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雪層之外
雪層之外
越前倫子就像沒有這空窗三年一般接待了登野城彌生。如果不看倫子眼角泛起的細小皺紋和因為認不出登野城彌生而躲進桌底的卡魯賓,說她們昨天才剛剛見過似乎也合情合理。倫子打開櫥櫃拿出一雙室內鞋,嘴裏念叨着她怕登野城以前用的那雙小了,所以昨天去買了一雙新的回來,還是小彌最喜歡的藍色。登野城不停點着頭說麻煩阿姨了,她手足無措地,試了幾次要把伴手禮遞過去,但倫子都有下一句話在等着她去回答。
“今天要吃芭菲還是糯米團子?我讓南次郎帶回來,”倫子說,“哎呀索性都要吧,芭菲是巧克力和草莓的,團子要紅豆和抹茶的,對吧?”
“對,對。”登野城彌生已經只能不斷地點着頭,她突然覺得自己遞上這份伴手禮才像真的見外,但她确實對越前夫婦心存愧疚——三年,從越前龍馬離開東京之後,她就沒再拜訪過一直很照顧她的越前夫婦——等到她換好室內鞋,才得空能攔住要匆匆趕回廚房的倫子,然後把手裏那只提了許久的木箱子遞了過去。
四只鳕場蟹,就算是越前龍馬也能看出來這東西的價格和他買的松阪牛肉不相上下。倫子說你怎麽買這麽貴的東西!你不是還在念書嗎!登野城擺着手解釋說她常接一些設計單子,也在幫導師的工作室做事情,不用擔心這些。越前龍馬就像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注視了一會兒木箱子裏的四只螃蟹,然後說:“是我沒去聯系你,該愧疚的人不應該是你。”
登野城彌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而越前龍馬确實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只是把盒子一關,說沒辦法了,明天我再接你過來一趟把螃蟹吃掉,登野城立馬笑了,她說我可沒有休假,畢設和大學院考試都快把她逼瘋了。“你就是我考取修士路上的最大阻礙。”她在最後開了個這樣的玩笑,越前龍馬瞥了她一眼,說:“下個月你的阻礙就走了。”
于是登野城不再講話。她跪坐在客廳的被爐前面,伸手扶桌腿的時候卻摸到了那一塊凹陷,指尖這一點奇妙的觸感讓她停在這個動作上良久,越前看見了她的這個動作,也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些什麽,他說:“是,被爐從來沒換過。”
國一時的新年假期,難遇的大雪把外面的世界抹得一片銀白。南次郎和越前龍馬誰也不願意去鏟掉球場裏厚厚的雪層,于是越前龍馬只能坐在榻榻米上百無聊賴地去給球拍纏上膠帶,登野城彌生打着哈欠玩越前的任天堂掌機,小小的反射式液晶屏上,馬賽克小人來回跑動,不斷發出死在陷阱裏的聲音,越前龍馬覺得她玩得實在太爛,他想幫她玩過那一關,但擡頭才發現她早已經在被爐裏睡着了。她像一只冬眠的動物那樣蜷縮着,卡魯賓窩在她的肩頭,懶懶地沖着越前張了張嘴,然後一合眼,也睡下了。
或許是因為當時的氣氛太過于慵懶和溫暖,越前龍馬也被睡意侵襲了神經,他把球拍塞進包裏,和那一人一貓一起縮在了被爐裏,在他睡得正惬意時,他的胃被人狠狠一腳踹中——登野城彌生爆發出了她這種肌肉無力本不該有的力量踹出了這一腳,而幾乎被踹出被爐的越前龍馬在迷蒙的驚惶中随手一揮想抓住點什麽穩住平衡,卻不幸抓到了一邊的水壺。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水壺撞向被爐又回彈向地面,被冰涼的水滴灑醒的登野城彌生也驚慌地醒來,嘴裏喊着“怎麽了怎麽了!怎麽雪下到家裏來了!”她扭過頭,定睛一看,越前龍馬正用一種茫然的神色試圖消化眼前的那一切,于是登野城彌生展現出了一定程度的沒心沒肺,她指着越前龍馬哈哈大笑起來:“你怎麽像只落湯雞啊越前!”
