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Red
Red
這是零零上大學後，我第一次來她的城市。南京和瑞津不同，溫度适宜，交通方便，風景也好。零零的學校離中山陵和鐘山風景區很近，所以我和零零昨晚決定今天早上去紫金山看日出，然後在景區裏逛一逛，再晚些去她的學校看看。
山頂風大溫度低，零零穿了件薄外套還冷得直發抖，我包裏有衣服，但我沒拿出來，直接把她抱進了懷裏。
日出有多燦爛壯美我都不記得，但和零零一起被第一縷陽光沐浴時，我好幸福。
————周敘白日記
“該帶的裝備我都準備好了。”淩知雨扒拉自己的背包，絮絮叨叨，“手電筒，紙巾，水，一些扛餓的零食，我的藥，還有……你的日記本帶了嗎？”
“這些我都有準備，你輕裝簡行。”周敘白把淩知雨的背包放到一邊，把她需要的東西塞進自己的背包，然後把藥瓶遞給她，“随身攜帶，如果中途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停下叫我，不要逞強。”
“拜托周敘白，你再這樣關心我我就要懷疑你喜歡我了。”淩知雨望着周敘白皺起的眉心，習慣性把耳機跨在腦袋上，“安啦，我會注意的。”
“真的不需要我幫你拿點什麽嗎？”淩知雨意有所指地看向周敘白的背包，“我好像有點欺負人。”
“我主動承擔，不算欺負。”周敘白把她的耳機掀開一道小縫，“你照顧好自己。”
“……”淩知雨揉揉耳朵，“知道啦。”
出于謹慎，兩人在臨行前最後确定一遍要帶的東西，在淩晨三點半，啓程夜爬紫金山。
夜晚的南京也不見涼爽，濕乎乎的熱浪一出門就撲了滿臉。
這趟旅途比淩知雨預想的要吃力，夜晚的上山之路比白日難了不止一星半點。黑暗像蛛絲織成的大網，把他們包裹住，還吞噬了這條路上所有的光線。沒有路燈的山路，他們只能靠周敘白手機自帶手電筒的光一路向上。
手機光線有限，只能照亮前面的一小片地方，除了面前之外的四面八方都是一團漆黑。淩知雨怕黑，但好在身旁一直有周敘白節奏穩定而不急促的呼吸聲，路邊草叢裏喳喳作響的小昆蟲，還有偶爾健步如飛，嬉笑路過的大學生，讓這個充滿黑色的夏夜瑩潤着別樣的溫情。
“喂，周敘白，你今天還記得我嗎。”淩知雨有點氣喘，故意歪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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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記憶也沒有那麽差。”周敘白似乎是笑了聲，淩知雨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從他聲音的尾調聽起來，他是在笑。
周敘白彎腰從路邊撿了根前人留下來的粗樹枝，劈下上面的毛刺，遞給淩知雨：“暫且當登山杖，省力。”
淩知雨接過來，學着周敘白的模樣去借它的力，果然再走上山的坡時友好很多。
淩知雨：“怕你不記得，我今天還是紅頭發哦。”
周敘白：“難道你還有其他顏色的？”
“那當然了。”淩知雨哼了聲，極其傲嬌地比劃，“我的行李箱裏有赤橙黃綠青藍紫，一整個彩虹系列的假發！”
淩知雨和周敘白有一搭無一搭地說着話，從頭發顏色聊到南京濕熱的六月，從鴨血粉絲湯聊到科巷的牛肉鍋貼。大部分時間都是淩知雨在說，周敘白偶爾應和幾聲，兩人走走停停磕磕絆絆，終于在日出之前到了山頂。
今天山頂的溫度不像周敘白日記裏寫的那樣冷，濕度不大，溫度适宜。淩知雨熱得把外套脫了系在腰間，拽着周敘白站到最佳觀賞點。
太陽隐沒在遠方的地平線下，隐隐有光從那條分割光與暗的線內洩出。周圍有許多游客和組隊來的大學生，三五成群地歡呼雀躍，還有人在倒數拍照，好不熱鬧。
“我記得上山路上聽人說中山陵對面好像是一所大學，是你日記裏寫的那所嗎？”淩知雨伸了個懶腰，趁着周敘白低頭翻看時把幹嘔的惡心勁壓下去。
“是，那是零零的母校。”周敘白确認後，把這本日記放進背包夾層，“日記裏有寫詳細的位置，衛崗一號，就是那裏。”
“哇，那這些學生應該有一部分是她的校友。”淩知雨踮起腳張望，“沒準會有認識她的學弟學妹。”
“也許。”周敘白言簡意赅。
“太陽出來了！！！”随着大學生們的驚呼，淩知雨和周敘白的目光同時落在遙遠的天際。
天空中的暗色盡數被噴薄的陽光吞沒，分布在太陽周圍溫暖而耀眼的金色向四周舒展擴散，溢出的光線如同衆星捧月般，溫柔而有力地一點點把太陽托舉到天空之上。
壯美、驚嘆到讓人失語，情不自禁想在大自然的力量中落淚。
淩知雨：“周敘白，你知不知道‘和光同塵’這個詞？”
周敘白：“要看怎麽理解。如果從詞語本身來看是指‘不露鋒芒，與世無争’的意思，但如果從道家和佛家來講又是不同。”
“停停停，太有文化了。”淩知雨笑着擺手，“我只是從字面意思上來看，眼前的美景就是‘和光同塵’，耀眼的光和漂浮的塵埃混在一處，處處和諧，是大自然的奇妙美景。”
周敘白颔首：“很妙。”
身邊有情侶在第一縷陽光下擁吻，有好朋友嘻嘻哈哈勾肩搭背，一起和剛上班打卡的太陽合照。一片其樂融融的氛圍裏，只有淩知雨和周敘白像兩根沒有情趣的電線杆，在最好的觀賞位置孤零零地伫立着。
