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買賣
買賣
上輩子死前,還算風光的時候,龔欽不知為了那人辦了多少種買賣,花了多少心血,終于才在首飾上下了功夫,掙了一筆出來。那時候他滿心滿眼都是兩人的未來,似乎這筆錢,是未來生活的保障。
可他還是輸了,輸給了人心。
晴玉跟在龔欽身側,後頭跟着兩個小厮。龔欽粉雕玉琢似的一個小娃娃,沿途的人倒有許多走過了回頭看的,多是嘆同人不同命,一樣的小娃娃,自家的還在地裏玩泥巴,別人家的就打扮的像個金童。
進了外祖父的府邸,周遭還是十分荒涼蕭條,一點也看不出這個姓氏曾經輝煌的時候,只有這所架子還在的老房子,見證了那一時刻。
“外祖父。”龔欽幾乎是奔跑着沖進了這個老人的懷裏,因外祖父身上現在重重的壓着他母親和他的未來。
徐鐘如今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然而身子硬朗,笑起來也是中氣十足,把龔欽這個頗有點分量的小肉丸子抱在懷裏也不嫌重,只是笑道:“你娘就是生了你這麽個好兒子,小小年紀,來,外祖帶你去看。”
首飾被一排排整齊的放在案幾上,都是能工巧匠的作品,各個精細非凡,徐鐘拿了支雲腳珍珠卷須簪在手裏把玩,又遞給龔欽看:“與你夢中的,可有區別。”
這簪子十分精細,每一面都十分光滑細膩,在陽光下別有光澤,珍珠也是渾圓飽滿,實在是上品,這些首飾是徐鐘下足的功夫,不僅自己掏了錢,還欠上了數千兩的外債——并沒有走龔複那邊的路子。
“東西是好。”龔欽沉吟,想了想說,“但現在市面上首飾不缺,怎麽把價錢提上去?”
徐鐘哈哈笑道:“這樣新鮮的款式,又有足量的金銀翡翠,還擔心賣不上價錢?”
龔欽道:“外祖,這樣一件的本錢應當在五兩左右,賣出去,只要有噓頭,五十兩都賣得。”
徐鐘失笑:“誰會花五十兩買一根簪子?”
當年龔欽知道那人把價錢提成這樣的時候,也不相信,等着那人吃虧。結果标價最貴的那一批,卻正是賣的最好的那一批。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這東西貴,那些大家小姐們戴着,就是标明身份的物件。
“您可知江中,哪一家夫人小姐最有名望,最愛辦花會一類的,您讓表姐包了一份過去,是得配套的,得好好裝着。手鏈、發簪、發梳、額飾、耳墜、項鏈。選做工用料最好的,您這上頭可有商家的憑證?”龔欽又道,“有了憑證,便說是十天之內無損毀皆可退換。”
徐鐘腦袋一下子轉過彎來:“我家小孫孫是遺傳了誰,半點不像你老子,倒像是菩薩座下的散財童子。外祖今日之內便令你表姐準備好,送去孟夫人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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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說的給我一套,好啊,先便宜別人了。”話未落音,一名十五六歲的女子走進來,她身着寶藍色布裙,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五官姣好,兩彎柳葉眉,一雙丹鳳眼,高挑身材。朱唇微啓,氣勢先行。
徐鐘把龔欽從懷裏放下,龔欽立馬就跑到了那少女身邊,撒嬌道:“二表姐來的這般晚,你看中的,叫外祖包一份給你就是了。”
這少女閨名婉月,不僅人才漂亮,又十分能言善道,對家人也十分愛護。因此龔欽十分喜歡這個表姐,來了外祖家,經常仗着年紀小,和她混作一堆。
婉月也拿了一根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鸾點翠步搖來看,眼睛裏頭閃了光,笑道:“祖父要我出去賺人情,就把這個送了我吧。實在是漂亮,鋪子裏還沒有這樣的款式,戴出去玩耍,也能賺足了那些小姐們的眼。”
“一根步搖,你拿了就是。”徐鐘道,“既然如此,就你來挑,你懂那孟家小姐的喜好。就挑了各式的首飾,每個兩樣的送過。盒子是實木雕花,你叫個力氣大的粗使丫鬟帶着。”
未嫁小姐們經常會半寫花會,詩會來解悶,也會因此來拉攏大戶人家的女兒,現在徐婉月在這個圈子裏地位尴尬,也急需這樣一份禮物來得到孟小姐的青眼,才能站穩腳跟。她平日過去,經常會被龔韻玲奚落嘲諷。同是商賈之家的女兒,因家裏不景氣,竟被姻親家的庶女這般欺辱。
“這些可都有名字?”徐婉月挑起幾個簪子,實在舍不得放手。
龔欽挨個做介紹:“你手上的是玲珑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銀鍍金嵌寶蝴蝶簪。放在那邊的是銀質四蝶步搖孔雀銀步搖。點翠嵌寶大發釵琺琅銀釵……”
“平日不說見過,聽都沒聽過。”徐婉月有些惋惜的看着這些漂亮的珠寶首飾,她知道家裏不景氣,這些估計都是下了血本,因此再眼熱,也只能要一根步搖而已,“就這些吧,全包了給我,再過半個時辰,我就上門去。”
“今日是花會,聽說還請了剛來江中的知府大人家的小姐,如今也才十五歲,最是喜愛這些玩意。”徐婉月問道,“要不再包一份,當做見面禮?”
