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番外)一直向前,直到黃沙褪入海中
(番外)一直向前,直到黃沙褪入海中
拿下全滿貫的那個夜晚,越前龍馬目光中所及的一切都在迅速被閃光燈、花瓣還有彩帶填滿,雷動的歡呼聲和掌聲響徹了整個阿瑟阿什球場。助理們将許多支麥克風友好地拒絕在外,卻依然有記者穿過包圍網鑽到了越前龍馬的面前。
無數問題一次性湧入他的耳中,例如“全滿貫後的計劃”,“對今晚的對手有什麽看法”,“是否會替日本出戰奧運”這樣的問題層出不窮,越前龍馬冷靜地置身在這片山呼海應之中,伸出手拿過其中一支麥克風湊到自己嘴邊,因為他聽見剛剛就是這個記者問了“拿了全滿貫是什麽樣的感受。”
人群立刻安靜了下來,越前龍馬的琥珀眼從半垂着緩慢擡起,連同他的下颚角一起,他笑了笑,說:“求婚的時候說要拿着全滿貫去找她,現在終于補上了,這算感受吧?”他挪開麥克風,把網球包甩回肩上,扣上了FILA的棒球帽,他踏出去一步,卻又緊接着收了回來,他問記者:“你這是直播嗎?”後者忙不疊地點着頭,越前看了眼電視臺的名字,然後對着攝像機說:“我要吃茶碗蒸,雙份。”
雙份茶碗蒸是在當天晚上端到他面前的。登野城彌生一邊說着真不愧是你能對着攝像機講那種話,一邊從鍋裏端出了茶碗蒸。事實上,她因為今晚的比賽預定了Per Se餐廳的位置——這其實沒有那麽容易預約,只是她入讀紐約大學的博士生之後,她的導師恰是一位頗有門道的名流——但因為越前龍馬特意通過直播電視傳達給她的“雙份茶碗蒸”,她在學校的工作室裏先是因為他的全滿貫而埋頭冷靜了三分鐘,然後又在周圍同學的口哨聲裏打電話取消了預約。
事實上,越前龍馬經歷了一段不短的低潮期。因為膝蓋的傷勢,他錯過了一整年的比賽。一開始的複訓結果并不理想,似乎他膝蓋的損耗已經完全注定,人們都在勸說他運動員的傷病沒有轉圜的餘地也無可厚非。但在這一整年裏,完全沒有放棄的人只有越前龍馬和登野城彌生。後者在東京和紐約之間來回奔波,總在線上提交課業,當她的研究生導師——那位總是顯得有些古板的傳統日本教授——吹胡子瞪眼地罵她再不往研究室裏坐穩就把退學申請交到他郵箱裏的時候,越前龍馬正在暗無天日的複訓中為無法完全發揮力量的膝蓋而對自己産生質疑。
那是個兩難的抉擇,在登野城彌生急得不知所措的那個晚上,坐在客廳沙發上的越前龍馬拿出那支從國小用到國中畢業的紅白球拍看了一個晚上,在第二天早上,他打開同樣一樣未眠的登野城的房間門,靜靜地對她說:“我們一起回東京。”
他決定短暫地放過自己。但沒人知道他預期休假多久,他把自己從所有的一切裏抽離出來放空了自己。早晨醒來,他不按照營養師的叮囑去做複雜無味的餐食,而是把登野城彌生留在餐桌上的玉子燒和蒸米飯熱一熱,吃完這些洗好碗,他就會背上包,踱步去街頭的網球公園,找一群認不出他是誰的小鬼,那些小鬼個個都擺着和曾經的他如出一轍的驕傲表情,他們一起對練,他用外旋發球教教他們在嚣張之前也要低頭看看自己。
等到日暮将近,他就去最近的商店街或者超市買好菜,然後回到那個在七樓的公寓,洗切完畢之後,坐在沙發上等登野城彌生下課回家。後者到家的時間總是非常準時,六點十五分,她進門,手裏端着布丁或者切角蛋糕,口袋裏裝着同學分給她的日式鹹味零食——以前她總是拒絕,但她知道越前龍馬愛吃這個——然後換好鞋,做好晚飯。他們一起擰開那盞暖黃色的餐燈,一邊說話聊天,一邊吃掉晚飯。
一度,越前龍馬在這種溫柔的瑣碎中幾乎忘記過去的一切,網球四大賽事,每個在聚光燈和攝像機前坦然争奪勝利的時刻。但登野城卻知道他不可能忘記,很多個夜晚他都在噩夢中戰栗,在這樣的生活到第二個月的時候,登野城彌生抱着在夢中戰栗的他,沉默着擰開了一點點的床頭燈光,暖黃色的均勻光線照亮越前龍馬的眼皮,他從過去的噩夢中醒來,看見登野城彌生冷靜的面孔。
