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修)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修)
◎(雙更半合一)肅王是為了婚事而來◎
那頭謝錦安進了宮, 先回了自己的寝宮,吩咐小時子先打水來洗浴,換身衣裳再去見太後。
小時子尚且沉浸在對自家殿下和顧二小姐關系的猜測中, 嘴上就道:“是,奴才即刻就傳人送了熱水來。”
謝錦安卻是面色一頓,俊面上帶了幾分克制的神色,耳郭微微染了紅色。
“不必, 打了冷水來。”
他的嗓音沉沉啞啞,像壓着許多東西。
“是、是。”小時子不明所以,轉身去傳召冷水,在心裏只想:殿下真是悄悄勤勉,今日去了宴席, 送了顧二小姐回府, 還抽空去練習武功了。
從前殿下總是悄悄地練武,每回半夜再打些冷水來。
謝錦安望向天邊的低月,手上取了玫瑰藥盒來把玩,薄唇在沉思中微微抿起。
……太後嘴上說着不會插手他的婚事, 實際上卻悄摸兒地看好了人選。
要說服太後,對他也不算難事。
如今難的,是鎮國公府的圍牆,究竟高不高?
*
時辰尚不算太晚, 太後卻覺得有些熬不住了,早早地吩咐身旁伺候的李嬷嬷傳喚熱水。
“人老了, 實在是熬不住了。”太後手握佛珠, 長長地嘆了一聲:“恐怕今年年節的守歲, 哀家都要提前回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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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吩咐了人下去, 轉頭給太後倒了一盞醒神的濃茶:“太後娘娘瞧着還年輕呢, 怎麽會呢。”
太後掐着手指一算,嘆息聲更重:“照着哀家這個年紀,正是含饴弄孫的時候,可哀家的孫兒們都沒定下婚事呢。”
若要等抱孫兒,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李嬷嬷就道:“太後娘娘莫急,奴婢看着皇後娘娘和賢妃娘娘,都在給太子殿下和武王殿下相看王妃了,估計都快了。”
“哀家還不知道她們的心思。”太後和藹的面上隐約露出幾分譏嘲:“從當年進宮就開始争,如今兒子們長大,要争的除了兒媳,還有兒媳的娘家,估計一時半刻還定不下來呢。”
即便定了下來,兩人還要争着比誰先生皇長孫,又哪個孫兒更得皇帝太後的喜歡。
說到這,太後的眼中流露出幾分遺憾:“所以當年哀家和皇帝最看好羅氏,只可惜羅家……”
“貴妃娘娘當年最是和氣聰慧,只可惜肅王殿下倒是不像貴妃娘娘,也不像陛下。”李嬷嬷低了頭,在心裏接上了後半句:肅王殿下一副混樣兒,整日無所事事,倒是養廢了。
太後轉了轉佛珠:“這樣才最好。”
在宮闱中,做個閑散無事的皇子,才是最安全的。
她撫養肅王長大,不求他如何出人頭地,只要一輩子平平安安就是。
平安順遂,是在皇家中最為難得的四個字。
這也是她當年答應羅氏的。
正說着話,外間就有貼身宮女墨香進來。
“今日熱水比往日要快上許多。”李嬷嬷笑着開口,轉頭卻看見墨香的神色不對勁,不像是來報備好熱水的。
像是外頭發生了什麽大事,又在太後娘娘面前難以開口。
李嬷嬷看出來了,太後更是。
她當下就面容微冷,淡聲道:“外頭發生了什麽事情?”
墨香渾身一震,低頭開始支支吾吾。
李公公就在這時進來,向太後行了個禮,笑道:“太後娘娘,肅王殿下求見您。”
說罷,他看了一眼墨香,又道:“肅王殿下很是焦急,見墨香進來後沒動靜,又推了奴才進來。”
李嬷嬷會意接口:“墨香,你也服侍太後娘娘許久了,怎麽現在這樣不穩重?”
“太後娘娘贖罪,奴婢是怕打擾到太後娘娘……”墨香深深叩頭請罪。
“太後娘娘,奴婢瞧着肅王殿下匆匆前來,怕是在宴席上相中了哪家姑娘,回來請您賜婚呢。”李嬷嬷回首對太後露出一個歡喜的笑容。
太後也不禁笑了起來,沒追究方才墨香的異常,只說道:“那快些将肅王請進來,哀家可要看看他說些什麽。”
謝錦安輕車熟路地進了壽康宮。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他認真又鄭重地給太後請安。
太後道了免禮後,就細細地打量了謝錦安。
發髻整齊幹淨,面容英俊昳麗,神情肅正,且身上沒有往日參加完宴席後微醺的酒氣,泛着清涼涼的水汽,是沐浴過後再來求見的。
再看耳垂指尖都有幾分羞紅,可見李嬷嬷或許說對了。
——肅王是為了婚事而來。
果然,謝錦安并未起身,還是保持着請安的姿勢,慎重問道:“皇祖母先前答允過孫兒,若是孫兒有看中的閨秀,就立刻下旨給孫兒賜婚的話,可是當真?”
