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最聒噪的楚舟安靜了，世界也就安靜了。輕古在難得的安靜中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閉目假寐。再睜開眼，窗外一片黑暗，輕古翻身坐起，腦子出現片刻空白。
作為地府年頭最悠久的老鬼，她從來不需要睡眠，躺再久都不可能入睡。現在是什麽情況，怎麽跟剛睡醒、腦筋尚未完全清楚似的？
輕古的神經迅速繃緊，雖然系統對她會有一定影響，但今日的情況從未出現過，會毫無預兆變成這樣，八成是又要出幺蛾子了。她一骨碌下了炕，輕手輕腳摸到門邊，側耳聽了聽，外面靜悄悄的。她把門打開一條小縫，眯着眼向往張望，院子裏漆黑一片，他們吃完烤串時天邊有星星，如今卻是黑雲罩頂，越看越不詳。
突然，旁邊一扇門也開了條縫兒，輕古記得那屋住得是閻王。
閻王小心翼翼溜出房間，在院子裏巡視一圈才來到輕古門前，用極低的聲音說：“姑奶奶，我覺着不太對勁。”
輕古挑眉：“睡着了？”
閻王本就不咋地的臉色更難看了。
輕古望了眼被黑暗徹底吞沒的村子，冷笑：“怪不得休息區裏只有咱們一隊人馬，看來這既是休息區也是第七級考核的地圖。”
閻王點頭應和，有了第三級第四級兩次悄無聲息開啓考核的經歷，他對系統把休息區直接升級成考核地圖的行為絲毫不感到意外。
想活到最後就得時刻警覺，稍有不慎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兩人戒備這會兒，小可已然把其他人全都叫了起來，沈易方和光頭揉着眼睛，困得走路直打晃，倒是楚舟一臉清醒，估計是琢磨自己悲催的死因琢磨到夜不能寐了。
小可自然而然站到閻王身後，主動請纓道：“爺，不如小的先去探探路吧。”
閻王一巴掌就給他糊老實了：“顯你能耐了是不，消停給老子待着。”
小可噘着嘴，不敢吭聲了。
輕古對這倆人的相處模式見怪不怪，她看看還沒意識到危機的小弟們，提高了些許嗓音說道：“我和閻王都認為第七級考核開始了，你們警醒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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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頭打了一半的哈氣愣是憋回去：“不可能吧，咱才從第六級裏出來，怎麽會這麽快就進入第七級。”
沈易方甩着暈乎乎的腦袋，說：“我們遇見過比這更快的，不要跟系統講道理，能搞出這種系統的人能是什麽講道理的人。”
似是對沈易方的評價十分不滿，黑漆漆的夜空突兀地亮起一道厲閃，緊随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雷聲，一聲未絕又來數聲，隆隆巨響在村子上空交織成無形的大網，牢牢将他們困在其中。
輕古凝視天空片刻便收回目光，餘光卻瞥見不遠處的一座宅院亮起了燈光。很快，那座宅院隔壁的院子也亮起來，再隔壁，隔壁的隔壁，整個村子都亮了。
有人在大聲叫嚷：“妖怪來了，快跑啊！”
大人嚎小孩哭，貓叫狗吠混雜在一處，吵得人腦仁生疼。
光頭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怎麽回事，村子裏不是只有咱們一隊人嗎，他們什麽時候住進來的？”
“沒準是npc呢。”輕古率先來到院門口，剛打開大門就瞧見兩個小夥子從村頭狂奔而來，他們的身上帶着濃重的血腥氣，嗆得人直反胃，“他們去哪我們就去哪，都跟住了。”
一行人剛從院子裏出來就見那倆跑過去的小夥子又往回跑，邊跑邊繼續大喊：“妖怪來了，快跑啊！”
閻王面沉似水：“原來是報信的。”