被爐桌腿上那個被水壺砸出來的小凹陷就一直存在這裏。在那之後,越前龍馬只要看見這個凹陷就會從鼻子裏發出冷哼,而登野城彌生就會立刻起身去冰箱裏給他拿一瓶ponta塞進他手裏——當然了,她是一邊笑一邊這麽做的。
此時此刻再看見這個小小凹陷,越前龍馬已經不會再發出不滿和記恨的聲音,登野城彌生也不會再因為想起那個畫面而止不住地笑。時間就是這麽神奇的一樣東西,它能把許多事物都塗抹成美好的回憶。
越前南次郎在這個時候姍姍來遲,他是提着大包小包進來的,手裏還捏着一張倫子寫的購物清單,他路過客廳,又倒回來往裏看了一眼,登野城彌生笑嘻嘻地打量他依然邋裏邋遢的浴衣拖鞋,說:“叔叔,好久不見。”
“噢,彌生,”越前南次郎的眼睛這麽一轉,登野城已經敏銳地意識到他恐怕要張嘴說些驚天動地的渾話了,果不其然,他說,“你還不準備做我和倫子的女兒嗎?”
“起碼等到叔叔開口不會這麽吓人的時候吧,”對付越前南次郎的渾話,登野城彌生依然手到擒來,“如果是別家姑娘,那在看見叔叔滿地的十八禁雜志的時候就跑掉了。”
南次郎笑了起來,說:“說實話,龍崎老太婆倒是替孫女打聽了好幾次我家兒子回來了沒有,我可一直都含糊其辭,叔叔還是站在你這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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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到底是怎麽傳出他們倆都談婚論嫁了這種消息的。登野城彌生這樣想着,笑着回應他那可真是謝謝您啦。而越前龍馬顯然對父親拿自己開玩笑的習慣很不滿意,他趕着南次郎往廚房走,然後去幫倫子端來了壽喜鍋。
越過騰騰的熱氣,時蔬和松阪牛肉随着沸騰的湯底咕嚕顫動。單是探過鼻子聞一聞,登野城彌生就已經幾乎被遲來了三年的暖意擊倒。食物總是這樣,容納了太多特殊的含義,讓她想起所有在雪層之外等待倫子端上鍋來的冬天。
從肺腑中湧起的酸澀在眼眶中彙聚,她微一眨眼,一滴眼淚迅速地穿過碗中騰騰而起的霧氣,落了下去。
結束晚餐之後,想去幫忙洗碗的登野城被倫子打發回去和越前父子一起看電視,晚間八點檔的肥皂劇冗長而無趣。或許是因為南次郎上了些年紀,或許是因為越前龍馬已經長到了當年南次郎獨自在西海岸拼搏的年紀,這位顯得總是不那麽正經的父親唠叨起兒子在溫網上的表現,而越前龍馬也難得側耳認真聽他的分析。
過了九點,越前站起來示意登野城已經到了送她回家的時間,于是登野城向兩位長輩道過別,當坐上車的時候,她突然想起那則短信,于是說道:“我好像被邀請去做伴娘了,雖然高中畢業之後幾乎沒再和桃城學長小杏聯絡過,這是不是有點古怪?”
越前龍馬想起青學網球部的正選都收到了那套伴郎正裝的事情,于是他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登野城彌生,後者立刻笑了:“她們可能還在誤會我們幾年沒見,總不能是覺得這樣可以安排我們見面吧。”
“對他們來說,可能是順水推舟的事情吧。”越前說。他的這句話讓登野城彌生發現他的确成長了不少。下車之前,她對越前龍馬說:“那麽明天見,晚安越前。”
越前龍馬似乎笑了一下,他回答她:“晚安,愛哭鬼。”
登野城彌生準備關上車門的手停滞了一下,她帶着些許驚愕無奈地說道:“你又看見了?”
“不要小看職業網球選手的動态視力。”
他這麽說着,擡了擡他露出幾分狡黠的琥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