一次性拿出這麽多,徐婉月挑的這一套,放在鋪子裏,至少也得值上五十兩。徐鐘有些躊躇,沉吟了半響沒有說話。
反而是龔欽思及利弊後道:“外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二表姐,你重新挑,兩位的首飾規格一定要分開。孟小姐明年出嫁,你就朝華美的挑。知府大人的小姐,你朝細膩簡單的挑,顏色多挑桃紅、翠綠的。孟小姐的多挑金飾。”
禮物的貴重是一方面,卻也要用心。孟小姐是地頭蛇,知府小姐是強龍,每個都要照看好。再者說了,這些小女孩的世界,又是另一個戰場。
徐鐘也沒了辦法,現在幾乎是殊死一搏了,必須把膽子放大,手放開。
分開的兩套首飾裝了兩個雕花的木盒子,這些盒子也是定做的,上頭有些雕着牡丹,有些雕着梅花,雕工細膩華美,背面還有淺淺的暗紋。
徐婉月不止一次的摸上去,十分羨慕喜歡,又說:“日後我也想要一套。”
徐鐘心疼不已,自己這個孫子同輩中最是懂事,雖是個女兒家,可是十分利落能幹,男孩都比不上,因此說:“等日後家裏好了,你要什麽都給你。”
這時候龔欽才有一種說不上來心酸感,以前外祖家沒破落的時候,這個二表姐是最漂亮最愛打扮的,女孩子愛漂亮,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然而破落之後,別說珠寶,如今都還沒有提親的人。這二表姐都十六了,再不嫁人,過了十七就是老姑娘。
“那我走了。”徐婉月說完這話,後頭的兩個粗使的丫頭就捧着東西一路走了。這些丫頭都是以前簽了賣身契的,徐府賣了不少人,還是留了一些人手。每日管吃管喝,只是不發月錢。
待徐婉月走的人影都沒了,祖孫兩看着桌子上的一排排璀璨奪目的金銀珠寶,龔欽才道:“二表姐竟然已經去了,外祖就去幾家店子賣貨,不能便宜了,一支做工普通的銀釵得要十兩,姐姐帶走的那幾個款式,每一款都得二十兩。鋪子若是不收,您就不賣。”
“這些東西都是經不得人琢磨,小姐們都不太能描述,市面上現了第一支,就立馬會有第二第三支。您就一股腦全賣了,是賺是虧,後頭也不歸您頭疼。”
徐鐘對這個價錢還是沒底:“要是太貴了……”
“不貴,這世上,就兩樣東西不嫌貴,一是胭脂水粉,二是珠寶首飾。”龔欽說,“女子的錢最好賺。”
龔欽根本就不為此擔心,這些小姐們在後院,平日聊的除了詩詞歌賦,就是胭脂水粉,珠寶首飾,這上面的文章,大有作為。更別提那些在後院争寵的夫人姨娘們,一擲千金也是有的。
“總之賣出幾倍并不是問題,您只要一口咬死這個價錢。”龔欽道,“就試一次吧。”
雖然徐鐘也知道這裏頭的利潤有多吓人,可是他畢竟是第一回做這種生意,以前是做木材生意的,如今換成這種,跳躍幅度太大,因此心裏七上八下,沒什麽底。
徐鐘只能松口說:“就一次,若是沒人買,那就只能按着原本定的價格賣了。”
“若是成了。”徐鐘又把龔欽抱起來道,“那我這孫子可真是老天爺派下來的,外祖可得好好謝謝。”
“多給我包些糖就是了。”龔欽又道,“不過知府新官上任,青雲鎮那邊不是要修個碼頭嗎?要不後頭讓二表姐求個人情,把這單生意交給您。”
碼頭上的利潤,可就比首飾的更多了,不說那些東西能用行內的價錢買,再報給朝廷市面上的價錢,裏頭的差價就是好大一筆。若是碼頭修起來了,經商的人多了,就是趁剛修起來多買幾個位子,無論是自己雇人擺攤還是租出去,都是一筆大的收入。
徐鐘腦子一轉,一拍小孫孫的額頭:“鬼小子,瞧這機靈勁。”
“還是要等這邊的生意做起來了再說。”徐鐘笑道。龔欽也笑,兩人為同一件事高興,卻是為了不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