小可伸長脖子向村口眺望，好奇地問：“妖怪？什麽妖怪？我活了這麽久還從來沒見過活的妖怪呢。”
楚舟習慣性接了一嘴：“死的見過？”
小可舔舔嘴角：“吃過。”
“咳咳。”楚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閻王沒好氣地給小可一肘子：“這是系統，你當是自家後院呢，待會兒真出現個怪物，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小可及時拍馬屁：“有爺在，小的天不怕地不怕。”
閻王送他倆白眼，沒再收拾他。
輕古使勁掐掐額角，腦子可算徹底清明了：“人家專門來通知咱們‘有妖怪’了，無論來得是什麽，咱都得去看看。”
閻王一馬當先開路，輕古殿後，一行人随着陸陸續續跑出院子的陌生村民們向村子中段的空地集合。
空地上。上百村民彙集于此，一位赤着上身的老者正在高喊：“此妖隔三差五便來踐踏我們的村子和莊稼，見人就殺，數年來，那畜生身上沾滿了咱鄉親的鮮血。逃是逃不過了，我們今夜便與那妖決一死戰！”
村民們立刻響應：“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
老者舉手：“保衛家園！”
村民們也舉起手：“保衛家園！”
輕古幾人在人群的最外面看熱鬧，不知不覺間也跟着揮舞手臂，像是受了蠱惑般跟随群情激奮的村民們抄着扁擔鐵鍬向村口走去。
小可一面揮着手裏的擀面杖一面迷惑地說：“我怎麽覺得手腳有點不聽使喚呢，看他們這麽憤怒我也很生氣。”
閻王抿緊嘴唇，他也是同樣的感覺。
輕古勉強還能自控，她看看自己的隊伍，所有人的表情都帶着點不知所措的茫然，除了楚舟。
她有些驚訝，問道：“你沒事？”
楚舟眨巴眨巴眼：“我能有什麽事？”
輕古上下打量他，試探道：“你就沒點想打死妖怪的沖動？”
楚舟撇嘴：“妖怪跟我無冤無仇，我為啥非得打死它。”
閻王使勁掐了把自己的臉，詫異地看向楚舟：“你居然沒受迷惑？”
楚舟依舊狀況外：“啊？”
“他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自己的死因上，沒受影響是正常的。”輕古輕嘆口氣，“無緣無故睡過去的人才會受影響，他壓根沒睡着，自然不會有問題。”
楚舟驚了，說話也結巴了：“您的意思不會是讓讓讓我救你們吧吧吧？”
閻王直皺眉：“快別叭叭了，就你這麽一個正常人，再讓村民發現拿你祭旗。”
楚舟吓出一身冷汗，再看前面的村民果然有好幾個正有意無意瞄着他。
他立刻舉起雙手，虔誠高喊：“決一死戰！保衛家園！幹翻妖怪和它的祖宗十八代！”
村民們對他的表态很滿意，終于沒人再看他了。
楚舟長舒口氣，後背的衣服濕得透透的。
村口的幾間宅院全部被毀，一個三層樓高的龐然大物正在肆虐，無論抓住什麽都往嘴裏塞。
光頭不停揉眼睛：“是我眼睛出問題了還是咋回事，我怎麽看不清妖怪長啥樣呢？”
輕古閉上眼再重新睜開，聲音冷了下來：“不是你的問題，我也看不清。”
楚舟眨巴眨巴眼：“那就是一團霧氣，我猜系統為了節省成本根本沒給它做完整建模。可是一團霧氣的話，咱們要怎麽打敗它？”
閻王搓搓手指，語氣裏帶了兇悍：“火燒水淹，再不濟用雷劈，爺就不信它都扛得住。”
輕古搖了搖頭：“別想這些不現實的招數了，你現在能喚水喚火喚雷麽？”
閻王一怔，随即快速掐了幾個手訣，什麽都沒發生。
閻王額角滴下冷汗：“被屏蔽了。”
“嗯。”輕古露出罕見的凝重，打從睡醒，她就發現自己的修為受到了絕對壓制，現在的她和光頭、楚舟、沈易方沒有絲毫區別，想來閻王和小可也是這種情況。
此時此刻此地，他們就只是這個村子裏的一份子，是常年受到妖怪淩虐的普通人，今夜的奮起反抗若不能擊退怪物就只有死路一條。
