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猝不及防又再遇
第6章 6．猝不及防又再遇
趙子宜大抵明白，最傷人的，其實并非時間，而是随着時間流逝的一切。當世事紛至沓來，磚頭一樣砸在她年輕的臉上，她孤身一人赤手空拳，甚至來不及反抗，就被殘忍的事實按到在地，連一絲一毫逃避的餘地都沒有。
這些年，無論是爸媽離婚還是各自重組家庭，大部分時間她都獨自在外求學和工作，努力且忙碌，潛意識裏大概也在刻意忽略這些事情的負面影響。及至母親離世，她才突然醒覺，往事的傷痕一道一道，歷歷在目，一旦遇到一個發洩出口，就争先恐後冒出來，讓她幾近無法承受。
然而這所有的傷痛，都抵不過流逝的時間帶給她的遺憾。
但是，誰都是一樣，在生命這條單行線上，我們都不擁有重新選擇的自由。
除了繼續向前，別無選擇。
然後，新的一天來臨。無論我們生活在哪裏，過得如何，時間都滾滾向前。
趙媽媽走後，趙子宜有一段時間過得渾渾噩噩。有一天她正在睡覺，突然聽到媽媽縫紉機工作的聲音，她條件反射般一躍而起，跑進媽媽的工作室一看，卻見程爸正在笨拙地操作縫紉機，手裏是媽媽一件未完成的披肩。
從小她就跟在媽媽身邊，耳濡目染學習了不少服裝設計的知識，媽媽沒空的時候，她就跟去階梯教室後面旁聽媽媽的課；跟着這樣一個媽媽，自然動手能力也極強，寒暑假有時間就會動手做小飾品啊衣服啊，其實她的能力，跟專業出身的設計師也不差了。
看見程爸坐在縫紉機旁邊，她突然找到了可以去做的事情。于是她開始和程爸一起，整理媽媽的作品。趙媽媽的得意門生劉小萊得知消息之後，也欣然加入了。大家一起把趙媽媽留下的設計手賬裏的作品整理制作，而後，又請學院裏模特專業的同學一起，拍攝作品。
趙媽媽的學生們聽說要為老師制作作品集，紛紛來幫忙，設計師、模特、攝影師、攝影棚通通都是現成的，一群人齊心協力花了一個多月，把趙媽媽的作品設計圖紙與最終成品拍攝整理成冊，由劉小萊交付印刷。
兩人都希望日後能有機會，一起将這些設計作品推廣出去。
然後，趙子宜又把媽媽和程爸的照片印刷成冊。趙子宜上大學後，程爸跟媽媽一直相互支持着，但一開始兩人都還有顧慮，所以真正在一起時間也就最近兩三年。結婚後沒多久，程爸就承受失去媽媽的打擊，感覺他一下子也老了很多。這段時間趙子宜也跟程池多有交流，程池有意把程爸接到上海去一起生活，但程爸不願意。留在媽媽的房子裏，他覺得還有些念想，身邊又都有一幫共事幾十年的鄰居老友，一起下下棋什麽的，日子也過得快些。
完成了這幾件事，程爸跟趙子宜說：“子宜，回去吧，你媽媽和我都希望你和程池能夠過得快樂。”
趙子宜也覺得是時候振作起來了，現在她有了更有意義的事情要做。
于是，9 月中的時候，趙子宜收拾了行囊，從老家回到 Z 城。小憶當時已經飛去北京訪學進修，兩個閨蜜就這樣完美地錯過了。
Advertisement
過去這半年，在照顧和失去媽媽的這段時間，幸得小憶一直在趙子宜的身邊，無論任何時間，聽她在微信傾訴，默默地陪伴她走過這一段低潮。
所以回來安頓好，趙子宜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給小憶，“我回來了！”
“嗷嗷，我的女神要回來了！我國慶假期也要回來！”
眼看國慶假期馬上就要到了，趙子宜這兩天便忙着整理小憶的公寓，小憶似乎走得挺急的，東西都有點亂。到昨天終于徹底收拾好，把清潔一新的公寓拍了小視頻發給小憶，“窗明幾淨，靜待女主人回歸哦！”