太後立刻樂開了懷,點頭道:“自然自然——快些告訴皇祖母,你看中了哪一家的閨秀?”
口中雖如此詢問,太後心中卻有着期待的猜測。
今日她特意囑咐了娘家人,給她的小侄女穿上謝錦安素愛的銀朱色衣裳,再打扮得漂亮些,争取在游園宴上和謝錦安來一場偶遇。
如今京城中,太子和武王已有相争之勢。
長寧侯府在後宮中無人,于前朝也只是一般,恐怕在她這把老骨頭走後,就要一天不如一天了。
為保長寧侯府的長久富貴和平靜,最好的辦法便是和皇室保持姻親關系。
且對方地位要高,又不會參與奪嫡。
所以在太後看來,自家侄女給謝錦安當王妃是極好的。
而且彼此都是有人品保障的,不是那等心計惡毒的人。先前又見過好幾回,也不算盲婚啞嫁了。
謝錦安也知道太後的想法。
他雖見過長寧侯府的小姐好幾面,可至今都沒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
不似阿菀。
只初見那一眼,就讓他魂牽夢萦、神思不屬。
打心底裏,就是特殊的那一個。
“孫兒請求皇祖母,将鎮國公府的二小姐指給孫兒做王妃。”謝錦安垂下眼簾,桃花眸中似沉起波濤,一字一句堅定道。
他心尖上泛起隐秘的、歡喜的顫抖。
他話音未落,太後手上不停轉動的佛珠便停住了。
一向波瀾不驚的太後,在面上顯現出明顯的驚詫:“鎮國公府的二小姐?”
這名號她并不熟悉,只聽李嬷嬷在念游園宴名單時聽到過。
她也記得,鎮國公府似乎只有一位嫡長女顧蓮,沒有第二個嫡女的。
“是,請皇祖母賜婚。”謝錦安的語氣如泰山之石,不可動搖。
太後的手稍稍捏緊了佛珠,蹙眉喚了謝錦安的名字:“錦安,你先起來。”
謝錦安沒動,只擡起眸子,一向潋滟的眸光中含了幾分暗沉:“皇祖母,是不願意,要出爾反爾?”
清亮的少年嗓音中,帶着沮喪與失望。
太後疼了謝錦安十餘年,最看不得謝錦安這副模樣,當下就和緩了語氣:“錦安,哀家可沒有這麽說。”
“只是哀家總要問一問這位鎮國公府的二小姐——哀家從前,還沒聽過這號人呢。”
說罷,太後給李嬷嬷使了個眼色,讓李嬷嬷下去打聽。
轉頭見謝錦安就要開口,太後趕緊截斷:“你要求娶人家,自然看人家是千般萬般的好,哀家可不要從你嘴裏聽那位顧二小姐。”
謝錦安在太後下手落座,聞言便笑如春風:“她本來就是千般萬般的好。”
太後望着謝錦安,未曾再說話。
她這個孫子生得好看,桃花眸子唇又薄,性子随意愛玩,雖還不曾沾染風月之事,可瞧着是個将來多情種的模樣。
誰知如今瞧着,變成了癡情人。
……這點倒是像羅氏了。
李嬷嬷地動作極快,屋中不過半炷香的時間,李嬷嬷就帶了消息過來。
由消息靈通的李公公寫在紙上。
才看到第一行字,太後的眉毛就擰了起來:“這位二小姐,是庶女,還是在莊子上長大的?”
雖然後頭緊跟着寫了,是鎮國公老夫人親自教養,可太後依舊有些看不上眼。
皇子的正妃,怎麽着也得是個嫡出小姐。
不然的話,将來前頭的朝典祭祀,後院的側妃侍妾,可怎麽壓得住呢?
