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老夫人先喝了一口,然後慢條斯理地問:“你不像是府裏的人,是跟着玉書回來的那個丫頭吧?”
薛琬容忙答道:“是的,老夫人”
“聽你剛才說話,似乎是熟知這湯的做法?”
“奴婢在前東家的時候,曾經伺候小姐喝過,所以知道一點這湯原本要煲夠一個時辰才可以上桌,但因為擔心夫人久等,就沒有等足時辰好在雞湯是老湯,花膠和青瓜都很新鮮,所以奴婢想,大概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
“你原來的東家是誰?”不輕不重的一個問題,卻讓她又啞了口
她猶豫地說:“我的東家……已經沒落掉了”
“就是沒落了,也該有個名姓吧?”老夫人倒被她的支支吾吾引出了興趣,又多看她幾眼,“看模樣的确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只是你這舉止和談吐,不知道是怎樣的小姐才能教得出來”
薛琬容倍感尴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此時,恰好殷玉書也進了門,一眼看到屋中的幾個女人,疑問道:“怎麽琬兒在這?”
老夫人懶懶地說:“原來是叫琬兒,進來說了半晌的話,我倒還不知道她的名字難怪聽說你很疼她,的确是個可令人疼的小美人兒”
薛琬容紅着臉偷瞥一眼殷玉書,恰好和他的目光對上,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笑意,心頭又怦怦直跳起來
老夫人繼續說:“我剛才問這姑娘的來歷,她還沒說清楚,你挑人向來嚴苛,她現在據說是你的心月複了,你問清楚沒有?”
殷玉書淡淡應答,“自然是問清楚了娘對兒子辦事還不放心嗎?”
老夫人一笑道:“你辦事,娘沒有不放心的每次和那些夫人們閑聊,誰不誇我生了個好兒子?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卻讓娘最不放心,到底你幾時能讓娘抱個孫子?
“許家小姐的事情,我在信裏和你提過幾次了,你也一直不回應我你爹和許大人是好友,你同翰雲也是好友,他妹妹你也見過幾次面了,許家人品咱們全家都信得過,如今你二十七了,向來做事不是最不喜歡拖泥帶水,怎麽偏偏在這件事上磨磨蹭蹭,沒有個痛快話?”
薛琬容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件事,胸口驀然像被壓了一塊大石頭,真想轉身就走
殷玉書還在微笑着和母親周旋,“娘,爹不是早就教導我說:『不成大事,無以成家』現在邊關還有諸多戰事尚未肅清,您怎麽能讓一個好端端的姑娘跟着我去過那冷月寒風的苦日子?”
“越城我又不是沒去過,哪有你說的那麽可怕?”老夫人白了兒子一眼,“你和你爹一樣,對男女之事就是一點都不上心這事兒還是娘替你做主算了,明天我就叫媒婆拿着你的生辰八字和許家小姐的合一合去”
殷玉書雙眉堆皺,“娘,兒子自己的事,您還是不要再操心了兒子現在無心娶妻,您就是合了八字我也不會娶再說,我過幾日就要回越城去,難道娘要讓人家為我守空房嗎?”
老夫人驚訝道:“怎麽是過幾日就回去?不是說這次皇上特意調你回京要供職的嗎?”
“娘從哪裏聽來的流言蜚語?”殷玉書倒比她還驚訝似的,“兒子這次回來是皇上另有事情交代,并非要回京供職,否則越城那邊交給誰來鎮守?”
