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正文完】
第74章 【正文完】
◎你是我的家人,是我的親人,永遠都是◎
林信為官數載, 又是在禦史臺任職,他最擅長察言觀色,以及分析辯證。
雖然林溫溫口口聲聲, 将當初逃走的事全部攬在自己身上, 可林信又怎會輕易相信,那時他也曾去過顧府, 當面問顧誠因,結果顧誠因卻選擇替林溫溫瞞他。
說不生氣那是假的。
林溫溫年紀小不懂事,顧誠因那般聰明,若沒有什麽旁的心思,怎麽這樣幫着林溫溫出逃,而且他還将事情做的那樣絕, 林信絕對不信,顧誠因是一個簡單的人, 他的背後一定還有勢力。
可不管如何, 既是林溫溫已經平安歸來,從前的事他可以不追究,但顧誠因的這趟渾水,他也不會去趟。
他現在将自己放在一個觀察者的及角度,便是想要多了解一些林溫溫, 他想要知道, 他家的溫溫是當真沒有在顧誠因那邊受委屈, 還是迫于某種壓力,不敢與他坦白。
林信眯眼望着林溫溫,仔細看了又看, 最後才終于确定, 林溫溫此刻問出這句話時, 的确出自于擔憂顧誠因的安危。
他長舒一口氣,與林溫溫道,違抗旨意拒不回京,這在盛安是重罪,可重到什麽程度,他卻沒有明說,只頗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道:“那顧家孩子,這般身世下還能走到如今這個位置上,若當中在如今的混亂中沒了,的确十分可惜。”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若是從前的林溫溫,定是聽得雲裏霧裏,只覺得爹爹是在誇贊顧誠因,也同時在替他惋惜,可如今的林溫溫,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她臉頰蒼白,雙唇也失了血色,整個人呆呆的坐在那裏,許久都沒有說話。
一連多日,林溫溫都很少用膳,眼看這個人都沒了精氣神,馮氏急得團團轉,林信私下裏與她說了很多,也叮囑了很多,若是從前,她早就急得去直接問林溫溫,可現在,她幾次想要開口,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她拉着林溫溫的手,給她講了好多她離家之後,府內發生的事情,在說到林海如今的狀況時,林溫溫的神色終于有了些許變化。
她看着馮氏,詫然道:“他的手被人砍了?”
馮氏心有餘悸道:“就是那左手,不知是被誰,就當着正街上,眨眼的工夫,手起刀落,一整個手掌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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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
林溫溫的目光又飄去了遠方,那時顧誠因将她帶走後,似乎是問了林海怎麽碰她的,她與他解釋,沒有徹底碰到,但也說了當時的情況,林海擡手要摸她的時候,的确伸出去的是左手……
見林溫溫忽地紅了眼眶,馮氏還以為她是被吓到了,又或是心疼自己兄長,便不敢再往下說,想着午膳林溫溫幾乎沒怎麽吃,這會兒已經過了申時,總得吃點什麽填填肚子才行,便又趕忙岔開話題,詢問林溫溫可有什麽想吃的東西,不管是什麽,她都做給她吃,或者去東市買也行。
林溫溫沒有胃口,可看着馮氏期待的眼神,她便說,想吃那炙肉。
馮氏欲言又止,李嬷嬷不住給她使眼色,最後她忽地一下笑了,“其實啊,你就随我了,我最愛吃的便是炙肉,只是我娘,也就是你的外祖母啊,她從小就不讓我吃,說那東西吃多了腰身會粗,臉也會長紅疹,我才一直忍着,罷了,既然我家溫溫也愛吃,那我還忍什麽,我這就叫人備肉去,咱娘倆喝着花釀,吃炙肉!”
林溫溫望着馮氏,終是露出了笑容。
他們坐在院裏,炭爐上冒着滋滋的肉油,讓整個淩雲院裏都是肉香。
林溫溫胃口好了一些,雖然吃得還是不多,但到底還是比之前好了許多。
馮氏今日也吃了不少,吃到最後,也是由于多年的習慣,讓她生出了負罪感,望着那些炙肉嘀咕道:“這東西香是香,但是吃多了會上火氣的,我年輕時偷偷吃了一次,就爛了唇角。”
林溫溫眼眸微怔,一開口,聲音變得囔囔的,“其實……我之前吃過很多次,都沒有上火,因為他用的胡料是特意調制過的,裏面用了某些藥草,吃再多也不會上火的……”
馮氏驚喜道:“還有這好東西呢?是誰調的胡料,裏面放的是什麽藥草,你給娘說,娘給咱倆多買些回來!”
