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值不值得◎
林溫溫自然認得出這是誰的聲音, 但在她的認知裏,這個聲音此時不該出現。
她沒有立即松手,而是扭頭看向一旁痛苦又不安的林海, 她一手抵住門, 一手在林海的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見林海疼得打挺,她才敢确定這不是做夢, 連忙将抵在門上的手松開。
車門被拉開的瞬間,一股強烈的酸意直沖鼻根,一切的僞裝的強勢在這一刻,都化成了一句埋怨。
“你怎麽才來啊!”
林溫溫一頭撲進面前男子的懷中。
許久前被抛棄的那個夜晚,顧誠因生出來的那股怨恨,此時此刻, 猶如他身上落下的雪花,在這委屈又激動的聲音中, 一片一片被融化。
他手臂用力收緊, 似是要将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鼻尖也埋進了她的發絲中,然而在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時,沉冷的雙眼忽地睜開,落在一旁倒地□□的男子身上。
顧誠因認得出那是林海, 他原本就是要在此處攔截他的, 卻沒想到方才在外間聽到了林溫溫的聲音, 更沒想到,馬車裏會是這番景象。
“溫溫,你們這是要去何處?”他問。
林溫溫的小手緊緊拉着他的衣裳, 哭紅的鼻子讓她的說話聲變得發囔, 語氣也帶着幾分難為情, “我要去……去顧府……”
環在她身上的手臂微微一頓,林溫溫緩緩擡頭,正欲和他解釋,便見他眉眼微垂,直接将她所有的話堵在了口中。
她唇齒中那股淡淡的甜香,與臉頰上鹹鹹的淚水,融合在了一處,被他用力吸吮索取。
他寬厚的大掌伸進了她的發絲中,似是怕她逃離,又怕她會痛,便這般時而用力往前推,時而又緩緩松開幾分,如此反複多次,最後終是放下心來,輕柔地撫着她的清涼的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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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溫溫的确是想要掙脫的,卻不知是因為這個吻太深太重的緣故,還是因為她的确過于疲乏,渾身上下幾乎頓時失了力氣,仿若無骨一樣,就這樣癱軟在他懷中。
許久後,她被他抱下馬車,随從遷來馬匹,林溫溫回頭朝馬車看去,有些不安,“他會不會死在這裏?”
說着,她又看了眼倒在雪地中的王勇。
“你想他死麽?”
顧誠因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何事,可看見平日裏那般嬌柔愛美的小女娘,發髻散亂,臉頰與衣裙上沾着血痕,而她旁邊的男子又是這般狼狽,便也能猜出,是他将她逼成了這個樣子。
所以,他聲音沉冷,神情陰郁,仿佛只要林溫溫點一下頭,林海便會從世間徹底消失。
懷中的林溫溫長出一口氣,将頭歪倒在他胸膛,聽着那熟悉的心跳聲,她疲憊地半阖着眼,搖了搖頭。
顧誠因朝随從遞了個眼色,那随從扛起地上的王勇,扔進馬車中,又将車門合上。
顧誠因抱着林溫溫上馬,讓她坐在身前,用大氅将她包裹住,駕馬就朝山下而去。
路上的颠簸讓林溫溫骨頭都要散架了,再加上她未用午膳,又與那些人鬥智鬥勇,此刻累到說不出話,只乖巧地縮在他懷中。
馬兒朝東南疾馳,也不知過去多久,徹底奔出了上京的地界,他們才停下休息。
一路無言,顧誠因也不知這段時間林溫溫到底出了何事,她整個人看起來似乎與從前都不太一樣了。
林溫溫接過随從遞來的幹糧,若是從前的她,會嫌棄馕餅口感不好,又硬又難吃,可今日,許是餓得太久,她一邊喝水,一邊吃,一句埋怨也沒有,連那随從都不由驚訝。
兩人休息時,随從在附近鎮上買來一輛馬車,還有幾件衣裳和日常所需的東西。
林溫溫先進了馬車,看到上面擱着的衣裳,便知為何顧誠因沒有跟着進來。
她速度很快地換下身上帶着血污的衣裙,她一直未曾照鏡子,便不知臉頰上還沾着幾滴血。
等片刻後,顧誠因上馬車,用水袋裏的水,幫她擦拭臉頰時,她才知道。
顧誠因丢了那沾血的帕子,又仔細淨過手後,用大氅蓋在兩人身上,單手攬着她,問:“哪裏不舒服麽?”