“孫兒也是庶出。”謝錦安淡淡接了這一句:“而且父皇從小就不待見孫兒,和在行宮莊子上長大也沒差別。”
“那還不是你幼時頑皮,老是違拗你父皇。”太後聽了這話,不由得瞪了一眼謝錦安:“況且你是皇子,真真的天子血脈,哪裏是按着普通庶出論的。”
謝錦安的唇微微抿起,眼見得是不同意太後的觀點。
太後又接着往下看,直到看到“生母”那一行,又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她的生母袁氏,原是吏部侍郎嫡女,袁家被奪官抄家後入鎮國公府為妾……那便是罪臣之後了?”
說罷,太後忽然想起什麽,自覺失言——袁家,似乎和當年羅國公叛國之事有所牽連,才被奪官抄家的。不過彼時錦安年紀尚幼,對當年之事不甚清楚,如今在他面前提起,應當也沒有什麽。
太後不知,謝錦安早已經将當年卷宗熟讀。
如今聞言,心底微微一動。
再擡首時,面上含了幾分苦笑:“皇祖母若是這樣說,那孫兒就更是罪臣之後了。”
羅國公叛國,證據确鑿,念及過往功勞,只抄家流放。
原先板上釘釘的皇後人選貴妃羅氏,接受不了這變故,誕下三皇子後自缢而亡。
賢妃的母家亦遭受牽連打擊。
倒是原先不顯的李德妃,家裏因這事立下了重大功勞,被冊封為了皇後。
便是如今的李皇後。
太後張了張口,發覺自己無法辯駁謝錦安的這句話。
的确,謝錦安這些年在宮裏的遭遇——沒有妃嫔想撫養長大,不受皇帝待見,被兄弟們暗中排擠,甚至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欺辱過,皆是因為當年羅國公之事。
她就低頭掩飾尴尬,先将那張紙上的內容看完。
待看到那一句“美貌出衆”時,太後自覺找到了根源,就語重心長道:“錦安吶,你還年輕,可也要知道娶妻娶賢……”
她一語尚未說完,就見眼前這個一向嘴巴乖覺的孫子擡起眼簾,朝着她彎眉一笑,似乎和平常說話逗她笑一樣。
只是那長眉彎度淺淺,唇角弧度淡淡,連笑起來會漾着漣漪的眸子都像變成了一潭深水。
“皇祖母,顧二小姐性子良善,必然會是位賢德的好妻子。”謝錦安打斷了太後的話,嗓音中有些許微涼的無奈:“至于寧小姐,實在是和孫兒不大合适。”
太後沉默了下來。
倒是她忘了,她這孫兒只是閑散度日,并不是蠢鈍無能。
有時候他看人看事情,比她這經年的眼睛還要厲害。
“孫兒自然知道皇祖母的難處。”謝錦安輕聲道:“如今世家中,也有那等想要保全自身、置身事外的世家,若說是宗親裏,亦不缺乏身份貴重、自在逍遙的。”
“便是單論長寧侯府上,孫兒觀長寧侯那幾位漸漸長成的孫子,也有聰明可塑之材。”
“況且孫兒相信,皇祖母必定能長命百歲,何愁母家不興盛?”
“這些話,滿皇宮裏,也就只有你會這樣細細同哀家說了。”太後長長嘆息了一句,眼中隐約泛起幾分淚光。
深宮寂寞,即便她熬成了太後,也時常覺着孤獨。
當初要了謝錦安來撫養,一是見着這孫兒孤苦伶仃,十分可憐,二是為寬解自己的獨身寂寥。
而養到現在,已經是放不下的偏心了。
也是這宮中其餘兒媳和孫子孫女們對自己不過爾爾的緣故。
甚至不如沒有血緣的康陽郡主孝順關心。
謝錦安将帕子遞給太後拭淚——太後總是容易觸動衷腸、情難自禁,讓他養成了面見太後、定然要随身攜帶帕子的習慣。
“祖母放心,孫兒往後幾十年,都這樣說給您聽。”謝錦安頓了頓,補充道:“……和顧二小姐一道兒。”
“好吧,你既然喜歡,哀家也不多加阻攔。”太後抹去了眼淚,又是端正持肅的模樣:“只是,在哀家為你賜婚前,總要見一見那位顧二小姐。”
她心中總有些擔心,是謝錦安年輕,一時沖動,認人不清。
最親近孫兒的王妃,她可要好好掌過眼,才放心呢。
謝錦安眼中劃過深深的愉悅笑意:“皇祖母放心,孫兒打賭,一見着顧二小姐,您就會喜歡的。”
沒人會不喜歡阿菀的。
太後嗔了一眼謝錦安,對李嬷嬷道:“你瞧瞧,事情還沒定下來,就這樣偏心了。”
李嬷嬷憨笑道:“可見顧二小姐着實個可人兒。”
謝錦安又細細說了幾句,見太後皆是應下,就含笑行禮告退。
*
顧菀沐浴洗梳完,只覺得渾身上下神清氣爽。
用了一小盅清雞湯下的細面後,更是胃中舒服妥帖。
琉璃和琥珀交代了珍珠珊瑚好生看住院門,又關緊了屋門,這才放心地雙雙進屋。
“小姐,游園宴上發生了何事?”琥珀有些焦急地問道。
她見小姐那幅模樣,心中十分擔憂,趁着伺候小姐沐浴的時候,悄悄看了眼。
看小姐身上白嫩如初雪,沒有旁的痕跡,才放下心來。
琥珀問罷,一旁的琉璃又有些擔心道:“奴婢方才聽見前頭傳來管家的吆喝,恐怕是老夫人他們回來了呢,小姐難道不去迎接麽?”