老夫人一聽很失望,氣得捶着桌子,“你們父子兩代鎮守邊關,為國盡忠一輩子我無話可說,可是皇上總不能讓殷家斷子絕孫吧?明日我就到宮中去找皇後評評這個理”
殷玉書笑道:“這件事皇後也管不了,娘去找皇後說,不是讓人家皇後笑話您嗎?娘先喝湯吧,我還有事要問一下琬兒”
老夫人看着兩人,哼了一聲,“玉書,做事要記得分寸,不要逾矩了,你終究是要娶個門當戶對的大家小姐”
薛琬容明白老夫人最後那句話,其實是說給她聽的,雖然在老夫人面前她和殷玉書沒有任何互動,但是憑着身為母親的敏感直覺,老夫人必然是感覺到了什麽
直到跟着殷玉書走出老夫人的獨院時,她心情還一直沉在谷底
“在想什麽呢?一副天要塌下來似的?”他忍不住出聲打趣,卻并非不知道她的心思,于是又說道:“娘說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飛快地看他一眼
他不要她放在心上的是什麽?是他娘說要為他娶親的事?還是他只能匹配大家小姐,而她現在只是個貧賤丫環,若想高攀就是“逾矩”?
她沒有問,因為覺得自己連問一聲都是“逾矩”了
他也沒有多做解釋,帶着她回到自己的院落站定後,方才說道:“琬兒,你今夜換身衣服和我去一個地方衣服我已經叫人備好,放在你的屋子裏了”
“換衣服?”她不解,現在她這身衣服不好嗎?還要換成什麽樣子?
他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現在去或許最好”
什麽地方要天黑才去?還要換農服?她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半個時辰之後,薛琬容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但又必須強忍住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殷玉書竟然是到青樓來,而她現在一身桃紅長裙紗衣,看上去和青樓女子的穿著沒有兩樣
她不相信他會是喜歡混跡青樓的人,更何況就算他要來,也必然不會讓她打扮成這個樣子
“爺是要掩人耳目地查案嗎?”
她的蕙質蘭心引得他一笑,“你不必出聲,只要靜靜坐在一邊就好了”
“可是……爺要到這種地方來,這種地方聽說是不讓女人進來的……爺怎麽還會帶着我?”
殷玉書挑了下眉,“總要裝個樣子給外人看不過這種地方的女人我不想踫,但若身邊沒有一個,又讓人看了奇怪”
薛琬容聽了有幾分欣喜他的意思莫非是說——他不想踫別的女人,可對她卻是例外?
殷玉書來到這家名叫“燕客來”的青樓,顯然是提前打過招呼,所以兩人并沒有走正門,而是走後院的小門
在青樓上下內外,都難免有客人和樓中的女子穿梭往來,他們走在其中,倒也不算引人注目
“這裏若非青樓,倒是個吟詩賞月的好地方”他環顧四周,頗有閑情逸致地笑着,回頭看到一臉緊張、亦步亦趨跟着自己的她,不禁笑道:“別那麽害怕,你現在這樣子真不像風月場的女子哪有青樓女子和客人離得這麽遠的?”他說着,一伸手便将她摟在自己懷裏
她滿面含羞,也不知手該放在哪裏,低聲說:“爺,奴婢該怎麽做?”
“不需要做什麽,就像現在這樣跟在我身邊就好了”
他垂目望着她長長的睫羽,懷中的她似是因為緊張而輕微顫抖,溫軟的身子如一團雲依偎在他的胸前
“琬兒……”他的手指輕輕觸模她鬓邊垂落的一絡秀發,忽然之間像有千言萬語要和她說,偏又不知從何說起
“爺今天來要辦的事情……不會耽擱嗎?”她小聲提醒
“嗯,是啊……”他暗笑自己竟然還要經她提醒才回神,眼角餘光一閃,忽然看到一個人影,對方正是他此行的目标
拉着她,他悄悄跟了上去
那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嘴邊兩撇小胡子在說話時總是一翹一翹的,看上去很是有趣
男子從後院走到前院時,對着鹑兒很不高興地說:“你們這燕客來也算是天城裏有名的青樓,怎麽連個象樣的姑娘都沒有?”
鸨兒陪笑道:“夏大爺剛從關外回來吧?咱們的姑娘和以前差不多啊,原來您不是最喜歡綠珠?她剛才難道伺候得不好嗎?”
“就是綠珠也看膩了,你這裏就沒有新來的姑娘嗎?”男子一轉身,恰好看到薛琬容,眼睛頓時大亮,他用手一指,“那個姑娘不就是新來的?怎麽也不給我安排?”