林溫溫卻不再開口,只将臉別過去,雖看不見她神情,卻也能感覺到她是在難過。
馮氏想問又不敢問,正不知所措時,林信剛好下值回來了。
馮氏忙起身,招呼他回屋換身衣服,再過來同林溫溫一道炙肉。
林信收拾完來到炭爐旁,擡手揮退院中人,只留他同林溫溫。
林溫溫拿起夾子幫林信炙肉,她沒有學過,只是吃得多了,看也看會了。
院裏此時無人,林溫溫便直接問了顧誠因有的狀況。
林信知她是當真憂心,便也沒有瞞她,将這兩日發生的事與她道出。
顧誠因已從京兆府送進了禦史臺獄。
禦史臺彈劾了顧誠因的兩件事,一件是他在臺州任職期間,無故擅自返京。
顧誠因拒不承認,他言自己的确離開過臺州,卻不曾回京,而是去了齊州,取走了母親牌位,回到江南為母親還願,他說此事聖上也知,當初正是因為這件事,才會自請從翰林院調派至江南任職。
只需詢問聖上,便可知他所言是真是假。
禦史臺的确收到了有人暗中送來的一封密信,那信中所說便是顧誠因秘密返京之事,可那人不敢出面作證,單憑一封秘告,與顧誠因離臺州的證據,的确不能判定他是回了上京,但不論如何和,任職期間私自離開臺州,也是罪責。
可顧誠因卻提出了聖上知情一事,只要聖上出面确認,禦史臺這第一條彈劾便做不得數。
林溫溫聽得認真,将一片肉炙出了糊味都沒有反應,還是林信發現,趕緊從她手中接過夾子。
“爹爹,那陛下怎麽說,可為他作證了?”林溫溫緊張地問道。
林信撒了把調料,壓聲道:“聖上墜馬後,一直未曾露面,無人得知他如今狀況……”
聖上起初墜馬時,醒來過一次,傳谕太子監國,二皇子及幾位老臣輔助,再之後,便一直沒有消息傳出,便是二皇子,都已經許久未見過聖上。
如今,借着顧誠因一事,二皇子與三皇子,今日公然在大殿上質問太子,其實他們早就心生不滿,苦于尋不到借口,這次正好有了機會,輪番要面聖。
“且有的鬧呢。”林信看了看黃昏的那半邊天色,搖了搖頭路,“如今的上京,天氣多變,難以琢磨啊。”
想到說了這麽多,林溫溫許是聽不懂,他便專心炙肉,不再開口,卻沒想到過了片刻,林溫溫忽然又問他,“爹爹,那第二件彈劾之事呢,可還是因為返京遲了?”
林信有些意外,點頭道:“是如此,但這件事,他卻一直緘默,只說先問聖上第一件事,再來說此事。”
林信看得出來,當時太子明顯急了,直言要因抗旨回京一事給他定罪。
林溫溫那日便問過,如果罪名成立,顧誠因會如何,林信那時沒有明說,但林溫溫已經心知肚明,這太子似乎不想留他活口。
“爹爹。”林溫溫給林信倒了一盞花釀,“爹爹在禦史臺任職,近日可曾見到過他,他可還好?”
林信聽得明白,林溫溫是想讓他去看看顧誠因,最好能為他辯駁一二,可林信不能如此做,他也絕不會這樣做的。
“你也知道,你爹只是一個從六品的侍禦史,沒有那馬大的能耐,即便是禦史大夫,想要替他争辯,也得有确鑿的證據,如今他什麽都不肯說,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據,這件事誰也沒有辦法。”林信道。
“沒有辦法麽……”
林溫溫失神地喃喃着。
她不知是怎麽回到房中,甚至有些記不清是如何洗漱的,只知她迷迷糊糊倒在床上,睡到半夜時,不知為何忽然醒來,她甕聲甕氣地對身側空空的地方說了一句話,便倏然睜了眼,坐起身抱膝痛哭起來。
“顧子回,我餓了……”
這是她說出來的那句話。
林溫溫将頭埋進膝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誠因……你個騙子……你不是說,不會和我分開麽,除非你死了……”
“顧誠因……我願意回答了……”
在他那時不住對她道歉,又不住地說不願與她分開,求她原諒時,她沒有說話,可如今,她說了。
“我原諒你了……”
“你回來吧,讓我親口告訴你,好不好……”
林溫溫哭到筋疲力盡,她撩開床帳,赤腳下榻,自己點了燈,将那紅木箱打開。
她想起珍珠曾說過,在她抛下顧誠因,随林海的随從離去以後,顧誠因便時常拿出她的東西,睹物思人,而如今的她,竟也做了同樣的事。