顧菀輕聲道:“不着急,我先同你們講一講,這游園宴上發生了何事。”
她将事情經過簡略講了一邊,自然省略了與謝錦安的那一段,也不曾說謝錦安的允諾。
最後再将自己的猜測緩緩道來:“……這府中,莫約除了祖母和四妹妹,其他人都是參與進來的。”
琉璃已經聽得震驚在原地。
琥珀則是十分憤慨,一向穩重的她當即失聲道:“國公爺和夫人怎得能這樣!”
還有大小姐和三小姐,同為女子,是如何忍心做出這樣毀去她家小姐名聲和貞節的事情!
“他們有什麽不能,橫豎一個不把我當女兒,另一個早就恨不得除掉我。”顧菀挽了挽鬓邊垂下的青絲,雲淡風輕地笑道:“反正我已經不把他們當作父母了。”
既然這樣對她,往後也就怨不得她無情了。
守在門外的珍珠輕輕敲了敲門,揚聲道:“小姐,前頭來了人,說國公爺和老夫人馬車已經是到了門口了。”
顧菀便起了身,漫不經心地應下:“我即刻便去——琉璃,你陪着我去。”
她伸出裹着紗布的手,琥珀就會意地上前,将那顯眼的紗布卸下:“幸好小姐這傷口不深,一時半刻不戴着紗布也無妨。”
顧菀颔首,随後微微一停:“夜裏風涼,将我穿回來的披風拿來。”
*
鎮國公府正廳中,分明是燈火通明,卻是悄然無聲。
許久後,才有一聲重響。
是鎮國公狠狠地一掌拍在了黃花梨木的方桌上。
他指着藍氏和顧蓮,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生生地忍住了。
“母親,兒子先派人送您回去吧。”鎮國公最後選擇先對老夫人低聲說道。
老夫人冷冷哼了一聲,一雙略帶渾濁的眼睛掃過藍氏和顧蓮,最後落在鎮國公面上:“我活了大半輩子了,什麽樣的腌臜事情沒見過?”
“我今日就要聽聽,這對母女做了什麽膽大包天的事情,讓你險些當衆失态!”
今日在游園宴的最後,陡然生了一場大事故。
相比之下,老親王莫名傷到了底下的要處之事,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旁人看見那事後,都是極度的震驚中帶着興奮的八卦之色。又因算是皇家的醜事,還有點小後怕。
老夫人卻看見藍氏和顧蓮,面上浮現出的,是不敢置信、失望和驚恐。
到後來,藍氏和顧蓮急匆匆就要回來,老夫人就要派人去尋顧菀。
藍氏卻是一口咬定,顧菀此刻是不在瑤池園中了。
若非鎮國公趕到,求着老夫人先行回來,老夫人是定要問個明白的。
如今回到府上,聽管家說顧菀已經先一步回來,老夫人才松了一口氣,開始準備盤問藍氏。
鎮國公見了老夫人的神色,當下就覺得有些腿軟。
從前老夫人打他手掌心時,也是這樣一副神色,簡直和噩夢一樣。
“母親……”鎮國公露出為難的神色,低聲懇求老夫人:“不過是些小事情,兒子回頭就好生教訓她們,便不勞煩母親動氣了。”
“小事情?”老夫人面帶怒氣地說道:“敢在公主宴席上,算計菀丫頭,這還是小事情?”