鸨兒尴尬地不知該說什麽,殷玉書走上來笑道:“這位兄臺看女人的眼光倒是和在下一致,只可惜這位姑娘是在下先選中的,兄臺來晚了一步”
夏大爺看向他,雖不認得,卻一下子就察覺他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便笑道:“可惜可惜,那兄臺就慢享美人福吧”
怎知殷玉書竟又說:“難得我與兄臺這麽有緣,不如樓上共飲一杯如何?”
薛琬容看出此人就是他的目标,又聽得他有邀約對方敘談之意,心念一轉,也開口道:“既然二位有緣又有雅興,奴……奴家粗淺地會幾首琴曲,給二位大爺彈琴助興如何?”
“好啊”殷玉書挑眉笑應着,“我倒不知道你還會彈琴,這位兄臺,美人佳音,你我一起同賞如何?”
姓夏的想了想,也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鸨兒為他們安排了一間二樓的雅房,室內陳設雅致,熏爐、茶爐、古琴——齊備
薛琬容坐在琴身之後,沒有看他們,低眉垂目、十指輕攏,徑自在那琴弦上一抹,琴聲幽然響起——
借着琴音相伴,殷玉書有意無意和那人閑聊起來——
“聽鸨兒說夏兄是來自關外?”
“在關外做些小買賣的兄弟你呢?怎麽稱呼?”
“姓于”殷玉書為他倒了一杯茶,“關外我沒有去過,倒是在越城生活過一年半載,不知是關外好還是越城好?”
“怎麽說呢?各有各的好處吧越城有護國将軍殷玉書坐鎮,治安民風都可令買賣人放心,但關外的生意機會更多些”
“聽說鋪野國現在要改變耀陽商人在國內免稅經商的國策,所以有不少商人都返回耀陽了?”
“是啊,這鋪野國換個皇帝就換個政策想當年,別說是耀陽的商人,就是耀陽叛逃的将軍,鋪野國都照收不誤”
殷玉書自己也斟了一杯茶端在手中,“是啊,我也聽說十幾年前就有咱們耀陽的叛徒跑到鋪野國去了,也不知下場如何”
“還能有什麽好下場?叛徒嘛……終究是叛徒”說了一半,似是察覺到自己說溜嘴,那人又打着哈哈笑道:“不說這個了這茶實在是喝得不過瘾……”他向屋外喊道:“拿壺酒進來!”
殷玉書卻是不動聲色
酒很快送到了,那人問:“于賢弟看來可不一般,不知是做什麽的?”
“在下給戶部做采買,近日進京就是為了領差”
“原來是皇商,失敬失敬,那你混的可比我好多了”姓夏的立刻湊過來說:“那你和戶部混得不錯吧?有什麽機會也介紹給兄弟我一點?”
“當然,夏兄若是有意,留個京中落腳的客棧地址,回頭咱們可以再詳談”
見把對方哄得心花怒放,殷玉書趁勢又續道:“可我最近也在發愁呢,本來有筆買賣在邊境附近,但聽說那裏有盜匪出沒,怕商隊遭劫啊夏兄既然常在兩國之間走動,有沒有打通關節的好辦法?”
姓夏的此時笑答,“看來你真是在國內做慣安穩生意了,盜匪也有盜匪的道,你只要喂飽銀子,他們也不會和你過不去我認得一人,就是盜匪的頭目,姓周,做事還算有義氣,只要收了你的銀子,就不會與你為難你若有興趣認識,我可以昔你修書一封,引薦你們認識”
“那自然是好只是……我身為皇商,又和盜匪結交,若是讓官府知道了,會不會……”
“自古官匪成一家,這道理你還不知道嗎?”姓夏的哈哈笑了,“周峰雖然是盜匪,當年也是官場出身,只是因為犯了事才逃到山上不過他和上面的官家還是有勾結,你送的好處有一部分他還要拿去喂官家,但那些就是他的道兒了,不會說與你知曉”
他微微一笑,“周峰?好,那就少不得要麻煩夏兄了不管事情成或不成,我的謝禮是要備下的,明日就送到夏兄的客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