林溫溫的确不舒服,她臉色不好,眉心也一直擰着,時不時就要換個姿勢,一副坐卧不安的模樣,但她卻搖頭否認,“我沒事。”
見她不願說,顧誠因便也不勉強,只微鎖眉頭,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後,他已經猜出緣由,便低聲對她道:“外派官員不得調令,不能擅自回京,所以方才駕馬時只想着快些離開,沒有顧慮周全。”
此刻的林溫溫已經慢慢平靜下來,但情緒卻比之前更加複雜,她垂着眼,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問道:“那你回來做什麽?”
顧誠因道:“心有不甘,想要詢問清楚。”
這句話有些沒頭沒尾,林溫溫擡眼朝身側看去,顧誠因的視線落在她面容上,那藏在心中許久的話,終于在此刻問出了口,“那日……為何要送我香料?”
林溫溫頓時愣住,不必顧誠因提醒,她幾乎頃刻間就回想起了那日的畫面,但她不由心中疑惑,只是這樣的一小事,值得他冒着這樣大的風險,離開臺州尋到她面前嗎?
“只是因為這個,值不值得?”
林溫溫寧可相信顧誠因是恨她抛下他,特意來抓她回去,也不信顧誠因當真只是求一個答案。
“值不值得,我說得才算。”顧誠因不欲解釋,只繼續問,“回答我,到底為何?”
林溫溫還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道:“我若回答了,你會如何,是會放我離開,還是……”她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溫溫啊。”顧誠因深深吸氣,合眼道,“将我丢下的人是你,想要尋求顧府庇護的人……還是你。”
顧誠因不知發生了什麽,但他知道,林溫溫能選擇顧府,而不是選擇林府,便足以說明,在她心目中,他才是最值得相信的人。
林溫溫此刻心中的複雜正是因為此事,她深吸一口氣,低低道:“我是想尋顧府庇護,可你必須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你……所以你不要說得這樣理所應當,好像我得謝你一樣……”
聽出她話中埋怨,顧城因緩緩睜眼,沒有與她争辯,畢竟他們二人之間,孰是孰非豈是一兩句話能掰扯清的,他有錯,她就完全無辜?
顧城因嘆了口氣,扶過她肩頭,讓她與他目光相視,語氣鄭重又認真地對她道:“溫溫,不管你的回答是什麽,我可以告訴你,我永遠也不會放手,除非……我死。”
馬車內陷入沉默,只有車輪滾動與寒風呼嘯的聲音。
片刻後,林溫溫擡手去拉不知何時滑落的大氅,唇角扯出一抹無奈地笑,“好,我回答你。”
“我起初是怕,怕你又染了什麽病症,傳染給我,後來得知那是蚊蟲叮咬的,我便心裏責怪你這麽大的人,連如何驅趕蚊蟲都不知,可當我看到你身上連個香囊都沒有……”
林溫溫忽地擡眼,望向那雙一點也不輸她的漂亮眸子,一字一句道:“我是覺得你很可憐。”
顧城因神情平靜,繼續問:“所以,你是在憂心我?”
林溫溫點頭道:“可以這麽說。”
顧誠因輕笑出聲,卻看不出眸中的情緒,見大氅又朝下滑落,他便幫她拉住大氅,再次将她攬回懷中,又恢複了之前的動作。
林溫溫時不時擡眼看他,可還是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麽,只心裏莫名有些不安。
片刻後,顧誠因忽然開始低咳,他慌忙将她松開,去拿帕子掩唇,但很快,馬車內便彌漫出一股血腥味。
林溫溫吓得臉色大變,趕忙遞去水袋,“你、你怎麽了?”