“你若是再縱容她們,我即刻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蘇媽媽立刻輕拍着老夫人的背部,給老夫人順氣。
藍氏和顧蓮垂着臉站在一旁,見此情狀,都收斂了心思,含着淚請老夫人息怒。
鎮國公繼續低聲下氣地想讓老夫人先回去。
老夫人瞧着只變得更生氣。
正廳中的氣氛一時間凝固起來。
還是顧菀軟軟的一聲“祖母回來啦”,打破了這幾乎要讓人窒息的氛圍。
随後又是給鎮國公、藍氏見禮的聲音,要平靜冷淡地多。
“祖母怎麽這樣生氣?孫女給您揉揉額角。”顧菀容色含笑,輕輕巧巧走到老夫人身邊,揉起了額角:“您可不許常生氣的,否則好容易養好的身子就要不情願了。”
藍氏與顧蓮帶着期盼擡頭,看見顧菀完完整整站在面前,一時間恨得牙癢,又不好在老夫人面前顯露出來,只能再次低下頭去,做認錯的模樣。
老夫人伸手捉了顧菀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有些心疼地說道:“菀丫頭,你給祖母仔細說說,今晚到底是怎麽了。”
“你別怕他們,有什麽委屈向着祖母說便是,祖母給你作主。”
這話叫鎮國公、藍氏并顧蓮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顧菀卻是眼眸盈盈,搖首輕笑道:“祖母哪裏的話,孫女可沒有受什麽委屈——若是說委屈的話,便是身子不适,提前離開了宴席回來,沒能品嘗完那些山珍海味呢。”
“都是孫女不好,身子不适,要提前回來也沒和祖母說,才叫祖母擔心。”
老夫人皺起眉頭,起身直視顧菀:“菀丫頭,你說得可是實話?你真不要怕,即便說了什麽,有祖母護着你,沒人能将你怎樣的。”
顧菀亦擡眸回看老夫人,含笑的目光中帶着坦然:“祖母,孫女說的就是實話。”
她回挽住老夫人的手,乖笑道:“從小到大,孫女可是從來沒騙過祖母的呀。”
說罷,顧菀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況且,孫女跟着靖北王妃和康陽郡主,怎麽會受委屈呢?”
這話讓老夫人注意到了顧菀身上的披風。
顏色是暗紅色,不算鮮亮,可在燭光下泛着潤澤的光輝,像是胧上了一層夜明珠的光輝。上頭的花紋皆是暗紋,可從精細度與圖樣來看,一瞧就是宮中的出品。
就是有那麽些過長了……靖北王妃,生得這麽高麽?
不然的話,這披風也有些太長了。
這一點疑問在老夫人心頭轉過一瞬,随即就消失不見。
今日的游園宴時間太長了,人情關系打交道得太多,又生出許多的意外,讓老夫人有些心神俱疲的感覺。
見顧菀堅持無事發生,又面容紅潤,不似遭遇不測之事的模樣,便在心頭松了一口氣,不再追究。
既然已經重新拿着想要的掌家權,老夫人也不想逼着藍氏翻臉。
也實在追究下去,恐怕傷了體面。
老人家年紀大了,總是願意看着家族和睦的,哪怕是表面上的。
“明日你們來壽梧園一趟。”老夫人看了眼明顯心懷鬼胎的藍氏和顧蓮,囑咐道:“我要好生教導教導你們——要向門楣興旺,可不能從內裏就出了裂痕。”
藍氏和顧蓮不意事情居然是這樣發展,當即就諾諾應下,心中生出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有對顧菀的輕視:當真是和袁氏一樣,是個心軟的主兒,竟然不趁此良機打擊她們,反而替她們遮掩。
又或許是,老親王辦事前受了傷,沒碰着顧菀就先回去治療了。
所以顧菀真以為自己只是身子不适,先行回來了。
蘇媽媽扶着老夫人先回去壽梧園了。
顧菀眨了眨眼,環視廳中一周,良順笑道:“父親母親,可還有要和女兒說的?”
“若是沒有,女兒就随着祖母回去了。”
“菀兒。”藍氏見顧菀擡腳要走,趕忙急慌慌地開口,面上擠出難看的微笑:“菀兒,今日你不在我身邊,我可擔心得緊。”
“祖母身子骨才好,若發生了什麽,你不告訴祖母才是正确的。”
“可如今祖母已經離開了,你向母親我說一說,今日在宴席上,你可曾碰到過什麽人,有沒有什麽特別不舒服的地方。”
這樣一邊說着,藍氏一邊用目光上上下下的搜尋着顧菀的全身。
好似要從上面看出讓她心滿意足、證明計劃成功的證據。
鎮國公此時已經收斂了面上的怒容,一聲不吭地看着藍氏詢問顧菀。
顧菀但笑不語,柔軟的唇角噙着一抹冷漠的笑。
平靜地看着藍氏不死心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半晌後,她才婉轉開口,嗓音嬌軟,遮掩住語氣中的冷淡:“母親,你怎麽好像盼着女兒有事一樣?”