這滿滿一箱東西,都是那晚顧誠因親自整理的。
最上面是林溫溫在臺州給他買的布,她說要等回京以後,給他量身做衣,他分明答應了,可他卻騙了她,他根本沒有想過要與她一起回來……
林溫溫将布取出,看到面前的這些東西,她眼角再次忍不住落下淚來。
原來,他說得都是真的,喜歡一個人,哪裏舍得忘掉和他一起時的每一個瞬間。
原來,她的記性也可以這樣好,她真的能記住與他相關的點點滴滴。
其實,她早就該意識到的,也許是那時的她還不願意承認,不然為何顧誠因稍微一提香料的事,她就能立即回想起許久前,大雨傾盆的那個午後,他坐在她面前,将手掌攤開,疑惑地蹙眉望她,看着她将香囊打開,将香料倒進他掌中……
她真的都記得,每一個畫面都記得,連他手腕處的那個紅疹的模樣,甚至都記得一清二楚。
因為那時她是真的心疼他。
她對他的好,不光是來自愧疚,還有心疼,甚至還有少女最初的那種朦胧而不知的心動……
只是,這一切她都為自己尋了一個理所應當的借口,她是為了博一個心善的名聲,是為了引起寧軒的主意。
可現在她才意識到,她忘記過寧軒喜歡穿竹月色的衣裳,卻一直記得第一日來到扶雲堂時,與他眸光相對的那個瞬間,也記得他斷掉的那根竹管筆長什麽樣子,也記得他粗布麻衣從竹林走出,眸光灼灼地望着她與寧軒下棋時的模樣……
雖那時的她只是不經意掃過一眼,卻依舊能夠記住。
“顧誠因,顧子回……我承認了,我不騙自己了,我也不騙你了……”
“你也不該騙我的是不是……你說了要明媒正娶的,我如今回家了,你可以來求娶了……這一次我不會再推開你的……”
“我會答應的。”
林溫溫一邊哭着低訴,一邊在木箱中将兩人的記憶慢慢翻看,在看見那個小木匣時,她鼻中酸意更濃,她将木匣取出,盤膝坐在地上。
這個木匣是她兒時的寶箱,裏面裝的都是那個小小的女娘,當時最喜愛的東西。
她将木匣打開,果然,裏面每一樣都東西都沒有少。
有一把白玉梳篦,有一串瑪瑙手,有一根鏈蝴蝶發簪……還有那個精致小巧的鳥哨……
林溫溫又是用力合眼,她想起來了,後來顧誠因也送給過她兩個哨子,一個是和這個相似的鳥哨,還有一個是魚尾哨。
那個少年曾經以為,小女娘喜歡哨子,所以才會親自雕刻了哨子送她。
林溫溫的眼淚止不住地朝下落。
她卻不再理會眼淚,擡手打開了木匣的暗格。
看到暗格中那片幹掉的香料時,心口的疼痛讓她徹底合上了眼,久久沒有其他動作。
然片刻後,當她再次睜開眼,眸光落在香料上時,眉宇卻忽然蹙起,連同呼吸都猛然一滞。
她愣了一瞬,将香料剝開,一封信出現在她的面前。
林溫溫顫抖着将信取出,又發現在信封下,還有一個泛黃的書簿,她又将書簿取出,心頭赫然一跳,在這暗格的最下面,竟還有一封血書。
林溫溫顫抖地先将信封打開,這裏面是顧誠因的字跡。
她一字一句默讀出來,拿着信紙的手卻抖動的愈發厲害,當她看完信,臉頰的淚痕已幹,整個人坐在那裏,陷入一片沉寂。
顧子回,你是瘋了麽,你将這些交給我……
林溫溫一夜未眠,坐在冰冷的地上,直到天亮。
*
皇上的确因為墜馬一事,傷及頭部,時常半睡半醒,太子便想乘機解決顧誠因這個後患,卻沒料到由于二皇子與三皇子的介入,事情變得棘手起來,顧誠因一直被押在禦史臺獄,多方一直盯着他,反而讓人無法下暗手。
一月後,皇上慢慢恢複,意識也逐漸清醒,開始重新掌管朝綱。
皇上下令再度徹查墜馬一事,卻沒想到有一太監負罪自盡,此事暫時作罷。
顧誠因被彈劾之事,也因皇上的醒來而得到了證實,當初他的确是因為要還母親遺願,才被調去臺州任職,然此事雖然告一段落,但他始終為說清,到底為何接到質疑卻遲遲不願返京。
最後,皇上下令,三月後将他流放嶺南。
這段時間,林溫溫縮在屋中,誰也沒見,有好事的京中貴女,特地給她送去帖子,想要邀她外出,她卻叫人一一回絕,不論是誰,她也沒有看那所謂的臉面。
盧芸也來了淩雲院好幾次,打着探望她的名義,自然也被攔在了院外。
甚至連世安院傳她,她也沒有露面,不管張老夫人如何數落,哪怕是林郁呵斥林信,他也還是會叫人攔在院外,任誰也不的輕易進去。
