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恐懼
恐懼
深夜天暗,屋內伸手不見五指。龔複今夜不歸,馬氏惶惶不安,只叫丫鬟在外室待着。她年輕時做多了虧心事,待到如今,每日夜裏都膽戰心驚,唯恐鬼敲門。屋外梧桐的倒影在窗子上張牙舞爪,馬氏數次被吓到,此刻強打了精神與勇氣。
夜風穿堂時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馬氏更加睡不着了,她想起當年在鄉下和龔複眉來眼去的那個女人,那個被自己推下堰塘的女人,渾身濕淋淋的站着看自己,那雙眼睛飽含這世上最深沉的恨意。
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安慰自己說:“她活着都奈何不了我,更何況死了?”
屋外的風聲更大了,馬氏覺得有水珠落到了自己的臉上,用手摸了摸,有些粘稠。莫名其妙的掀開窗簾,借着月光去瞧——那暗紅的顏色與腥氣,是人的鮮血。
“啊——!!!!!”馬氏尖叫起來,“來人!快來人!”
外室的丫鬟披了外衣便急匆匆地捧着蠟燭進來,在桌子上放了燭臺,便三步并作兩步地躬着身子站到馬氏身邊,驚慌道:“夫人,怎麽了?!”
“有鬼……有鬼!”馬氏把手伸出去,示意丫鬟看自己手上的血跡。
丫鬟問道:“夫人,什麽都沒有啊,您怎麽了?可是白日裏思慮過重?”
馬氏一看自己的手,那鮮血還穩穩地待在上面,她一揚手就把丫鬟打趴在地上,怒罵道:“好你個小蹄子!定是被收買了!你瞎了眼了嗎?!”
丫鬟從地上爬起來,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恨意,輕聲道:“奴婢去給夫人請大夫。”
話畢,一骨碌站起來跑了,也沒給馬氏留人的機會。馬氏住着府裏最大的院子,除了貼身的丫鬟,其餘的下人都距離甚遠,此刻是的馬氏,是正正經經的成了孤家寡人。
她坐在床邊,只覺得寒風徹骨,耳邊又是一聲聲嗚咽,吓的全身都在發抖。她顫顫巍巍地要去開門,離開這個房間——門卻自己開了。
發出吱呀的一聲,馬氏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一身白衣的女人突然出現在門口——這個女人雙腳離地,渾身濕淋淋的,長發蓋住了臉,只能看見一雙瞪的大大的,眼角流出血淚的眼睛。
“還我命來!”女鬼聲音尖銳,似乎怒氣要沖破天地,一雙留着尖銳指甲的利爪狠狠地抓向馬氏。
馬氏甚至還沒來得及跑,便吓暈在原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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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哼一一聲,把頭發分開,又脫了濕淋淋的白色袍子,把眼角的雞血擦幹淨,蹲下去拍了拍馬氏的臉:“你也有今天?活人奈你無法,鬼總行了?你幹了這麽多虧心事,真以為能把事情全部抹掉?”
門口一個一身黑衣的小個子這才從門邊進來,這小個子十分矮小,如同十歲的孩童。但是沒遮臉,月光照過來,正是龔欽。他手裏把玩着玉佩,女鬼立馬行禮道:“多謝少爺,令我報親姊之仇。”
原來這女鬼正是馬氏的貼身婢女,大丫鬟香憐因受傷過重,此時依舊在療養,于是便将她升了上去。李治隆時常與這丫鬟見面,久而久之便知道這丫鬟身上背負的血海深仇。
“奴婢喚作七巧”
“當年我姐姐是我們村最漂亮的人,她十二歲時便許配給了鄰村的老秀才家。她不僅人漂亮,心腸也好,經常幫人做些刺繡縫紉的活。龔複那時已經與馬氏成了姘頭,剛生了那龔煥臣……”丫鬟剛入夜時跪在房裏哭訴,“哪裏料到龔複那色胚,見我姐姐美貌,便時常接近搭話,動手動腳,姐姐不敢告訴別人,唯獨告訴了我。說日後見着龔複,便要挨着牆根,繞道走。”
丫鬟又哭:“那日,姐姐說馬氏要與她商量事宜,姐姐要去說清楚,自己對龔複并無意思,請不要再做糾纏。哪裏知道,姐姐去了……就再沒回來。我知曉後去裏正那,裏正卻說是姐姐自己失足落水,村裏人去的時候,那馬氏也正下水要去撈呢!”