“你們幾個往後退，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輕古給小可遞了個眼神，小可猶豫着看向閻王，得到閻王的首肯後迅速帶着沈易方後撤，輕古和閻王則舉起手裏并沒什麽用的武器加入村民與妖怪的亂戰。
妖怪根本不把村民放在眼裏，他們手裏的武器在妖怪眼裏最多算根牙簽，妖怪随便一劃拉就有好幾個人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再不動了。
“吼！”妖怪發出怒吼，地面随之顫動起來。
輕古試着跳了跳，靈活的身手似乎并未受限制，于是她搶過一把鋒利的鐵鍬飛身躍起，削掉妖怪身上的一團霧氣。
閻王見狀有樣學樣，搶了把菜刀，伺機對妖怪展開攻擊。
二人默契為零，不過戰鬥力都是一頂一的好，很快就把妖怪三分之一的身體削沒了。
幸存的村民備受鼓舞，滿身是血的老者振臂高呼：“鄉親們，勝利就在眼前，沖啊！”
幾十號村民往前一圍頓時阻礙了輕古和閻王的行動，二人連個适合的起跳點和落腳點都找不到，只得暫時退下前線。憤怒的妖怪死死盯着他倆，見他們要跑立刻緊追而來，圍在它腳邊的村民遭了殃，轉眼就被踩得血肉模糊。
閻王急得直罵街，可不管他怎麽喊，這些村民就是不聽，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沖上去。
閻王抹了把不知誰迸他一臉的血，扯着嗓子問輕古：“這些都是npc，不是鬼魂對吧？”
輕古不是很肯定地點點頭，系統的幹擾性太強，誰知道會不會讓她做出錯誤判斷呢。
閻王啐了一口：“最好別是鬼魂，否則有朝一日我非扒了那混蛋的皮！”
不用問，他心裏的混蛋和輕古日常問候那位是同一個。
漸漸地，村民沒幾個還站得起來的，這給輕古和閻王提供了足夠的發揮空間，二人挑揀了更趁手的武器，展開對妖怪的第二輪猛攻。
許是前面的勝利沖昏了妖怪的頭腦，瞧見輕古抄着斧頭迎面砍來也不閃避，伸出勉強能叫做“爪子”的身體零件想把輕古捏爆。輕古挑起嘴角，目中的寒光與斧刃上的光芒交疊在一起，晃花了妖怪的眼。然後她的身體在空中快速翻滾幾下，露出了躲在她身後的閻王。
閻王手持兩把鎬頭，左右開弓釘向妖怪的腦袋，妖怪猝不及防之下被釘個正着，一聲凄厲的慘叫過後，它那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壓垮兩間院落。
落地後的二人不敢松懈，輕古繞到妖怪身前用斧頭砍了兩下，妖怪一動不動，看樣子是死透了。
奄奄一息的老者見狀發出興奮的叫喊：“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陸續有人應聲，輕古和閻王掃了眼遍地狼藉，無奈地叫回自己隊伍的人開始救人。
說來也怪，這些人打怪時躺得挺快，如今怪趴下了，他們起來得更快，雖然大部分人都受了不輕的傷，但實際上一個都沒死。村民們把輕古和閻王幾個人圍在中間，歡呼，嚎叫，把他們奉為村子的英雄。
楚舟撓撓腮幫子，垮着臉說：“我曾無數次夢想過這樣的畫面，然而真發生在自己身上，我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輕古很重視楚舟在此次考核中的發言：“你看見什麽了？”
楚舟搖頭：“什麽都沒看見，就是心裏毛毛的，總感覺打怪只是這次考核的第一步。”
然而現實跟楚舟的猜測不太一樣，天亮之後，村民們熱情高漲地投入到村子的重建中，輕古等人作為村子的一份子也加入其中，一切都像劇情設定的那樣，妖怪被消滅之後，小小的村落終于迎來了久違的安寧祥和。毀掉的房屋被建得更加結實，被糟蹋的良田重新種上了作物，生活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好。