“女兒方才已經和祖母說過了,身子不适,拜托了靖北王妃先行回來的——若是母親不信,大可去問一問王妃。”
這話說得藍氏啞口無言。
她哪兒來的身份,哪兒來的地位,敢沖上去詢問靖北王妃這樣的小事情?
“倒是女兒看着長姐的面色不大對勁。”顧菀眼波一轉,看向今日頗為安靜的顧蓮:“長姐,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今日顧蓮在游園宴上又去尋太子,被太子斥為“只求榮華富貴,不是真心愛他”的虛僞女子,并說“今生再不相見”。
本來就十分傷心的顧蓮,又得知走老親王的路沒成功,反而是永福公主丢了臉。
心下就更是郁結和崩潰。
此刻擡頭,看見的就是顧菀一張巴掌大的玉面,罩在寬大精致的披風之下。
容頰染着淡淡的潤紅,竟似是宮中高不可攀的貴人。
顧蓮一下子就撐不住了,頭一回不再是清麗溫婉的模樣。
而是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顧菀,用帕子捂着面兒就走了。
還撞到了身邊的丫鬟,讓其摔了個屁.股墩。
藍氏見女兒匆匆離開,心中焦急,卻又不能離開,只好給身後沉默的兒子使了個眼色。
顧望便在藍氏的示意下,動身追上去安慰自己的嫡親妹妹。
臨走時,還給了顧菀一個自以為具有威脅警告的眼神。
殊不知自己像瞪着眼睛的金魚,囿于一缸清水之內。
只讓看見的人發笑。
“菀兒,你長姐不也是為着你生氣。”見顧菀笑容依舊,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藍氏就捏了捏帕子,忽而幽幽嘆了口氣:“說起來,這回帶你去游園宴,還是你長姐給你說的好話呢。”
“誰知你與靖北王妃交好,也不和家裏通一聲氣兒。今日你轉頭就去坐了靖北王妃那一桌,将咱們都忘在身後頭,你長姐可不生氣麽?”
藍氏的口吻中帶上了十足的失望和指責:“身為鎮國公府長大的女兒,一舉一動都要為鎮國公府考慮才是——若是論這一點,你可不如你長姐多了。”
“你怎麽這樣不識大體呢?”
“是,女兒讓父親和母親失望了。”顧菀眉尖輕蹙,面上蔓生出幾分自責的神情,語氣卻是淡而輕快的笑意:“還請父親和母親體諒女兒——女兒自小在莊子上長大,自然是不怎麽識大體了。”
“長姐嘛……也的确只在這一點上勝過我。”
畢竟鎮國公府的顏面和名聲,可從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這還是頭一回,顧菀這樣明顯地嗆聲回去。
驚得藍氏一時間忘了說話,只有手指因為生氣,而下意識地顫抖着。
一直在邊上當啞巴的鎮國公此時站了出來,皺着眉頭對顧菀怒斥:“你放肆!你是怎麽對你母親說話的!”
他聲音這喊着多年來在家中積壓的威嚴,此刻回響在正廳之中,便如雷霆乍然響徹在人耳邊。
叫人聽了覺得膽戰心驚。
在正廳門口站着崗的管家,不由得用手摸了摸胸口,再悄悄地往裏頭看:二小姐還沒見識過國公爺發怒的模樣,方才才敢那樣說的吧?如今二小姐,恐怕都要吓得流淚了。
管家卻看見顧菀不退反進,袅袅往前踏了幾步,走到鎮國公面前。
她的眼睛直直地對上鎮國公的雙眼。
“父親,您是什麽都知道的,對麽?”
包括她的生母一直受到藍氏無故刁難,她在莊子上生活得并不算如意,藍氏和顧蓮要将她送給老親王,換取自己的前途。
鎮國公都是知道的,甚至參與支持了最後一件事情。
顧菀的眼睛很美,尤其是眼尾,端的是上揚挑起的嬌妩動人,靈動極了。
可她的眼瞳是清亮澄澈的。
像一面光亮幹淨的鏡子,能一直看到人的內心裏去。
看得鎮國公泛起一陣又一陣的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