“我們去橫濱的海邊走走,怎麽樣?”她問得很輕松,卻用一整天視線沒有離開電腦換來了兩天的假期。随後他們坐上了去江之島的列車,日本的海風與北美截然不同,它是帶着東方獨有的溫柔與惬意的,綠與淡黃色塊的電車駛過海濱,他們登級而上參拜在半山腰上的神社,卻因為對天氣預報的漠不關心而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臺風。在山下的商店街旅館裏,登野城彌生在落地窗前看外面飄搖的風雨,陽臺有水花落入,越前龍馬沉默不語地坐在沙發上,而登野城彌生就像再也看不下去他的消沉,她猛然拉開窗戶,讓狂風帶着清涼的雨水湧入室內,雨水把她從頭到尾地打濕,越前龍馬倏然從沙發上躍起,一邊大聲問着你幹什麽,一邊想伸手關上窗戶,但登野城彌生拽住了他的手腕,在乒乓落地的轟隆雨聲裏,她笑着說:“快想起來,越前,我們以前就是這樣的,大雨滂沱就扔掉傘,然後大跨步地渡過去,我們是無畏又桀骜的,對不對?”
她的話讓越前龍馬的手臂肌肉一陣抽痛。他愕然地看着在風雨裏微笑的登野城彌生,他分不清自己臉上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只是穿過那風雨織成的簾幕去擁抱她。
從江之島回到東京之後,越前龍馬重新坐上了返回紐約的飛機。膝蓋的恢複依然會是薛定谔的盲盒,但他已經決定接受傷痕的存在。在那接下去的半年裏,他和登野城彌生幾乎都沒有相見的時間,但他們對這樣的分別并不擔憂,當他決定重新回去賽場的時候,那年的溫網前夕,登野城彌生在視頻裏向他舉起了那張紐約大學的博士生錄取通知書。越前龍馬說看來我必須贏下冠軍才能配得上家裏的這位博士生,登野城彌生哈哈大笑,說沒關系,你不管怎麽樣都配得上。
然後就是一整年的角逐。直到今天,他将四大賽事的冠軍都了回來,全滿貫的消息打在美日兩國的頭版新聞上,越前龍馬把雙份茶碗蒸吃得幹幹淨淨,然後問她有沒有想過婚禮應該是什麽樣子的。登野城彌生正在把明天要提交的課業打包壓縮,她嘴裏叼着梅子蝦餅,扭過頭來将目光停留在天花板上許久,最後說:“我們去旅行吧,租一輛路虎之類的SUV,從東海岸出發一路開。”
于是,月底他們就辦了一場最低限度的小型婚禮。登野城彌生穿了服設專業朋友做的裙子,那是朋友的畢業設計,在婚禮的後一周讓朋友拿到了紐約大學優秀畢業生。他們在草坪上和家人朋友們一起簡單地吃了一頓飯,那輛路虎就停在庭院的門口,裏面裝着他們的行李和朋友送來的花束。他們把車窗全部搖下來,在公路邊的加油站買好了零食和飲料,然後加滿油,駛上公路。
東海岸的綠野向兩邊延伸,将公路托在中央,登野城彌生說她還是沒有那麽适應紐約。她的童年大半都在西海岸度過,在黃沙中的那個綠洲城市洛杉矶,在好萊塢山腳下的那棟小樓,那裏埋葬着他的父親和登野城彌生童年裏的所有歡愉,那裏的太平洋海風與東海岸的冰冷截然相反,那裏的陽光潑灑時金色遍野,她可以穿着拖鞋去幫鄰居遛狗,戴上爸爸那副顯得有些大的墨鏡,買一美元一支的棒冰,然後去敲開越前龍馬的家門,和要出門去街頭網球場的他同行一段。沙與海是洛杉矶獨有的浪漫,是沉眠在她體內想回卻回不去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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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們有一輛車,兩個人,”越前龍馬說,“我們可以一直向前。”
“一直向前?”
“對,直到黃沙褪入海中。”
直到重新抵達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