七巧雙膝并行:“少爺!她那樣惡毒的婦人,七巧發誓要報此深仇大恨,長姐如母,我姐姐如姐如母伴我長大,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晴玉晴蘭兩個都哭了起來,哽咽道:“真是可憐……”
而徐氏更是泣不成聲。
于是便有了這夜裏的一出戲。
龔欽擺擺手:“将她收拾好,明日需說沒有今夜的事兒,沒有我的吩咐你也別輕舉妄動,不要打草驚蛇,需徐徐圖之。”
李治隆所獻計謀,便是要讓馬氏自己瘋,兵不血刃,殺人于無形。
回了房徐氏便焦慮道:“如何了?”走了兩步又道,“你讓我準備的繡帕已然準備好了,兩張一模一樣的,也是随身攜帶的。”
“明日若馬氏派人請您去坐一坐,便去,記得,将其中的一張落在房裏。”龔欽又道,“明日父親回來,您記得一定要想辦法讓父親看到您的這張繡帕,只讓父親看到。千萬防着馬氏。”
而後龔欽想起什麽似的輕聲一笑:“明日估計她連床都下不了,也不足為懼。她那兒子雖心狠手辣,可是沒什麽計謀,她那女兒又是個沒腦子的。”
這世上的人,凡待他和善的,他便也待人和善,若對他不仁,也休怪他不義!
晴蘭輕聲道:“那秀才還在外頭站着呢,這樣冷的風……”
這時龔欽還未說話,晴玉就搶嘴說:“果然是春心萌動了吧?少爺說的沒錯,瞧你那吞吞吐吐的樣子,巴不得立馬便拜堂成親的是不是?!”
雖說龔欽與幾個丫鬟關系和睦,又十分容易親近。但實在是不能寵的眼裏沒了主子。龔欽笑道:“好啊,我竟不知你如今成了主子了,眼裏還有旁的人嗎?”
惡奴欺主的事兒,龔欽見的不少,他院子裏前世就有一位,每日都在他面前指桑罵槐,偏偏他還什麽也不能做。母親未死前院子裏也有一位,還會偷了母親壓箱底的首飾出去當。雖說知道這些丫鬟沒有壞心,可龔欽怕了這些,并不想将她們寵成了主子。
晴玉立馬閉上嘴,她今日确實有些得意忘形了,常常搶話頭,原本是禀告主子的話,她搶什麽話頭,晴玉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便紅着臉說:“奴婢錯了,少爺要打要罰,奴婢都受着。”
“那就罰你明日做桂花糕給我父親送去,說是母親親手做的。”龔欽笑着,他人小,笑着的時候有兩個小小的酒窩,十分可愛,一點也不像怪罪人的樣子。況且晴玉跟了他這麽久,這點小錯是可以原諒的,不必大動幹戈,只需要稍加提點。
晴玉點點頭,也沒敢說話,如今龔欽雖小,卻自有一股威嚴。
這種上位者的其實與倨傲,都是龔欽在自立門戶之後,從自己的事業上找到的,他在龔府的時候,更長的時間裏如同一只陰溝裏的老鼠,見不得人。下人們可以随意欺辱他,父親的眼裏沒有他,馬氏想方設法的毀掉他。
“讓他進來吧。”龔欽點點頭。
晴蘭這才紅着臉出去請李秀才進來,李秀才站了半宿,此時濕氣重,他的頭發微濕,看見龔欽的時候行禮問安,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微笑道:“少爺現知這法子行不行了,便求您将玉佩賜了我吧。”
玉佩被龔欽随手擲出,雖說玉佩是外祖父送的,可外祖父還在人世,這樣一個小物件也就沒有多大的價值,況且這李治隆并不像個秀才,更像個地痞無賴,若能好好利用也不失為一個人才。龔欽眼珠子一轉,問道:“三年後科舉,你去是不去?”
李治隆收了玉佩,恭敬回道:“自然要去,在下有一腔為國為民的熱血抱負。”
龔欽不自覺的笑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才說:“無論你是什麽人,到龔府來有什麽目的。只要你與我無關,想幹什麽都無所謂,哪怕把龔府整倒,都沒關系。”
“在下可萬萬沒有這個念頭。”李治隆慌忙擺手,然而眼底波瀾不驚,“我自然不是那樣的人,您待我這樣和善,怎麽可能不不利于龔府的事兒。”
龔欽笑着招了招手,李治隆會意,附耳過去,就聽見龔欽小聲說:“我不管你肚子裏的小九九,若你要扳倒龔家,證據可在我爹的書房裏,他賄賂知府的證據。”
李治隆的身體輕微的震了一下,而後也才低低地回道:“實在想不到,我倒是第一次見你這樣的人。”
“我這樣的人?”龔欽笑道,“只求你別欺負我年紀小才是,記住我的話,走吧。”
李治隆拱手道:“那就多謝少爺了,日後出事,在下必力保少爺與夫人。”
果然如自己所料,龔欽看着李治隆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着世上的人,皆逃不過富貴與權勢,他龔欽,亦是如此。不僅要扳倒龔府,還要保全自己。這一位倒是送到自己嘴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