林溫溫回府不久後,林清清也回來了,她聽說林信将林溫溫護得極好,不讓任何人打擾她,便沒有進去的意思,只是遞去一封信。
林溫溫沒有想到,應該說是沒有人會想到,林清清這次回來是因為她同寧軒和離了。
盧氏得知後氣得不輕,據說狠狠抽了林清清一個耳光,讓她滾,不要再進林家的門。
林清清沒有為自己争辯,臨走時在林府門前行了跪拜禮,為林府對自己的養育之恩,随後,她便帶着身邊婢女,離開了上京。
而她給林溫溫的那封信,便是臨走前送過來的,所以林溫溫打開信的時候,她已經離去。
“三娘,阿姊想對你說聲抱歉,這是阿姊第一次為人,也是第一次做別人的女兒,也是第一次做你的阿姊……”
林清清從未這樣坦誠過,她沒有為自己找任何的理由,她很直白的對林溫溫表達了歉意。
她在信中還對林溫溫說,她從前嫉妒過林溫溫,也羨豔過她,她是那樣的明豔,又是那樣的朝氣。
而她自己,宛若風幹的花枝,僅供為了讨人歡心,而插在琉璃瓶中,乍一看賞心悅目,實則毫無生機。
可如今的她,也終于可以為自己而綻放,她也想做一朵可以開在豔陽下的花枝。
在最後,她對她送上了祝福,沒有慣用的詩文,只簡單又明了地對她道:願吾妹幸福,勿念。
合上信,林溫溫眼淚已是不知何時落下的。
她擡眼看向窗外,春末的日光已經開始刺眼,她眉眼微眯,望着那朵漂浮而去的白雲,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原來,她們都曾羨豔過彼此,但不管從前,今後的她們皆會盛開,開出自己想要的模樣。
芒種這日,天還未亮,林信便已經洗漱完畢,他一身官服,穿戴整齊,臨出門前,馮氏忽地将他叫住,快步上前,再次幫他理了理衣衫,卻在最後,她手指微顫着提起他的衣領,許久都沒有松手。
“安心。”
林信淡道。
馮氏朝他笑了笑,與他凝望片刻,終是将手松開。
林信走出林府,看到那個緋紅的身影,驀地又是一愣,林溫溫走上前,朝她恭敬地福了福身,“爹爹。”
這是自她回林府以來,頭一次外出。
林信擡手落在她肩頭,不重不輕地捏了一下,随後提步走上馬車。
“有事禀奏,無本退朝。”
大殿之上,洪亮的話音剛落,一個身影斜跨而出,他将笏板高舉過頂,躬身上前。
“臣有本要奏!”
在場衆臣,心中皆是一驚,沒有人能想到,那個在禦史臺默默做了二十餘載的從六品侍禦史,竟會忽然出列,更沒想到,他一開口便要彈劾。
“臣要彈劾太子,彈劾寧國公府!”
衆人嘩然,皇上擡手噤聲,“所謂何事?”
林信撩開衣袍,膝落于地,“寶河塘貪饷一事,及暗殺朝臣一事!”
“大膽林信!你怎敢含血噴人?”一旁的太子揚聲便斥。
林信堅毅的神情絲毫未變,他擡起衣袖,将賬簿與血書,擲地有聲,“證據确鑿,是真是假,還望陛下明鑒!”
林信此生,從未參過任何人,他是所有人眼中,那個沒有大出息,只會混吃等死的林氏二子,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為官之道,只求的是一個安穩,如今,他既是敢于打破這份安穩,便絕對不允自己有任何遺漏,落下話柄。
太監傳遞于聖上面前的,不僅又寶河塘那本至關重要的賬簿,還有寧和的血書,以及寧和曾經考取進士時的那張試卷,那卷中印有吏部官印,做不得任何虛假。
皇上心思如此缜密,只要一核對筆跡,便可得知那封血書是真是僞,即便尋不到寧和,也根本容不得太子與寧氏族人狡辯。
“顧游乃朝廷委派去長山縣擔任縣令一職,卻在途中被太子與寧氏私養的兵士滅口,只留得顧誠因一人生還,年幼的顧誠因認出族徽,此乃寧氏榮陽地界暗支的徽章,還請陛下明鑒。”
林信再次呈上一張圖紙。
太子還欲狡辯,卻被怒氣沖沖離開龍椅的皇上,一腳踹翻在地。
林信聲音波瀾不驚,繼續揚聲道:“顧誠因回京途中,屢遭這批人刺殺,幾經生死方才晚歸,太子欲借此事,怪責顧誠因,想要趁監國之時,将人滅口。”
“若非吾皇聖明,得蒼天庇佑,及時醒來,恐陛下親自提拔的賢臣,早已命喪黃土,而此事也會被太子等人瞞天過海,讓枉死之人含冤不明,而那寶河塘有朝一日若被洪水決堤,後世又該如何書記這一筆?”
