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未曾料到楊何英就在後面,冷不丁撞上,不僅是元若,連大哥都怔了一下。此時住院部的過道裏沒什麽人,安安靜靜的,空氣中彌漫着淺淡的藥水味,不難聞,但身處其中就感覺很是沉悶。
也許是昨晚沒休息好,元若驀地心悸,呼吸都一滞。
誰都沒說話,最終還是大哥先開口,還算淡定地喊了聲:“媽。”
楊何英的反應比較冷淡,不應聲,連頭都沒點一下,目光移到元若身上,默不作聲地打量着。老人家臉上的神情不變,有點嚴肅,看起來像是聽到了他倆的談話,所以才這般态度。
不過終歸是在醫院裏,來來往往都有人,不管有什麽都不能在外面談,楊何英控制得住脾氣,忍着沒發作。
元若想說什麽,打算緩和一下氣氛,但剛張了張嘴巴,還沒來得及出聲,楊何英就轉身走了,完全不搭理她和大哥。
應該是真的接受不了,否則不會這樣。
過于直接的反應教元若有點難受,畢竟楊何英平時挺好的,之前餐廳那邊也給籌了不少錢,往常家裏有好的都會給她送一份,結果現在來了個大轉變,跟陌生人似的。
她早在昨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當直面這些了,還是不太好受,心裏堵得慌。
一旁的大哥還是那個樣子,偏頭瞥了下,小聲說:“先過去。”
元若跟上,去病房裏。
元利和住的普通病房,一間房三個床位,他是中間的那個,三人進去時他正躺在床上歇氣呢,似乎是不太舒服,氣色也比較差,臉色蒼白。
老頭兒的身體不差,這些年少有生病,住院更是少有,這一回遭了許多罪,人都瘦了一圈。
病房裏的藥水味比外面重,還夾雜着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環境也不怎麽樣。另外兩個床的病人都有親人陪護,不大的房間裏顯得有些狹窄,而且有別的人在,剛才的事就更不能提了。
元利和顯然不清楚這些,見到元若不遠千裏趕回來看自己還挺高興,登時就來了精神,笑着說:“你媽先前還在念叨呢,說你要回來,我都跟她講了,別告訴你,她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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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若是提着果籃來的,聞言,斂起所有的情緒,若無其事地過去,到床邊坐下。
“爸,”她柔聲喊,勉強提起嘴角,裝作一切都挺好的樣子,關切地問,“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元利和擺擺手:“沒事,早就好了。”
“醫生來過沒有?”元若問。
“來過了,剛走。”元利和說,“護士也來了,通知明天可以出院了,挺負責的。”
父女倆見面總要唠嗑幾句,該有的關心還是得有。
他倆談話時,大哥就守在一邊,而楊何英在做其它事,全然不似平時那樣,話都沒有一句。
因着這個病床來了元若,另外兩個病床的人都往這邊瞅,有個跟元利和還算熟悉的病友客氣地打了聲招呼,随和地聊了一會兒。元利和心情不錯,與那個人聊得來,還跟人家介紹元若。
楊何英依然是那個樣子,面上沒有什麽表情,連別人喊她都不應聲,一看就很不對勁。
一家人處在一塊兒,不僅沒有半點溫情,連家常話都沒有。
元利和不是傻子,早就覺察出了不對勁,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他讓元若去給自己倒了杯水,順道再給楊何英倒一杯。
楊何英就站在櫃子旁邊,等到元若把水送到面前時,她不接。
老頭兒反應飛快,趕忙朝元若招招手:“放這兒,擱這裏就行了,待會兒她自己拿。”
元若應下,把杯子放過去。
大哥不再冷眼旁觀,上前幫着楊何英忙事,變相地緩緩親媽的倔脾氣。
一家四口各懷心事,誰都不先打破僵局,元利和像個沒事人一樣,樂呵呵拉着元若談話。
期間,元若出去了一次。
楊何英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沒那麽僵了。元利和把自家老婆的變化收于眼底,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兀自琢磨了會兒,然後裝樣子似的咳了兩聲。
楊何英照舊不搭理人,把氣往他身上撒。
老兩口近些年太寵女兒了,什麽都給,什麽都幫,生怕女兒過得不好,算起來,他倆給元若的,遠比給大哥一家的要多。老人家也不圖別的,只是想着元若不容易,想着元若走了一條難走的路,當父母的沒辦法,趁還能活動,盡量多幫點,這樣以後他們不在了,元若也能過得順遂些。
然而現在楊何英心裏很不是滋味,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太縱容元若,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
老人家一輩子沒接觸過太多的新奇事物,活了幾十年,經歷過最颠覆觀念的事就是自家女兒出櫃了。
但他倆最終能接受元若的性取向,并不是因為包容,而是出于親情,出于對女兒的感情,因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楊何英與元利和接受的只是元若,從來都不是性取向。
元家和沈棠多年鄰居,沈家父母的離世讓楊何英同情,沈梨的死又讓她自責,而如今再來了個沈棠,楊何英其實比元若更難受。
老人家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也難以接受這個。
沈棠才多大,比她家元艾寧還小呢。
這孩子的前途多坦蕩多光明,以後的路還那麽長,怎麽就這樣了。
越想越惱火,楊何英端起杯子,要把裏頭的水都給倒了。
床上的元利和都愣住了,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雖然不清楚實情,但老頭兒還是明理的,知道這麽做太傷人,趕忙說:“哎,何英你幹嘛呢這是,咋了?”
