵媽不滿的質問。
“對不起,職責所在,關于這一點我很堅持。”孝國的笑容快挂不住了,開了車門就坐進副駕駿座,也不管車外一群老人氣得吹胡子瞪眼。
倒是白姥姥不以為意,慈祥的拍拍湘悅的臉,笑容和藹依舊。“去吧去吧,不過是一小段路而已,別總是跟我這個老婆子膩一起,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
“湘悅,”班特紳士的伸出手,等着扶她上車,儀态無可挑剔。“請。”
她無可奈何,扶住班特的手,坐上車子寬敞的後座。不知怎麽的,她突然想起,認識班特這麽多年,她從來沒有真正碰過他的手,每個禮貌的接觸,她始終戴着手套。
“我已經請官方把路面清空,确保安全也确保一路通行無阻。”班特坐到她身旁,輕聲細語的說道。“你不用擔心任何事。”金色的眼眸能令女人着魔。
她知道班特想要這樁婚姻,他正用最擅長的方式,以權勢、以財富,還有難以形容的魅力,處心積慮的讨她歡心。這樣的攻勢,換做是別的女人絕對已經傾倒,他簡直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但是,她一直當班特是朋友、是哥哥,而她的心、她的愛已經給了別人。
看着窗外的風景,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在冰冷的窗戶上,畫出一個愛心,再輕輕呵了一口氣,看着愛心在白霧中顯現。
她好想他。
仁國是不是也會想她?
會不會像她一樣,思念得時常發呆,覺得時間過得好慢,一天就像是一年般漫長,而三天簡直就像是永遠——
砰!
猛地,一陣強烈撞擊,撞得她身體一偏。
車子在旋轉,四周景色也在旋轉,要不是系着安全帶,她早已飛到前座去了。
“怎麽回事?”班特的聲音響起,頭一次顯得焦急。
“車子被攻擊了!”楊孝國大聲唯哮。他早就說過不該出門的,偏偏沒有一個人肯聽他的!
“這輛車很安全!”班特很堅持。
“狗屎,對方開的是坦克!”可惡!這是軍事競賽嗎?這些歹徒也太嚣張了!
坦克車的履帶隆隆前進,是俄羅斯軍用的T90,配備的滑膛炮比歐美常用的更強,班特利用官方清空的道路,正好讓坦克車暢行無阻。即使是客制化的凱迪拉克,也承受不住坦克的攻擊,第一波射擊已經讓車子傷痕累累。
楊孝國忍不住髒話連連,清楚剛剛那一擊,車子沒被轟爛,只是因為他們想要示威、想要玩弄他們,就像貓捉老鼠一樣。
眼見那炮管又轉過來,孝國猛地擡腳,踹開沉重破爛的車門。
他飛快跳下車,一邊掏出手槍,一邊大吼着“對方又要開炮,快出來!”
班特匆匆護着湘悅跑下車,司機也倉皇逃命,下一瞬間,炮聲一響,那輛防彈的凱迪拉克就被轟到了大街的另一邊。
炮擊的震蕩,讓四人分散撲倒在地,還沒有回過神來,一輛重型機車轟然而來,在每個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那戴着全罩式安全帽的男人,已經一把抓住湘悅,将她抓上重型摩托車,随即加速離開,只留下地上清楚的車痕。
四周都是尖叫聲,班特的随身護衛們,盡力保護老人們的安全。
“快追上去!”班特臉色難看的爬起身來,大聲下令,褐色卷發在寒風中飛舞。
不需要任何人下令,孝國已經打開另一輛車的車門,毫不客氣的把駕駛拖下來,再跳上車追逐逐漸遠去的重型摩托車。
摩托車載着湘悅,用不要命的速度前進,她的頭發鞭打着臉頰,但因為寒冷絲毫不覺得疼痛。
孝國踩緊油門,好不容易稍微縮減雙方距離,重型摩托車卻一個轉彎,進了狹小的巷道,他開的車子根本進不去,只能火速下車,全憑百米沖刺的速度在巷子裏奔跑。
每一口呼出的喘息,都變成白煙,他看見重型摩托車在巷子底部煞車,心裏陡然湧現不祥預感。
驀地,另一輛廂型車出現,側面車門已經打開,裏頭早已有人接應,摩托車的車手抱着掙紮不已的湘悅,跳進廂型車裏。
在廂型車的車門關上前,湘悅最後看到的,是一臉兇惡,在巷子裏狂奔沖刺,一邊開槍試圖射擊阻擋綁匪,卻依然追趕不及的楊孝國。
他射出的子彈,在車窗上留下兩個摩擦過的痕跡,正對着綁匪的腦袋,可惜車窗是防彈的。
他沒有放棄,依然狂奔而來,但綁架她的人已踩下油門,廂型車絕塵而去,将他遠遠抛在車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