皇上盛怒之下,又是一腳狠狠踢在太子身上,“自然是寫朕的不是,寫朕昏庸,寫朕無能!”
皇上本就對太子生了疑心,卻找不到任何證據,也尋不到太子忽然想要謀害他的緣由,如今此事一出,一切便有跡可循。
幾乎沒有過多猶豫,皇上直接下令将太子貶為庶人,永世不得回京,寧家曾參與過此案者,全部處死,剩下族人,皆流放嶺南,寧軒也在其中。
然只過了三日,身處城外驿站的先太子,不知被何人刺殺,最後一把大火燒得只剩骸骨。
皇上聽聞,只冷嗤一聲,什麽也沒有說。
坊間暗傳,有人懷疑當初皇上墜馬,便是太子所為,刺傷太子之事,便是皇上親自下令,也有人說,是太子作惡多端,被仇家所殺。但不論是哪一樣,他的死沒有人會惋惜,這樣一個職位謀權而魚肉百姓之人,死有餘辜。
朝堂上,林信将功勞還給了顧誠因,說手中血書與賬簿皆是由他所尋,在得知自己會被太子刺殺,怕證據被毀,便提前交到了林信手中,一直以來,顧誠因選擇隐忍不說,便是在等身為侍禦史的林信,來辨認此事真僞,在他幾經辨認過後,這才敢呈于殿前。
在此案結束後,林信便遞了辭呈,于他而言,娘子有錢,後半生不愁吃喝,攜妻子安安穩穩共度一生便是人家最大幸事。
至于林郁,因那血書中所提,自然也被牽扯其中。
經過大理寺一番審問,最終他也沒能承認,當初曾與寧和見過面,不論如何審問,他皆是一口咬定,自寧和離京之後,便從未與他見過面。
證據不足,再加上最初是林信大義滅親,寧可讓生父林郁牽扯其中,也要将證據呈上,到底還是讓皇上留了幾分情面,更何況,确實沒有證據表明,寧和當真在後來見過林郁,此事才告一段落。
不過,林家心知肚明,氏族大勢已去,留在上京,早晚也要出事,林修也一并辭去官職,準備年底舉家搬回太原。
從大理寺回府的林郁,自然将林信罵得狗血噴頭,他罵他忤逆不孝,還要對他實施家法。
張老夫人恨是恨,卻還是心疼她的小兒子,她護着林信,罵那顧誠因狼子野心,又怪林郁。
“我當初便說了,讓你不要留那孩子,你偏不聽,讓我暗地裏背了惡人的名聲,結果如今養虎為患,害慘了我們林家,你……”
“閉嘴!”
若不是怕一鞭子下去,會要了張老夫人的命,林郁恨不能抽她一鞭,張老夫人驀地一頓,這才意識到方才心急之下險些說了什麽。
她不敢再說話,只哭哭啼啼走了出去,留下林信與林郁在書房中。
林郁揚起鞭子便要朝林信身上抽,林信卻猛然擡手,一把握住他手中的鞭子。
他擡眼看着他,低低地問出一句,“爹,當年真的沒有見過寧和?”
