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父子
父子
馬氏的葬禮在這個屍橫遍野的世道中顯得渺小而無人關注,即使是買了最好的棺材,又請人專來唱戲,也沒幾個讓來哀悼——人們都太忙了,誰有時間關注一個普通人的生死。龔煥臣連續數日守在靈堂前,就連龔欽也要會客陪哭。龔府挂上了白燈籠,而如今的龔複似乎一時間老了十歲,做什麽都力不從心。
“你滿意了?”龔煥臣雙眼通紅的看着不遠處的龔欽,幾乎是咬牙切齒。
龔欽因遲遲逼不出眼淚,眼眶竟然也是通紅的,他的鼻頭也是紅的,看起來倒是十足的傷心,可憐的要命,然而他嘴角勾起一抹不合時宜的笑容,在人們看不見的角度微笑說:“我很早以前就說過了,這才只是剛剛開始。”
是的,他失去的不僅是生命,還有尊嚴和感情。像狗一樣匍匐在別人的腳下。
他當時忍耐下來,是因為覺得不必和這些人計較,只要自己活着,比他們活的好。就算贏了,然而他甚至連這樣的願望都不能實現。
因此才會瘋狂的想要讓他們也嘗嘗自己曾經嘗過的痛苦。
“爹讓你晚一些過去。”龔欽站在臺階上,幾乎算是居高臨下地說道,“趁着你現在過的還算不錯,就多去見見他吧。”
說完,又離開靈堂,走向自己的屋子。留下龔煥臣一個人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語道:“我要去拆穿他,我要告訴爹,他是個人面獸心的小畜生……”
但是現在的龔複在房內看書,然而雙手顫抖,似乎已經握不住筆了,瓊花端了茶進來,溫聲勸道:“老爺不要難過了,都已經過去了,您是這個家裏的頂梁柱,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下。”
“我是不是豬狗不如……這樣對待自己的糟糠之妻……”龔複茫然無措,他陷入了深沉的沼澤中,四周都是黑暗。
瓊花趁熱打鐵:“老爺,這不是您的錯,人各有命,生死有天。您還記得那位夫人嗎?她也盡心盡力陪了您十多年……”
龔複眼神迷茫,似乎患上了失憶症,過了好一些時候才反應過來,他看着瓊花:“徐氏……十多年……”
他的心似乎也在馬氏的死中變得柔軟起來,他開始回憶起這十多年走過的路,未必沒有徐氏的身影,馬氏死後,他似乎也開始念舊了:“人命就是如此不堪一擊,難道我還要容忍我的家人再一次離開我嗎?”
他已經徹底忘了他想要徐氏和龔欽的性命了,他握住瓊花的手:“若是接她回來,就要委屈你做小了。”
然而瓊花一雙眼睛裏帶着淚光,反握住龔複的手,安撫地微笑說:“奴婢可以不求名分,只要能待在老爺的身邊,求老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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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實在不能退後,只要再過不久,她就能坐擁享用不盡的財富和地位了。
過了好一會兒,龔煥臣渾渾噩噩地走到了書房前,他吞咽了一口口水。他決定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包括龔欽的嘴臉全部告知自己那個被蒙在鼓裏的父親。他扣了扣書房的門。
結果是年輕貌美的瓊花來給他開門,瓊花的眼睛也是紅的,這樣看起來和馬氏簡直六分相似。
龔煥臣強定心思,冷着臉走了進去。
他現在覺得府裏都是自己的敵人,誰都要害自己,必須要保護自己。
但他如此自私,根本想不起來自己還有一個要守三年孝期的妹妹。而龔韻玲則在遠處看着自己的哥哥,她的心冷成了一塊寒冰,在遠處冷笑。
“爹。”龔煥臣恭恭敬敬地走進去,他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有天大的委屈想要訴說。然而他還沒張嘴,就聽見龔複頭一次用一副溫柔的口吻說:“這次叫你過來是想告訴你,我過幾天會把你大娘接回來,你和欽兒相差那麽多歲,你要照顧好弟弟。”
“以後龔家是要靠你們兄弟兩個,不要起內讧。”龔複老了,說話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以前的精神氣,他只是說,“我年紀也大了,家裏的生意也要慢慢要交給你們,無論以前發生了什麽事,看在你弟弟年紀還小的份上,就多多包容他。”
龔煥臣這一輩沒有太近的同齡人,而年紀大的龔複根本就不放心。馬氏已經走了,如果因此能讓龔煥臣和龔欽的關系和好如初,即便是接了徐氏回來,只要徐氏還是以前的老樣子,也做不出苛待龔煥臣的事情。
更何況還有自己坐鎮。
“父親!”龔煥臣激動的雙頰也變得通紅:“他是個恐怖的人,即使他現在這麽小,父親,您忘了娘生前您答應過娘的事嗎?”
