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Indigo
Indigo
文身結束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
周敘白在仰椅上靠得背部有點僵，他嘗試動動左手，發現自己已經很難操控它——左手已經被疼痛燒灼得失去知覺。
他擡起手仔細端詳自己的左手，從表面看不出任何異樣，只有翻開掌心，輕輕分開中指與無名指，才能看見那串紅腫的花體英文。
老板娘邊收拾東西邊誇周敘白：“小帥哥你可真不是一般人，不用麻藥一口氣挺下來，開店這麽久你是頭一個。”
周敘白欠身：“你好，麻煩借我一點紗布。”
老板娘愣了下，下意識去看他的手：“紗布倒是有，你流血了？”
周敘白搖頭：“沒有，就是……”
老板娘了然：“啊，給女朋友驚喜是不是？我明白，明白。”
周敘白沒解釋，接過紗布，跟人道了謝，打車回了醫院。
回去的路上，他坐在出租車的後座，打開手機裏的浏覽器，頁面重新加載到他之前搜索過的頁面——
【怎樣才能不忘記一個人。】
下面的答案五花八門：要在心裏重複默念她的名字，要天天和她見面，要在看得到的地方做重點标記。
還有網友說，要是真的不想忘記她，怎麽樣都不會忘。否則，就算刻進血肉裏也是白搭。
周敘白盯着最後那句話看了好久，把頁面截圖，重新鎖屏。
他到醫院時，陳青絮和楚昭正在給淩知雨辦出院手續，裏裏外外地跑。倒是淩知雨，難得乖順地在病床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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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換了頂靛色假發，發型是最近很流行的公主切。不過除了這頂假發外，她身上不再有其他贅餘的裝飾——之前的耳夾、Choker，還有亂七八糟的朋克戒指，都被陳青絮強制收起來。
淩知雨現在身上只穿着最素淡的白T恤和牛仔短褲，腳腕上的紅繩鈴铛小幅度地擺動着，整個人像一朵靛色花蕊的白玫瑰。
這唯一的一抹亮色，像是在與生活做最後的抗争。
周敘白坐到她旁邊，把這個比喻講給她聽時，淩知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什麽白玫瑰啊。”她停了半晌，莞爾道，“不過也對。靛色花蕊的白玫瑰，就是我本人。”
“看似美好，神秘，卻又不容于現實生活裏。”
周敘白眉心一顫，沒說什麽。
醫院裏很多人忙忙碌碌，步履匆匆，只有他們兩個人閑閑地并肩坐着，透過醫院的四方窗看夕陽。
“要是能一直這樣看夕陽就好了。”淩知雨感嘆，“能每天這樣看着太陽升起又落下，也是一種平淡的幸福。”
周敘白；“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麽願望？”
“有好多美麗的地方我都還沒去過，以前的日子一門心思學習，錯過很多和朋友出去玩的機會，也錯過了很多風景，現在想想還挺遺憾的。”淩知雨視線掃過來，經過他的手時眉心皺起，“你的手怎麽回事？”
“怎麽裹着紗布？”
“哦，在外面吃飯時不小心磕破了，已經找醫生包紮過，不礙事。”周敘白輕描淡寫地揭過，“除了出去玩，還有什麽心願？”
淩知雨：“問這麽認真啊？難不成你還能幫我實現願望嗎？”
周敘白嗯了聲。
“那……我想在離開南京前吃一次冰淇淋！你一直攔着不讓我吃。”她掰着手指算，“想回高中看看，想養一只雪納瑞。”
說到這裏，淩知雨停頓好一會兒。
然後那股視線輕輕落下，很緩和溫柔地落在他身上，“想你別再找零零，想你好好活着。”
周敘白和她視線相對，過了半晌他率先轉開：“好。”
淩知雨看着他認真眉眼，又笑出聲：“你現在答應的好好的，沒準過一陣子又忘了。男人對承諾這件事本身就不敏感，再加上你得天獨厚的病症啊，我就當你沒答應過吧。”
周敘白沒來得及回答，就聽陳青絮喊他們：“辦好了，我們走吧！”
///
四個人走在醫院大樓側面的瀝青路上，淩知雨和周敘白在前面走，楚昭和陳青絮跟在後面。
風吹過梧桐樹葉留下沙沙響，夕陽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絮絮，我忽然想起高中的時候。”楚昭步子很慢，跟着陳青絮的步調，“我們四個人也是這樣，兩個人在前面走，兩個人在後面跟着。”
“剛開始是你和淩知雨走前面，我和周敘白在後面。後來變成了他們兩個在前面，我們兩個在後面。”
楚昭感嘆：“那時候真好。”
陳青絮毫不留情地打斷他：“還不是高三後期周敘白跟你沒有共同語言，人家兩個學霸在一起探讨學習方法，跟你能探讨什麽。”
楚昭不服氣：“喂，淩知雨當初成績比我爛多了，要是沒有周哥輔導，怎麽可能大器晚成，後來居上。”