只這一句,讓林郁寒毛卓豎,立即閉了口。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比起那個給他争了多年臉面的長子,這個次子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且心思果決。
林郁的确不敢再說什麽嗎,因為他心中有愧。
當初寧和冒死尋到上京,林郁的确與他在城外見過一面,聽完寧和所言,林郁又驚又俱,他表面應下寧和,會想辦法帶他入宮面聖,又說好會想辦法将他妥善安頓,卻沒想到,林郁根本沒有履行承諾,而是一去不返。
寧和苦苦等了三日,最後心灰意冷,直到如今,也無人知曉那時候的他,到底去了何處。
林郁飽讀詩書,自也想成為後世筆下的賢臣,可當時的權勢,讓他不敢将此事聲張,只能生生憋在心中,可每每午夜夢回,他還是心中覺得虧欠。
這便是為何當初,張老夫人不同意收留顧誠因,而他卻還是同意将顧誠因養在府中。
他以為如此做,便能抵消了自己的罪責,卻沒想到因果循環,終有一日,還是會水落石出,而這個讓林家牽扯其中之人,竟是他自己的兒子。
“林信,我、我……”林郁捂住心口,氣得唇瓣發紫,“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林信沒有争辯,不喜不悲,松開手中鞭子,只朝林郁拱了拱手,最後道了一句,“的确,我不該是林家的人。”
就此,上京林氏便分了家,長子林修随父親回了太原,次子林信留于上京,搬離林府,自立門戶。
至于顧誠因,這場風暴最為核心的人,沉冤昭雪,官複原職,又被皇上直接下令調進中書省,任命中書侍郎,成為首屈一指的新貴,也是上京無數貴女們青睐的對象。
可很快,整個上京人人皆知,這位俊美非凡的新貴,正在追求林氏女娘。
就是那個她爹大義滅親你,她娘出身商戶,她頂着一副妖豔魅惑皮囊的林家三娘子,林溫溫。
可那林溫溫,卻不知在擺什麽譜,還是用了那欲擒故縱的手段,硬是幾日不開門,讓那顧誠因每日下值,就站在林府門外,那身影端正如竹,一身玄色衣裳,在夏日的溫風中衣袂飄飄,宛若谪仙。
後來,許多小女娘每到這個時辰,就會三五成群,顧誠因守着林府,他們便不遠不近的守着顧誠因。
終于,一月後的那日黃昏,林府的門被推開,一個婢女将他請了進去。
也不知顧誠因進去之後發生了什麽,只知第二日開始,他便不曾再在門外候着了。
果然,那林溫溫就是欲擒故縱,不過,小女娘們也學會了這招,若是誠心喜歡人家,不學着顧誠因的模樣在門外多候幾日,那便是心不誠。
珍珠将此事說予林溫溫時,她冷嗤一聲,“那是因為顧子回他騙了我,我這是懲罰他,才不是欲擒故縱,更何況……”
更何況,每日一到入夜,顧誠因表面離去,實際翻牆而入,不還是摸進了她的屋中。
真真是狡猾至極。
林溫溫氣呼呼地擱下手中針線,“我不要給他縫衣裳了!”
夜裏,顧誠因再次翻進來時,自然又是一陣溫哄,到了最後,他認真地望着她問,“溫溫,這一次,我們重新來過,可好?”
林溫溫紅着鼻尖,對他道:“顧子回,你日後可還會再欺瞞于我?”
“不會,再也不會,任何事都不會。”
他一字一句沖她保證,将她緊緊按在懷中,從今往後,她是他的全部,永永遠遠皆會如此。
他要與她重新來過,他要給她所有的尊重,他要三書六禮,她要将她明媒正娶……
他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顧誠因看中的女子,有誰将污言碎語落入他耳中,那人便會啞上幾日,若再說得污穢,便幹脆連舌頭也拔掉。
林溫溫偶然得知,妄議她的人都沒有好果子吃,便不由懷疑起了顧誠因,她問他可是他所為。
顧誠因說了不騙她,便坦然承認,說找人給那些人的水裏下了半夏。
林溫溫着急道:“可不是我大度,而是旁人說什麽,有什麽用,我不聽便是了,你整日裏讓人給人家水裏放半夏,萬一讓京兆府查出是你所為,那可如何是好?”
“好,那我不再放半夏了。”顧誠因冷冷應下,但他又不是沒有別的招數治這些人的毛病。
入秋之後,三書六禮一樁樁列進行程,這一次,他沒有讓她受任何委屈,是在衆人羨豔的目光下,做了她的未婚妻。
馮氏拿着二人八字,又一次去見了那位高僧。
這一次,馮氏已經做好了要等許久的準備,結果,那高僧略微頓了片刻,便緩緩颔首,稱這雙璧人會吉祥如意。
馮氏頓時歡喜,當即便添了一筆巨額的香火錢。
婚期設在來年春末,他知她怕冷,春末時溫度适宜,最适合婚嫁。
他為她做了鳳冠,上面每一顆珍珠,皆是他親手鑲嵌,若是細看,可看見那每一顆珍珠上還刻着一個小小的溫字。
成婚當日,馮氏拉着林溫溫的手,明明頭一日還和李嬷嬷說,不會叨念她,卻在最後時刻,再次忍不住了。
“顧誠因長得那般俊,你可知上京如今多少小娘子想往他身上撲,便是你二人成親,你可也得……”
“娘……”林溫溫扇了扇手中金絲鴛鴦喜扇,擰眉道,“你怎麽又開始了?”