龔複皺起眉頭來:“我以前怎麽教導你的你都忘了嗎?成大事者應不拘小節,是誰教你這麽婆婆媽媽,瞻前顧後的?那畢竟是你的血親弟弟,無論如何總不會害你的。”
他都忘了自己還想過殺死自己嫡親的兒子。
這個時候倒在意起血緣親情了。
龔欽在門外聽的正起勁,他嘴角還帶着笑容,小聲和身邊的人說:“你說他怎麽就忘了自己以前下的決定呢?死了一個女人就開始心軟了嗎?”
“人到了歲數就會心軟。”李治隆和龔欽一直站在窗邊。
俗稱——聽牆角。
然而兩人似乎聽的天經地義,毫無羞恥之心。
“他是個可以包容的弟弟嗎?爹,您忘了以前他是怎麽對待我和您還有娘的嗎?毫無尊重,野蠻無禮。”龔煥臣簡直要瘋了,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麽一直和自己想法一致的父親忽然一下就轉變了想法,他抓住龔複樹皮一樣的手,睜着一雙眼睛看着自己的父親,“您不能無視他以前的做法!難道他那樣的人不會記仇嗎?以後他要對付我怎麽辦?家賊難防啊父親!”
“混賬!”龔複一拍桌子,罵道:“什麽叫家賊難防!那可是你親弟弟,難道因為他小時候不懂事,就要讓我這個爹和你一起對付他嗎?”
“我都不知道在我爹眼裏我只是少不更事而已。”龔欽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要是再早幾年他這樣對我,或許也不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誰會想要浪費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候,想要去對付自己不愛的人呢。
或許是因為愛或喜歡這樣的感情,遠遠不如仇恨來的深刻。
“都過去這麽久了,等他們得到應得的懲罰,你拿到你想要的東西。就抽身離開,把以前的事統統都忘了吧。”李治隆想了想措辭,“不應該因為他們而讓自己陷入痛苦中。”
“多謝你了。”龔欽禮貌的道謝,因為知道李治隆确實是出于好心。
然而沒有經歷過他所經歷過的事情的人,永遠不會知道他身上到底有多少深仇大恨。那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話,一件事就可以解決的仇恨。
瓊花這時又端着兩杯茶走進來,她在這府裏的地位已經類似于女主人,馬氏的葬禮也是她着手辦理的,倒是十分大方,很得大體。
原本龔煥臣對瓊花是沒什麽感覺的,他已經大了,對後院裏的女人們的勾心鬥角毫無感覺,然而馬氏一死,他看着和馬氏六分相似的瓊花就氣上心頭,他手指指向瓊花:“是她!是因為她吧!因為長的像母親,所以即使娘死了也沒有關系嗎?!娘生前沒過過什麽好日子,在鄉下的時候連飯都吃不飽。回了這邊甚至連自己原本正妻的位子也沒有了。”
“可是他們卻把矛頭指向了我不知情的可憐的娘,和年幼的我。”龔欽笑道,“那是我們決定的事情嗎?罪魁禍首就在眼前,為什麽要連累無辜的人。”
得到了龔複全部的信任和寵愛還不夠嗎?遠遠的支開自己和娘不行嗎?為什麽一定要殺了他們?
“你這孽子!”龔複捂住自己的胸口,幾乎是瘋狂的吸着氣,他的手指開始發抖,罵道,“我這輩子或許誰都對不起,卻從沒對不起你娘和你!”
“滾吧!滾出去!滾啊——!”龔複把手裏的茶杯用力的砸向龔煥臣。
龔煥臣反而毫不留情:“您叫我滾,我就真的滾了,什麽時候您想通了這件事,什麽時候再叫我回來吧。”
說完,龔煥臣摔門離開,摔門的響動太大,似乎連大地都抖了兩抖,
“我怎麽會有這樣的兒子!”龔複的臉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手掌之間,他顫抖着聲音說,“我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
瓊花默不作聲地站在龔複的身後,輕輕的按着他的太陽穴,溫聲細語道:“大少爺只是一時想不通,不是老爺的錯,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會想通的。”
此時此刻的龔複只覺得身心俱疲,整個人都沒有了主心骨,他拍了拍瓊花的手,像是安慰她,也更像是安慰自己:“會沒事兒的,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只是他雖然這麽說,但是心裏還是一種不祥的預感。
在前方,還有更痛苦的陰暗等着他們。
感冒了,頭疼發燒
一直寫到淩晨四點
摸摸大家,要注意身體,最近氣溫變化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