楊何英心裏憋着事,誰都不願意理會。
大哥趕緊上前攔着,低低說:“媽,別這樣。”
這不攔還好,一攔就更上火了。之前在外面的那些話,楊何英都聽得清清楚楚,知道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幫元若瞞着,當下就更來氣了。
她抵開大哥的手,還推了一把:“別管我,讓開。”
元利和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做什麽這是……”
“大了,管不住了,”楊何英說,眼睛都紅了,“一個個都不争氣,都不省心。”
大哥是那種不會說話的,此刻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他從楊何英手裏搶下杯子,生怕等會兒元若回來看見了不好解釋。
把水倒掉這種舉動太傷人了,任誰看了都難過,自家人之間有矛盾就好好溝通,沒必要鬧到這個地步。
何況這還沒說上話,要是鬧起來哪能收場,而且還在醫院裏,晚一點元艾寧她們也會過來。大哥比較理智,對事不對人,對妹妹和親媽一碗水端平。
然而楊何英今天實在是太氣了,老人家倔脾氣一上來就不太講理,以為大哥還在幫元若,當即就低聲責怪:“你就會瞞着我,知道多久了?啊?是不是我沒發現你們就不說?上回我問你,你還幫她隐瞞,你們兩個是不是想氣死我……”
“沒有,”大哥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晚點再說成嗎?出去了再談。”
言罷,把杯子擱旁邊,擋在中間。
楊何英心裏憋屈,立馬眼淚直落。
“你就幫着她,我不管你們,不管了——”
大哥不辯解,不繼續刺激她。
元利和左右為難,最後還是把老婆牽着,“哭什麽啊,真是……好了好了,消消氣,別跟孩子計較……”
場面有夠亂的。
好在一家人都沒大聲喧嘩,全都壓着嗓門,不會驚動護士,也不讓周圍的人聽見。
另外兩個病床的人都在暗搓搓往這裏瞅,想看熱鬧,可終歸還是沒鬧起來,一家三口還是有分寸。
元若在外面待了大半個小時才回來,再進門時,楊何英已經恢複如常了。
其實她早就回來了一次,只是沒進門,那會兒正巧撞上三個人在鬧。
病房裏的氛圍比較沉重壓抑,連說笑聲都沒有,大家都像啞巴一樣。
護士過來了一次,來給元利和取針。
元若一連出去了幾次,多數時候都在外面待着,知曉楊何英不想看見自己,便有意避開。
晚些時候,嫂嫂帶着元艾寧過來了,氣氛這才勉強好了點。
元艾寧那丫頭古靈精怪,進門沒多久就發現了不對勁,小丫頭嘴甜會哄人,一直摟着楊何英的胳膊,左一句好聽的話,右一句賣乖。
到了吃飯時間,是元若和大哥一起出去買的飯。
大哥不太會安慰人,放緩語調說:“媽就是那個脾氣,別在意那麽多。”
元若嗯聲:“知道,不會的。”
“你的事自己處理,”大哥說,“有分寸就行。”
她沒說話,喉嚨發澀,心裏像壓着一塊石頭。
大哥頓了下,将要開口又止住,須臾,半是猶豫半是斟酌地說:“明晚回家吃個飯,我也回去,你跟媽他們好好談。”
今天肯定是不能再提及這些的,元艾寧她們還在呢,而且楊何英還沒穩定下來,現在把嘴說幹都講不通。
有些事旁人不好幹涉,能做的也少,到這兒就差不多了。
元若沒拒絕,只點點頭。
飯菜是在醫院旁邊的小餐館買的,四菜兩湯,都是适合老人家牙口的食物。
病房裏沒有專門吃飯的地方,只能将就湊合。元若和大哥嫂嫂都站着吃,随便應付兩口。
楊何英坐在床邊,從頭到尾都沒扒口飯,只喝了小半碗湯,沒胃口。
病床旁邊的櫃子上堆着雜七雜八的東西,其中就有元若的包和手機。吃到一半,手機鈴響,屏幕上顯示來電人。
大家都下意識看過去。
——是沈棠。
元若沒動。
楊何英手上的動作停住,望向她。
離櫃子最近的元艾寧二楞得不行,塞了一口飯,好奇地看過去,沖元若說:“小姑,小棠給你打電話啦,不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