這天，沈易方陪輕古溜達到村口，望着即将落山的夕陽有些出神：“以前忙得分不清白天夜晚的時候最渴望能像現在這樣平心靜氣看夕陽，可實際上打從我進公司，這樣悠閑的日子就變得屈指可數，誰能想到這麽卑微而簡單的夢想居然是在系統裏得以實現呢。”
輕古的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她想安慰沈易方，又覺得眼下說什麽都很多餘，索性就不說了。
幸好沈易方也沒指望她說什麽，他輕笑着撩了撩鬓邊漸長的銀發：“如果能活下來，我打算把手裏的工作分出去一部分，工作和事業固然重要，但也不該為此犧牲掉生活的精彩。我去過很多城市，卻從來沒有停下腳步看看當地的風景，現在想一想，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辦公室就是各種社交酒會，我這二十多年，白活了。”
輕古的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嗯”，似是在向他做着某種保證。
美好的時光非常短暫，不等太陽劃過天邊那條線，楚舟那非常有特點的話痨音便傳了過來：“不好了，大事不妙了！”
輕古和沈易方的心同時振奮起來，看來第七級的終極考核要來了。
一口氣跑過來的楚舟胸膛劇烈起伏着，他卻控制着不讓自己發出習慣性的咳嗽，他一手指向村子：“那些村民把咱們的院子圍起來了，說要拿咱們祭天。”
沈易方皺眉：“為什麽？”
楚舟：“他們非說咱們消滅的妖怪是村子的守護神之一，現在其餘的守護神動怒，如果不把咱們祭天，村子就将付之一炬。開什麽玩笑，是他們要消滅妖怪的，要不是姑奶奶和閻王出手，他們早團滅了。”
“跟他們沒道理可講，他們畫什麽道是他們的事，我們怎麽走可由不得他們。”輕古帶着二人返回村子，彼時，號召大夥打妖怪的老者又脫了上衣，仗着人多勢衆已經将閻王給綁起來了。
小可急紅了眼，要不是光頭死死抓着他，他非跟村民們玩命不可。
輕古三人的到來引得村民一陣叫嚷：“那個女的也是殺害守護神的罪魁禍首之一，把她也抓起來。”
沈易方擋在輕古前面，可惜村民沒人把他放在眼裏，在他推開兩個壯丁之後，更多的人圍了上來，一部分對他推推搡搡，一部分抄着武器逼輕古就範。
讓所有人都沒料到的是輕古并未反抗，她從容地背過手，由着村民把她綁了。
楚舟急了：“姑奶奶！”
沈易方也變了臉色，他搶過一個村民的木棍，時刻準備拼命。
輕古給他們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問那老者：“你不是要拿我們祭天麽，還不趕緊的？”
老者也沒客氣：“架走！”
還是村中間的空地，一座木質高臺早已搭好。老者一聲令下，輕古和閻王被綁在高臺上，有人拿來了火把。
老者中氣十足地痛斥二人傷害村子守護神的惡行，最後下令點火。
小可甩開光頭，臉上的青筋根根浮現：“誰敢燒我的爺，我讓他挫骨揚灰！”
光頭不太理解：“他們不都是地府了不得的人物嗎，一把火而已，應該燒不壞吧？”
楚舟急得直跳腳，沈易方沉着臉解釋道：“這次考核對他們的修為有絕對壓制，現在的他們和咱們沒兩樣，真燒起來恐怕……”
他剛說到這，火把已然落到了高臺上，淋過油的高臺迅速燒了起來，迅猛的火勢将輕古和閻王裹在其中。
小可又要往前沖，被沈易方用牽引繩拴住了一只手臂，牽引繩的另一頭系在了他自己手上。
小可怒吼：“你放開我！”
沈易方揚了揚手，牽引繩上騰起的黑金色光芒在逐漸黑下來的環境中異常亮眼。
小可怔了怔，好像明白了什麽。
“系統對他們的壓制只是錯覺，如果系統真能讓他們變成你我這樣的普通人，又何必向一根牽引繩認慫。”
系統連輕古的契約都破不開，又怎麽可能真正壓制住輕古的力量。
與此同時，高臺上的閻王高聲怒吼，那雙圓瞪的眼裏迸發赤光，猶如烈火焚燒的地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