陳青絮哼了聲：“哦，我也有給你輔導啊，你得承認人和人的天賦是有區別的。”
楚昭：“不，師資力量差距太大。”
陳青絮：“楚！昭！”
周敘白聽見後面拌嘴的聲音，回頭看時聽見身旁的淩知雨習以為常地說：“不用在意，他們總是這樣，從小吵到大。”
周敘白：“你們認識很久了？”
淩知雨：“嗯，我和絮絮初中就認識，絮絮和楚昭是青梅竹馬，他們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最長紀錄是三天沒吵架。”
周敘白又回頭看：“他們感情很好。”
“那你們呢。”周敘白追問，“你和之前的男朋友，關系怎麽樣？”
“蠻好的呀，當時我們四個人就是這樣一前一後地回家，他人很溫柔，脾氣好又愛笑，偶爾也會說點冷幽默和俏皮話，有很多人喜歡他。”淩知雨回憶道，“他是個連拒絕別人時都很照顧女孩子情緒的人。”
“你很喜歡他。”周敘白肯定地說。
“全世界都喜歡他。”淩知雨說，“我當然喜歡啦。”
她說喜歡時，眼睛裏亮晶晶的，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十八歲少女，說起喜歡的人時眼裏會裝下一整條銀河的光彩。
喜歡這兩個字仿佛某種神奇的咒語，打開了周敘白心中某個隐秘的開關。
周敘白：“咳，淩知雨，今晚可以吃個冰淇淋。”
淩知雨瞪大眼睛，驚喜道：“真的嗎！！那我要吃……”
周敘白：“只能吃哈根達斯的一個球。”
淩知雨：“……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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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知雨原以為周敘白是随口說說，她也沒有當真。因為在這短暫相伴的旅途裏，在南京悶熱的喘不過氣的夏天，他從來沒有允諾過她可以吃冰。
淩知雨抗議，據理力争，但每次都被周敘白無聲地壓制回來。
後來，她的身體情況每況愈下，也沒再提過吃冰淇淋的事。
陳青絮和楚昭也不讓她吃，說是不利于她的身體恢複。
可是拜托，她的身體已經破壞到極限了，哪裏還有恢複的空間和時間？
離開南京的前一晚，淩知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今晚格外悶熱，天氣預報預告夜間有雨，可這陣雨遲遲未下，到處都是潮濕的、悶到讓人頭疼的空氣。
平時晚上她都是開窗睡覺，因為長時間吹空調風很容易感冒，淩知雨受不住那麽久的冷風，她如今的小身板已經禁不起半分風浪。
現在她不得不下床把窗戶關上，外面的風潮熱而振蕩，吹進屋內再沒有了出口，便一直在淩知雨頭頂繞來繞去做熱循環。
陳青絮和楚昭臨時在他們的酒店訂了房間，和他們不在同一層。淩知雨今天出院後狀态一直很不錯，她本來想去騷擾陳青絮，但一想到那漫長的回國旅程和站着過來的七個多小時的高鐵，陳青絮一定沒休息好，一路上都在為自己擔驚受怕，她就放棄了半夜出行的念頭。
不如，就熬夜看個恐怖片吧。淩知雨想。
受點精神刺激，手涼腳涼，也許就不熱了呢？
她打開平板電腦，選了部最近上線的恐怖片。評分很高，網友都說是魔幻現實主義，映射了許多現實生活的龌龊與肮髒。
淩知雨倒不在乎片子背後有什麽意義。
她只在乎能不能完成心理降溫。
恐怖瘆人的背景音樂從尊貴VIP的環繞聲道杜比模式裏緩緩淌出，電影裏的小男孩在無人的老屋裏奔逃躲避不知名的“生物”，他躲進壁櫥小小的空間，從縫隙裏窺視它的靠近。
沒有常規恐怖片裏忽然出現的詭異大眼，暗夜裏，鬼怪的靠近禮貌而紳士，窗外月光襯得飄忽的身體格外青白。
它輕輕敲擊壁櫥，仿佛在扣響鄰居家的門。
“你好，我的小天使。”它的聲音破碎嘶啞，每說一句話身上便多了一只睜開亂轉流膿液的眼睛，“想不想吃草莓冰淇淋？”
淩知雨順着小男孩的視角望過去，鬼怪手指尖銳宛若死神鐮刀，即将把壁櫥劈為兩半，而另一只手托着滴滴答答仍流淌着鮮血的人腦，就是它口中的草莓冰淇淋。
“……”淩知雨啪的一聲把平板扣上。
很好，不熱了。
她還沒等把這口氣喘勻，手機微信忽然響起視頻通話的鈴聲。淩知雨點開，是周敘白的頭像。
沒怎麽猶豫，淩知雨接通電話：“喂，這麽晚還不睡啊帥哥，這樣可是會老的……”
視頻那頭是一片黑暗，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周敘白似乎是站在某個窗邊，隐約可見的側臉上灑滿月亮的光輝。本來很帥氣的模樣，淩知雨不自覺地就看出幾分恐怖來。
她咽了口唾沫：“找我幹嘛。”
他笑，像恐怖片裏的鬼怪一樣儒雅紳士。
周敘白舉起手中的盒子：“想不想吃草莓冰淇淋？”
淩知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