馮氏“啧”了一聲,“你就不要嫌我啰嗦了,我這說得可都是……”
“好了,”林溫溫握住了馮氏的手,用那半撒嬌的語氣道,“子回說了,他日後絕不納妾的,他只我一人。”
“诶呦!”馮氏反握住她的手,連連搖頭,“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你可千萬當不得真啊,當初你大伯還不是信誓旦旦只她盧氏一人,後來呢,不照樣納妾生子的。”
“你別拿顧子回和我大伯比,他倆根本不一樣,再說了,男子不也有靠得住的,你看我爹,多靠得住啊!”提起林信,娘倆都會心一笑。
“也對。”馮氏笑着擺手道,“罷了罷了,女大不中留,但有一句話,娘還是希望你能永遠記得。不如日後你同他日子過得如何,只要我同你爹還能喘氣,我倆永遠都是你的靠山,你什麽都不必怕!”
林溫溫眼尾微紅,慢慢靠進了娘親懷中。
喜樂聲由遠及近,林溫溫連忙坐起身子,拿喜扇遮住了臉。
顧誠因露面時,手中生出一層汗,他今日頭帶簪花,身着紅裙,比那女子還要明豔奪目。
上京城不論男女,看見那高頭大馬上的俊朗英姿,便難以移開目光。
林溫溫被抱進轎中,顧誠因臨松手前,迅速在她唇瓣上碰了一下,那甜甜的花香,讓他騎馬的速度都比別家新郎快了不少。
周圍人笑他心急,他也不惱,反而還在酒宴上将急切的心表露的人人可知。
衆人以為他心急入洞房,只他自己清楚,他怕她餓了,也怕她換了新的房間,會不安心,至于心急入洞房,多多少少也是有點……
原本珍珠和翡翠已經讓林溫溫做足了要等許久的心裏準備,卻沒想到顧誠因回來得這樣早。
飲合卺酒時,顧誠因溫熱的氣息落在林溫溫耳旁,也不知是酒精的緣故,還是這個瞬間讓她想起了什麽,林溫溫的耳垂瞬時變得嬌豔欲滴,她今日沒有戴那紅玉髓耳玦,而是戴得一串翡翠流蘇耳墜,那耳墜随着她動作的起伏,将她小巧的耳垂一并帶着輕輕晃動。
明明酒盞已空,他口中的酒已經咽下,那喉結卻還是用力抽動了一下。
兩人手腕分開時,林溫溫也起了逗弄的心思,她小手指從他掌邊輕輕勾了一下,正要溜走,卻被他反手一把握住,林溫溫手中的酒盞都險些摔了下去。
她帶着幾分愠色朝他瞪去,周圍的婢女仆婦卻是抿嘴偷笑。
她臉頰滾燙,低斥着要他松手,他非但不松,還攥得更緊。
後面的章程變得更加快,幾乎到了應付的地步,別說是那些仆婦,便是林溫溫都覺得繁瑣,恨不能直接省略,不過好在,很快便結束了。
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顧誠因終是松開了手。
他幫她卸下鳳冠,打開窗子,外面遞進來一個食盒,那裏面是他早早就為她準備好的飯菜。
林溫溫一眼認出了食盒,她沒想到,他竟然還将那食盒留到了現在。
“你這般心急,原是怕我餓着?”林溫溫脫去外袍,坐在桌旁開始吃了起來。
她的确是餓了,按照盛安的婚嫁習俗,新娘子頭一晚是不允許多吃的,第二日一早也只能用些素食,這一整日,幾乎連水都不能喝,更別提有工夫吃東西,到了夜裏,桌上那些茶點果子,也只能等新郎回來,兩人行完所有禮節,才可一并食用。
林溫溫真的是餓得極了,連看都未曾看顧誠因,拿起筷子便開始吃。
顧誠因在旁幫她夾菜,唇角浮出淡淡的笑意,“自然是怕拖得時間久,将你餓壞了,怎麽,你以為我在為何事而着急?”
林溫溫動作一頓,險些被自己嗆着,随後撞上顧誠因的眸光,她才反應過來,他是故意在逗弄她,便夾起一個小籠包,朝他口中塞去。
顧誠因眉眼含笑,起身去櫃中取出一瓶蜂蜜。
舀了一勺在百合粥中,随後推到她面前,“溫溫,吃飽了麽?”
林溫溫又喝了幾口百合粥,這才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她接過顧誠因遞來漱口的清茶,又嚼了齒木,最後準備起身時,顧誠因卻俯身在她耳旁道:“溫溫,我尚未吃好。”
林溫溫随口就道:“那你快吃呀,我在旁邊等你。”
顧誠因的嗓音又成了那股低啞到讓人心弦會跟着一跳的地步,“溫溫……我想吃蜂蜜……”
林溫溫知道,顧誠因好吃甜食,這與他平日裏冰冷的模樣似乎有些反差,可此時聽他這樣說,她也不知為何,口中莫名生出了絲絲津液,她悄悄咽了下口水,道:“那、那你吃呗……”
“溫溫喂我,好麽?”
