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Daisy
Daisy
他讀完信，紙上已有幾個字被暈染得看不清。
周敘白在一片渾渾噩噩中走進病房。
病床上躺着的女生純白無瑕，似乎只是短暫地進入沉眠。他伸手去觸碰她的指尖，卻發現僅剩涼意。
崔如霜被陳青絮扶到旁邊的座椅上休息，楚昭忍着淚和醫生溝通接下來的手續，病房裏除了低低地啜泣聲，一下變得很安靜。
“零零……”周敘白嘶啞着嗓音開口，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身形清瘦的青年站在病床前，沉重的黑色羊毛外套幾乎要把搖搖欲墜的他壓垮。
周敘白緩緩摘下左手的皮質手套，用剛剛結痂的手指輕輕觸碰了淩知雨的臉頰。
一滴淚落下來，打在她的眼尾，與她剛剛臨行前的淚道重合，在洇濕的枕頭上複又落下一個深色圓圈。
“我是記性差，但是沒有你想象地那麽差。”周敘白視線微動，看向自己的左手，“差生有差生的辦法，你總是吓唬我會忘記，所以我未雨綢缪，想了很多辦法。”
左手拇指搓過那片紅腫的痂，讓剛剛愈合的傷口重新滲出殷紅的血。
龍飛鳳舞的花體英文像是流下血淚的訃告，代替她與他的告別。
這場面任誰看了都跟着揪心的疼，楚昭回來時恰好看到近乎在自虐的周敘白，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低聲說：“她說過，要你好好活着。”
周敘白置若罔聞，依然低頭搓着手指上的痂，直到血流彙成細細一道，順着無名指緩緩流下。
他笑，極蒼白。
“零零，你看我這不是又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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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快步出去向護士要了紗布，給周敘白包紮時剛想呵斥他，看到他的表情，又沉默半晌才顫聲道：“周哥，她不希望看見你這樣。”
血很快洇透紗布。
周敘白還是溫柔地看着躺着的淩知雨，輕聲道：“我每天回家時還會多寫幾遍你的名字，這樣就能記住了。”
“本來還有你的微信好友，但你拿走我的手機，再還回來時早就不在我的好友列表裏。我那時忽然發覺，哪怕在虛拟世界裏，我也不能擁有你。”他眼圈紅得要命，聲音沙啞哽咽，“但還好，楚昭删不掉那張被我截掉了頭像的朋友圈。”
“我路過你，像某片不知名雲彩落下的一陣雨。希望你的世界天天晴朗，而我能成為一陣又一陣光臨的陣雨。”周敘白安靜地垂眸，“這段我也寫了很多遍，和你的名字混着寫，總是怕忘記。”
“你別嫌我煩，絮絮叨叨翻來覆去總是這幾句。”他顫抖着唇瓣，去觸碰淩知雨的，快靠近時又匆忙落下。
“滿書房的紙，我的文身，還有這段你在秦淮河寫下的文字。”
“除了這些，”他聲音裏有灰敗的絕望，“我已經沒有你的任何了。”
“我好像擁有過你，又好像沒有。我擁有站在紫金山與我看日出的你，坐畫舫的你，送我雛菊花的你……那些片段，我短暫地擁有你。”
“之前我怕記憶消失得太快，于是想反複加深這些記憶；再之前我怕遺忘太快，于是我不停去南京找你。”周敘白說，“我怕擁有的你，不在我的記憶裏。于是瞻前顧後，現在已經徹徹底底失去了你。”
楚昭：“別說了，周哥。”
周敘白很輕地笑了聲。
是嘲諷，是譏诮，他橫眼看向楚昭，眼白裏的紅血絲密密麻麻：“她活着我不能說，她離開我了我也不能說，我知你們的苦衷，不怨你們瞞我騙我，但我。”
但我為何不能堂堂正正說愛她。
但你們為什麽要我一定要忘記我拼命留下的，心裏的愛人的幻影。
我只是愛她。
我只是好喜歡她罷了。
周敘白的話哽在喉嚨中，他只靜靜地看着楚昭，過了片刻才緩緩回過頭，溫和地望向淩知雨。
他碰她的手，似乎更涼了。
“我聽你的。”周敘白的眼淚滴在她的手背，他低下頭，輕輕吻在她的手背，“不論你活着還是走了，只要你說，我都聽你的。”
“我會好好活着。”
周敘白淚水續滿了眼，握着她的手單膝跪下，“零零，你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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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知雨的葬禮舉辦在三天後。
一切進行得很快，周敘白恍然站在哀樂中時，似乎還未徹底消化淩知雨已經過世的這件事。
去世，死亡證明，戶口本銷戶，火化，再到這場人數不多的葬禮。
不過也就短短的三天，就抹去了一個人在世間的痕跡。
葬禮的流程很簡單，沒有繁複的程序，很快就到了下葬的時候。
“阿姨。”周敘白輕聲說，“讓我來吧。”
淩知雨的骨灰靜靜地放在一邊，周敘白很難想象那樣一個鮮活的人，就成為了這壇中灰。
崔如霜眼睛紅腫，倚靠着陳青絮才能站穩：“小周，你真的要這麽做嗎。”
周敘白點頭，溫聲說：“您答應我的。”
他今天穿得很少，一身黑色西服，衣襟口袋裏別了一朵白色雛菊。
整個人莊嚴、單薄，又篤定。
崔如霜眼淚又湧上，連忙偏頭過去，擺手讓他上前。
周敘白瞥向骨灰的方向，仿佛是淩知雨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從上衣懷中掏出準備好的彩禮，放進定好的盒中。
“零零，按這邊結婚的習俗，我要給你準備三金——金項鏈、金戒指、金耳環。”他聲音柔和，左手露出新結好的痂，“這金項鏈不算長，店主說身材嬌小的新娘就要帶短點的，不會壓身高。都說金項鏈會把愛人緊緊鎖住，讓一對夫妻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彩頭多好。”
“金戒指上有龍鳳花紋，你的是鳳，我的是龍。還有耳環，也選了比較大衆的款式，比較素，可能你不太喜歡。”他笑，“沒關系，以後再買。”
到場的親朋為周敘白所打動，紛紛紅着眼鼓掌。
周敘白撫摸着墓碑：“他們都在祝福我們。”
淩知雨的墓只是個衣冠冢，裏面葬着周敘白的三金，淩知雨腳上的紅繩，周敘白帶來的雛菊花，和那本日記。
葬禮結束後，這裏只留下周敘白和崔如霜。
他們之間，擺放着淩知雨的骨灰。
“阿姨，謝謝您把她交給我，我會按照之前跟您的約定，帶她去大海。”周敘白眼色哀傷而溫柔，“零零喜歡海邊，那裏才是最好的歸宿。”
崔如霜眼淚又熱湧：“孩子，辛苦你了。”
周敘白：“您照顧好自己，注意身體，您好好活着零零和叔叔在天上才安心。”
崔如霜望向遠方天際，過了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你也是，我們活着的人要連着他們的份一起活下去。”
周敘白沒說話，輕輕撫了撫那壇骨灰。
“阿姨，我已經想好了。”
“所愛長埋地底，而我向死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