結果小憶回複說看了閱兵再搭夜機回來，讓趙子宜不用等她。兩人隔了将近大半年沒見，大家都經歷了很多，那家夥咋咋呼呼的性格，搞不好見面會抱頭痛哭促膝夜談，又是一夜不睡的節奏。
說好了向前看，就別太矯情了，趙子宜給小憶炖好粥就回家睡了。
一早起來就出門買了菜，回家簡單吃了個快手早餐，趙子宜就拎着中午的菜跑到了 1702。進門直接進了廚房，看了一眼，昨晚粥吃得幹幹淨淨，想來小憶是不會餓了，“也不知道她昨晚幾點到的，讓她睡個懶覺吧！”
趙子宜獨自在廚房忙碌起來。今天的菜式是小憶點的菜單，必須要有椰子雞湯，還要她心心念念的廣式叉燒！
一心一意地做飯，可能是最近趙子宜內心最安寧的時間。她本身是極愛做飯，也很樂意在微博分享自己的食譜，原本她的微博是分享插畫故事的，到後來，粉絲都特別期待她的食譜，不少粉絲還會按她的食譜做菜拍照後@她，笑稱賣家秀和買家秀。不過趙子宜的菜譜确實非常接地氣，粉絲也很少翻車。
本來好端端的一個充滿藝術神秘感的插畫家微博，這兩年又被她弄成了夾雜煙火氣息的吃吃吃博，也就趙子宜才可以做得這麽和諧了。
“先把椰子鑿穿，倒出椰汁；
椰殼敲掉，白色的椰肉用榨汁機打成椰蓉絲，裝進煲湯袋，丢進湯煲開火；
老雞洗淨焯水後加入燒開的湯煲，文火炖 40 分鐘，撇去浮油，再加入之前倒出的椰汁，湯成。”
做菜的間隙，趙子宜把每個步驟快速用簡筆畫 Q 版配圖，之後再加上成品圖，就可以發到微博分享了。
與此同時，飯鍋的米飯，烤箱裏的叉燒，沙煲裏的米湯菜心也完成了。
昨晚吃完粥之後胃部覺得溫暖妥帖，周易睡了一個冗長的覺。依稀聽見輕微的抽油煙機工作的聲音，聞到淡淡的飯菜香味，後來又聽見踢踢嗒嗒的拖鞋走上了樓梯，然後床邊的遮光窗簾“嘩啦”一聲，中空客廳那邊巨大的落地窗的光傾瀉過來，二樓的房間突然大亮。
周易半夢半醒中皺了一下眉，一把扯過旁邊的枕頭，蓋住了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願醒來。已經好幾晚接近通宵了，也就昨晚回來早點，但入睡時也都已經兩點了。
“懶豬，起來吃飯啦！”一個戲虐的聲音溫溫柔柔地傳過來。迷糊中，一只柔軟微涼的小手就伸到他的脖子裏，手指輕輕撓了撓。又涼又癢……他下意識就抓住了這只亂動的手。然後，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他頭上的枕頭就被掀開了。
強烈的光線，讓他的眼睛一時無法睜開。
趙子宜單膝跪在床上，正想要叫醒不願起床的小憶。她俯身惡作劇地一手探進被窩，一手去扯她蓋在頭上的枕頭。結果枕頭掀開後，露出了一張陌生男人的臉，把她吓了一大跳！
“咳！”反應過來後，趙子宜立刻扔下枕頭，迅速撤退。第一時間用力抽回還被掌控的左手，本能地想盡快逃離現場。
周易感覺到掌中的小手在用力紮掙後立刻松開了，結果趙子宜抽離得用力過猛，身體馬上就失去了平衡，情急之下她側身想要用左手肘撐在床上保持平衡，然而悲催的是她本來就單膝跪在床邊，後撤已經讓她身體處于床沿，位置估計出現偏差，導致手肘在床沿邊落空，整個人眼看就往床下倒去……
“啊……”趙子宜發出一聲驚呼。
周易眼睛逐漸适應光線，看到一個人逆着光往床下倒去。完全是本能反應，他剛松開的手馬上往前一抓，緊緊扣住趙子宜的手腕用力一拉。趙子宜一下子被扯回床上，硬生生地撞到周易的身上。隔着被子，周易還是被撞得悶哼了一聲。
趙子宜撲倒在被子上，預料的落地疼痛并沒有到來，但頭上傳來的疼痛讓她不由伸手捂住額角。因為來回拉扯及撞擊，她腦袋暈眩宕機了好幾秒，醒悟過來的第一反應是：