他沒等林溫溫反應,将她直接一把抱起,騰空的瞬間,林溫溫便擡手勾住了他的脖頸。
“顧子回你……”
他含住她的唇瓣,在一陣糾纏中,與她來到床榻,而那瓶蜂蜜,也落在了他們榻邊的矮桌上。
他與她親密相處過許多個日夜,卻從未真正的對她行過夫妻之實,今日,他終于可以真正意義上的觸碰她。
林溫溫看過畫冊,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心跳不由加快,整個人也慢慢升溫,顧誠因動作極輕,極柔,他品嘗着來自蜂蜜的甜膩,還有她身上獨有的甜香……
“溫溫,可能會痛……”
他沙啞的聲音與低沉的呼吸,撩撥得人哪裏還顧得上所謂的疼與不疼。
總有人說林溫溫是那勾人的妖精,只有林溫溫自己心中清楚,這一晚到底誰才是那妖精。
又或是,他們二人皆是……
到了最後,床褥被換了新的,裏衣也重新換了,兩人躺在柔軟溫暖的被子中,相擁在一起。
林溫溫嗓音也有些沙啞,明明疲憊到不行,卻還是沒有困意,有些事她深藏在心中許久,終是忍不住在此刻問出了口:“萬一那時候,我一直沒有看那箱東西,或者看了以後,沒有發現那些,你要怎麽辦?”
“流放嶺南的路上,師父會将我劫走。”顧誠因道。
林溫溫眼睛又染了酸意,“那你就不要我了,是麽……騙子。”
顧誠因望着懷中的人,輕道:“那我若是再回京,将你再一次擄走,你可願意?”
“啊?”林溫溫擡起眼,一副要辨別真假的神情,卻見顧誠因忽地笑了,在她眼睫上輕輕啄了一下,“溫溫,你明辨是非,心地純善,哪怕那人不是我,你也不會坐視不理。”
他知道她會選擇對的事,他也知道她對他是動了心的,只是,似乎沒有一個事情能讓他們彼此都确信這件事。
林溫溫臉頰微紅,“你別把我說得那麽好,我才沒有那般好呢,你忘了,我可把你騙得夠嗆……”
顧誠因卻什麽也不再說,直接将臉埋入她的發絲中。
林溫溫覺得癢,縮了縮脖子,又道:“還有一事……”
“嗯,你說。”那磨人的嗓音又在耳畔,林溫溫開始覺得他是故意的,可不管怎麽樣,她還是得先将話說完。
“你說過會将我明媒正娶,在望煙樓時,你說得那樣篤定,我雖然總說這不可能是真的,但……其實我莫名有種感覺,你能說出口的話,便會做到……可……可你當真口中的明媒正娶,是要我做旁人的義女麽?”
顧誠因輕嘆了一聲,将林溫溫松開,“等等我。”
他說完,起身下榻,又不知跑去櫃中摸摸索索,片刻後,他帶着幾樣本子回來,遞到林溫溫面前。
林溫溫也坐起身,翻看起來。
這裏面有地契,有鋪子,有府宅,還有城郊外的莊子……
林溫溫認得其中一間茶果肆,那是許久前顧誠因帶着她與寧軒在西市時,請她喝酸梅湯的那家店,不止如此,這裏面竟還有一家繡坊……
林溫溫越看越驚,因為無一例外,這些東西都署名都是林溫溫。
“我會直接下聘給林溫溫,将聘禮送去你自己的府邸,不必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那時願意點頭,只要你自己應允,三書六禮,我可以一樣不差……”
“所以我需要些時間來準備這些,待我準備好時,便會拿給你……”
“可直到我去了齊州,找到那些賬簿與血書,再加上朝中驟變的局勢,讓我終是怕了……溫溫……我怕我等到将這些交于你的時候……所以,我那時候慌了,才會讓你做師父的義女,溫溫……我……”
“顧子回,你別說了。”
林溫溫紅着眼将他打斷,吻在他唇瓣的瞬間,眼淚順着眼角滑落。
“顧子回,你是我的家人,是我的親人……永遠都是。”
林溫溫說完,眸光落在一旁尚未徹底吃光的蜂蜜瓶子上,“顧子回,怎麽辦呢,我也餓了……”
口中的眼淚太鹹,她也想吃點甜甜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感謝寶寶們一路的支持,感謝大家支持正版。
小騙子和真瘋批的故事到這裏暫時告一段落。
還有許多他們之後的甜蜜,會在番外。
番外應該會很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