顧誠因擦着唇角血跡,嗓音低啞地道:“那晚我肩頭的暗器,是被浸過毒的。”
“是什麽毒,可有解藥,有沒有看過醫士,這樣長途跋涉可是會加重?”林溫溫自己也沒想到,她一開口竟問了這麽多。
顧誠因喝了口水,與她講起那晚的事,他添油加醋,如何能顯得更慘,便如何說,明明他語氣淡漠,但莫名聽得人心裏泛酸,尤其是當他說,醫士只能将毒暫且封在體內,根本無藥可醫時,林溫溫的臉色更加蒼白,眼尾也染了濕意,“你是不是有毛病?身體都這般模樣了,還跑這麽遠作甚?”
顧誠因蹙眉望她,“溫溫,你若當真對我沒有半分在意,何必管我死活?”
林溫溫驀地一噎,然很快便道:“我也不喜林海,不照樣也怕他死了麽?”
林溫溫帶着怨氣地瞪向顧誠因,“顧子回,我如今落到有家不敢回,好好一個閨閣小女娘,又是拿剪刀紮人,又是扯謊騙人,還不都是因為你!”
“再說……”
她忽地頓了一下,語氣雖還強硬,但明顯聲量低了下去,“你說過要将我明媒正娶的,你再沒有履行諾言之前,你可千萬不能死,不然我該怎麽辦……”
說完,她也不等顧誠因回話,便徹底紅了眼,眼淚吧嗒吧嗒大顆大顆朝下滾落,她憋悶了兩個多月,直到現在才真正可以有個宣洩的對象。
“我連家都沒有了,我日後連嫁人都嫁不出去,我甚至連飯都沒法吃了,我會餓死凍死……就是賣繡活我也得有本錢去買針線啊……我如今什麽都沒了,都怪你啊顧子回,你……唔……”
再一次,他将她的話堵了回去,與之前的深吻不同,這次的他帶着萬分的疼惜,溫柔又輕緩。
“溫溫別怕,解藥在四天前我便已經拿到……只是中毒太深……需要慢慢調理……”
含糊的話從兩人唇齒間道出,林溫溫有種被騙的感覺,掙紮着想要推開他,卻被他用力锢在胸前,而大氅下,他另一只手,緩緩下滑,手掌所到之處,激起一片顫栗。
他對她溫聲道:“我會将你明媒正娶,一定會,相信我……”
林溫溫也想相信,但一想到林家,她又悲從中來。
顧城因能夠感覺到她的情緒,也知道說再多無用,等那一日早些到來,她才會信他。
“很疼是麽?”他岔開話題,用手按在她因馬匹劇烈颠簸而酸痛不已的地方。
林溫溫軟軟地“嗯”了一聲,待反應過來後,想要去将他的手推開,卻聽他開口道:“別動,我幫你舒緩。”
平日裏練功過度時,身上也會有這樣的酸痛,顧誠因知道什麽樣的手法能有效的減緩酸痛,不過三兩下,林溫溫便信了他的話,将手松開,任由他幫她。
這個吻又深又長,到最後,他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車外寒風簌簌,車內的旖旎的溫度令人忘卻了寒冷。
大氅內,傳來他沉悶的聲音,“溫溫……他可曾碰過你?”
許久前,顧誠因就覺出了林海的不對勁,但那時他并未多想,直到上京将消息遞去臺州,他得知林海将林溫溫關在上京城外,并沒有把她的消息與林家道出,顧誠因便立即差人去查林海。
果不其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任林家與盧家瞞得再深,也還是能尋出蛛絲馬跡。
這才是顧誠因不顧死活,深夜離開臺州最重要的原因。
他看出了林海龌龊的心思,如何能安心讓林溫溫在他手中。
林溫溫知道顧誠因能這樣問,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麽,她沒有立即回答,只頓了片刻,問他道:“如果碰了,你是不是會……”
“不會,我說了,我永遠不會放手。”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說,顧誠因非但沒有停下,反而吻得更深。
林溫溫顫抖着支支吾吾,幾乎要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許久後,顧誠因終是緩緩停下,在昏暗的馬車內,他輕舐唇角,幽冷地道了一句。
“但,若他碰了,他便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