淩知雨從日出帶來的震撼中側頭，看見周敘白的眼眸裏的黑色被金色一點點渲染，整個人也被陽光鍍上一層溫暖的邊。
“你有想起來什麽嗎？”
話音剛落，淩知雨看見周敘白眼睛裏的金色漸漸褪去，複而被黑色完全替代。
他搖頭：“什麽都沒有。”
淩知雨安慰道：“放輕松，別有太大的負擔，最起碼我們還看見了這麽美的日出。”
“你想啊，你和零零也看過這樣的日出，這相當于我們在複習功課！我們多去幾個地方，肯定會勾起你的記憶！”淩知雨一臉篤定，“雖然你現在是門門功課不及格的差生，但我們一起努力，總會考出及格分的！”
“皇天不負苦心人！”
周敘白重新看向遠方升騰雲霧，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某一處，輕輕嗯了聲。
“你仔細往下看，看那一圈連着美齡宮的梧桐樹，像不像一條項鏈？”淩知雨比劃給周敘白看，解釋道，“梧桐樹是鏈條，美齡宮是中心的寶石。都說這是那位送給愛妻的禮物，浪漫吧。”
周敘白這才回了神，配合地用手機咔嚓一聲拍照，算是打卡。
倒也沒什麽別的觸動。
淩知雨和周敘白朝下山的路走，正巧看到剛剛看日出的大學生圍着鐵栅欄轉，鐵栅欄上挂了許多把鎖，各式各樣，每把鎖都寫着人名。
那對擁吻的小情侶正把象征着永結同心的鎖頭鎖死在欄杆上，淩知雨目光思索地看着他們，而後轉頭看向周敘白：“你和零零來過這裏，會不會也鎖過一把同心鎖？”
周敘白搖頭：“不會，我日記裏沒有寫。這樣重要的事情如果發生了，我一定會寫在日記本上。”
“也許是你太高興忘了也說不定！”淩知雨低頭數欄杆上的鎖，“不試試看怎麽知道一定沒發生過？”
“快快快，我從前往後找，你從後往前看。”
周敘白拗不過淩知雨，跟着她一起看鎖上的人名。
“許姜，周溪山……陳傾時，宋枳……”淩知雨看了三排鎖頭，眼睛都快看重影時，忽然看見兩個熟悉的名字，“零零，敘白！！！”
“周敘白你快來看！這個是你和零零的同心鎖！”
周敘白原來只是在栅欄另一邊等着，他沒去查看，卻也不想勸阻淩知雨，負了她的好意。
……沒想到淩知雨真的能找到鎖在一起的同心鎖。
他快步走過來，順着淩知雨指尖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滿是鐵鏽的欄杆上看到一對暗黃色的鎖。
歪歪扭扭地刻着“零零敘白”，中間還畫了一顆小愛心。
趁着周敘白低頭看時，淩知雨對着身後那對情侶豎起大拇指，那對情侶輕飄飄從他們身邊走過，女生悄悄朝淩知雨眨了眨眼睛。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在短短的時間裏偷偷刻鎖，趁人不備鎖在這邊，他們甚至還有時間接吻、拍照以及看日出。
不愧是大學生特種兵，淩知雨深深折服。
她回過神來，周敘白還在盯着鎖頭看，好像變成了一尊石像，一動不動。淩知雨戳了戳他：“喂，你看得差不多我們就……”
周敘白用手飛快地蹭了下眼尾，低聲說：“這是五年來，我第一次獲得和零零有關的信息。”
淩知雨只是想讓他開心點，沒想到同心鎖的殺傷力這麽大，會招惹得周敘白落淚。
青年眼尾紅，眼角也紅，鼻尖也紅，眼裏蓄着的淚被金色的太陽光閃爍後，像是青碧池塘裏的粼粼波光。
淩知雨在車上說零零不愛他時，周敘白沒哭。
她說零零不會等他時，周敘白也很平靜。
如今只是見着一對“假冒僞劣”的同心鎖，那個情緒穩定一本正經的“定海神針”，就垂着眸子，安安靜靜哭成了淚人。
豆大的淚珠從他眼裏滾落，砸在鎖頭上，砸進青石地。
砸得淩知雨心裏好不是滋味。
日出的時候過了，峰頂的游客也不見少。淩知雨拉着周敘白到一旁的涼亭休息，安撫這個哭得傷心的人。
淩知雨手足無措地安慰：“有零零的消息，這是好事啊。雖然不能憑借這把鎖頭找到她，但最起碼說明你們真的來過這裏，而且留下了美好的回憶。給你自己點時間，一定可以想起來。”
周敘白沒回答，只是默默收拾好情緒，打開手機，給她看了他手機裏面的備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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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周敘白第一次按照日記的标注來南京。
遇到淩知雨的這次是第五年，前四年的尋找都孤零零躺在他的備忘錄裏，最短的是一個星期，最長的有一個月。
同樣在南京這個熱浪翻滾的盛夏，他匆匆降落，按圖索骥地尋找，最後失望而歸。周敘白似乎并非完全不清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但他仍然風塵仆仆地奔赴，固執地尋找着一個所有人都認為不存在的人。
他的記憶一直在消失，于是只能靠着備忘錄裏的文字，反複提醒自己想起他的愛人。
備忘錄裏有很多細節的話，細節到每一次的每一天，細節到小小的黑體字重複機械地，閃爍在備忘錄的仿真紙張界面。
細節到每個閃爍的字符裏，都透露着難言的絕望。
2015年6月20號
……沒有找到她。
2016年6月20號
……我找不到她。
2017年6月20號
……我還是沒有找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