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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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預審考第一日。
那天考完算學後,他被人帶去單獨面見了新任州牧盛敬侑。
那場談話關乎他的前途走向,做出選擇的那一刻,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待将來事成,就能越過和雲知意之間的門第鴻溝了”。
他被這個閃念驚得心慌意亂,偏生出來時又在門口遇見了雲知意本尊。
而這姑娘也一反常态,沒像以往那樣對他冷言冷語,居然近乎溫柔地邀他同車。
雲知意絕不會知道,那天與她同車時,他有多緊張。
送秋宴那天夜裏,長久困擾他的那個古怪夢境終于有了後續。
夢裏,雲知意半是引誘半是強迫,而他根本就是心懷狂喜在順勢而為。
醒來後,他用整整三桶冰涼井水平息了身體的躁動,但心裏的躁動卻平複不下。
在那個夢境完整之後,有一顆暗藏在他心裏的種子勢不可擋地破土而出,終于長成了心花,無聲綻放。
這心花是少年霍奉卿最羞于啓齒、最怕人知的心事,隐秘、狼狽又酸甜交加的心事。
長年累月執拗地與雲知意纏鬥不清,并不是因為小時那點過節,更不是真的要與她分出勝負高下。
他就是想讓雲知意的眼睛始終看着他,只看着他。
至于為何偏偏是今夜,在沒有經過周全思慮的情況下,突然沉不住氣說出來?
此刻想想,大概是因為宿子約吧。
以往霍奉卿曾聽言知時說過,雲知意每年秋日出門游歷,都是由雲氏指派的一對兄妹随護,但他從前沒見過雲知意與這對兄妹的相處。
在槐陵這兩日,他眼睜睜看到雲知意對他倆——尤其是宿子約——的信任與親近,看着她在宿子約面前那種平日不多見的松弛與随意,他沒辦法不慌。
他很清楚,如今絕不是坦誠心意的好時機,勝算也不是很大,可他實在沉不住氣了。
他是抱着孤注一擲的心情來到她面前的。
好在那小祖宗待他不薄,雖沒應下,卻也沒有拒絕,這已經是出乎他意料的好結果了。
“奉卿,你不是吧?”
薛如懷的聲音讓霍奉卿一驚。下一刻,薛如懷就已撥開了遮在他面上的寬袖。
薛如懷的五官幾乎要皺到一處,滿臉寫着不可思議:“你苦口婆心、大義凜然地讓我在房中背書,自己卻躲到這裏喝酒?!”
霍奉卿斂神坐直,并不想理他。
唇角還在不受控地上揚,他趕忙死死抿住,胸中卻像藏了個被大火燒紅的小茶壺,咕嚕嚕冒着熱騰騰的水氣。
他懷疑自己的心可能要被燙化了。
“啧,竟還喝醉了,”薛如懷自說自話的同時,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走吧,趕緊回房去睡,別在這兒狗裏狗氣地傻笑。”
他橫眉冷對,齒縫中迸出一個低沉單音:“滾。”
誰狗裏狗氣了?他還沒被馴服呢!
第二十八章
這是雲知意在槐陵過的第二夜,身心俱是暖與軟,再不似第一日那般被前世夢魇糾纏,酣眠至明,無夢無懼。
翌日,她早早起身,帶了兩名自家随護,按原定計劃往槐陵縣府去。
槐陵是她上輩子的死地,可她當初一出仕便年少居高位,沒有親自來這偏遠之地的契機與必要。為官數年,對此地的所有了解多源于各種官文記檔,以及槐陵官員到邺城面見她時的諸多口述。
直到承嘉二十一年,小通橋垮塌導致兩百餘人死亡、當地縣府對相關人等陸續做出判罰仍無法平息民憤,她才親自過來收場善後。
那時民憤已呈鼎沸,她自抵達之日就一直在疲于奔命,根本沒機會仔細了解本地的方方面面,所以至死都沒弄懂,到底是誰在背後煽動那場民暴,又是為什麽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重生這小半年來,她将所有事翻來覆去地捋了好多遍,始終堪不破個中玄機。直覺告訴她,槐陵縣府應該脫不了幹系。
所以此次借修繕小通橋為由前來此地,她真正的目标其實是槐陵縣府。
眼下她尚未出仕,距上輩子出事時還有七八年,想來當初暗算她的藏鏡人們不至于這麽早就開始對她布局。
她今日這麽早單獨出來,正是為了能靜下心,仔細審視自己上輩子究竟疏忽了什麽關竅。這回她要趕在對手重視自己之前探探此地虛實,以便心中有個底,免得到時又被人暗算還不知箭從何來。
——
槐陵縣城不算大,從客棧步行至縣府只不足兩炷香的時間,但雲知意帶着兩名随護走走停停,行了足有半個時辰還沒到。
跟在她身後的一男一女兩名随護到底是從京中雲府出來的,于細處極其敏銳。
女随護鄭彤邊走邊低聲道:“大小姐,這槐陵城不對勁。”
雲知意若有所思地打量四下:“你覺得哪裏不對勁?”
“咱們這一路走過來,始終未偏離此城中軸大街,可沿途見到的行人,加起來最多二十個。”鄭彤冷靜指出問題所在。
缙人重視過冬,這個季節又無農事可忙,按習俗,大多數地方官衙會于縣府所在的城內組織一些慶典、集會供城中百姓消遣,住在鄉下的人們也會進城湊個熱鬧。
槐陵再偏僻貧窮,畢竟也是個超過七千戶人的大縣,快到十二月中旬了還清冷如無人之城,實在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