小憶把男朋友帶回來了？！
而自己竟跑到人家的卧室上來！！
就真的是，尴尬了……比摔下床更糟！
周易的眼睛适應光線後，看到一個人斜趴在他的被子上，一手捂着額角，一手還緊緊抓着他的被子，披散的頭發完全遮住了她的臉。她穿着藕色的夏裝運動服，短褲下修長的腿白皙筆直，腳懸空在床邊，拖鞋已經掉了，露出了小巧粉色的腳丫。
可見剛才的動作，亦令她十分狼狽。
家政工作人員都穿得，這麽…随意……的麽？印象中，公寓的物業服務人員，應該是有統一的制服的？
坦白說，一早就被陌生人用手伸進脖子裏，感覺有點被冒犯。但從對方的反應來看，貌似也不是故意的。看起來她受的驚吓似乎比他更大，想來她剛才的動作大概是以為自己是小憶吧？不過話說回來，小憶跟家政阿姨——他瞄了一眼長腿的白皙皮膚，目測應該是一位年輕的小姐姐——嗯，小憶跟家政小姐姐的關系都這麽……親密……的麽？
只能說，有時候小憶她們這些年輕姑娘的世界，他已經不懂了……
“抱歉，抱歉，無心路過，我保證我什麽都沒看到！”趙子宜将一只手舉到自己的額邊，不好意思地說。
她一直緊緊地把臉捂在被子上，當然什麽都看不到。如此尴尬的時刻，這個反應簡直要為她的機智點贊！周易輕笑了一聲，突然很想看看她接下來要怎麽收場。
“嗯，我确信這一點。”周易扯了扯被子，提醒她現在還趴在他的床上。“那，現在怎麽辦呢？”
趙子宜當然收到了提示，所以聲音悶悶的：“請容許我默默地退下。”
“需要我配合做點兒什麽？”周易饒有興致地看着她，見她頭發下的耳朵已經紅了，他忍不住嘴角上揚，太有趣了！
“可以嗎？”聲音裏明顯有懇求的意味。
“畢竟眼下這個尴尬的狀況，我也很困擾。”只猶豫了一秒鐘，周易就決定逗逗她。
“……抱歉……”
“或者，我再睡一會兒？”周易故意用了商量的語氣。
“大俠，高明！”趙子宜臉埋在被子裏，感動得要落淚了！她馬上舉起雙手豎起大拇指以示敬佩。
周易笑：“嗯。”
趙子宜立馬雙手合十舉高到頭頂做了個膜拜的動作，之後趕緊雙手捂臉，站起來微微彎腰道：“小的告退……”
周易還沒回答，她已迅速轉過身，手忙腳亂找剛才掉下的拖鞋，在撞到二樓的落地玻璃又踢到樓梯欄杆之後，終于跑下樓了。
周易聽着拖鞋的聲音漸行漸遠，慌慌張張地跑出了門。
鞋都沒換，這樣落荒而逃……麽？
經過這麽一折騰，周易也已經毫無睡意，想起今天還得回去加班，幹脆就起來了。洗漱好出來，看見餐桌上精致的碗碟裏已經擺好了午餐。
簡單的一肉一菜一湯一飯，葷素搭配，色彩豐富，紅的叉燒，綠的菜心，白的米飯，清亮的湯，甚是誘人。
幹淨溫馨的家居環境，清清淡淡的家常味道，真是蠱惑人心。
小憶的這個家政……小姐姐——周易回憶了一下，雖然沒有看清楚她的臉，但看那雙大長腿……确實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業務水平，不錯。
周易毫不客氣坐下來開動了。瞥見餐桌還躺着一臺手機，呵，家政小姐姐果然是受了驚吓，手機都沒帶就跑了！真是罪過。
周易猜她大概是公寓配置的高級管家之類。一些高檔公寓會提供優質的家政服務，當然了收費也是成正比的。難怪小憶一直說要來住要來住，原來不來的話，這筆管理費服務費就真的是浪費了。
住慣了南郊的房子，這公寓确實是太小了一些。小憶這樣的女孩住是極溫馨的，但他手長腳長的，用起她的書臺沙發，總覺得有點兒局促。
他轉頭看了一圈，迅速下了結論，加班太晚的話偶爾過來休息一下也挺好，所謂酒店式公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