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八月的溫度，熱得像是蒸籠。
顧棠新做了卷發，穿了一條深綠色的吊帶連衣裙，斜斜靠在前院能夠容納雙人的吊椅搖籃裏，時不時地歪頭朝外張望。
不久前，一場狂風驟雨澆透了炎熱。此時微風拂面，沒有燥熱，只餘雨後的清爽氣息。
夏日的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雨過天晴時，天邊還出現了罕見的雙彩虹。
這樣的奇觀，仿佛在預示好運。
顧棠拍了好幾張照片保存，又翻了翻手機看哥哥給她拍的機票。
她美滋滋地微晃起吊椅搖籃，低頭開始編輯朋友圈——
【生日看到雙彩虹，分享接好運！圖片.jpg】
底下很快便有許多點贊回複。
顧棠撐着臉，沒有看到想見的人，她将手機丢在一旁，随手拿起旁邊的抱枕抱着，窩進搖籃裏。
從天明等到天黑。
遠處草坪燈的燈光亮起，顧棠等得困了，小睡片刻後，看看天色，估算他們應該要到了。
她拿起丢在一旁的手機。
屏幕亮起，好幾條信息彈出來。
[哥哥：小妹，爸媽那邊突然有急事要處理，趕不回來了。我回去給你過生日。]
間隔十分鐘後——
[哥哥：暴雨天氣，航班延誤，不知道能不能趕上。你先自己吃點東西，不要餓着。]
顧棠吐出一口氣。
她彎下腰，一手拿着手機，一手側撐着臉，屏幕的光映亮她低垂的面容。
半晌，她點進輸入框，快速敲打。
[顧棠：嗯嗯，沒關系，爸媽的工作要緊。哥哥你也別着急，記得吃飯，我剛剛還吃了一個小蛋糕！]
她坐在原地發了會兒呆，心裏并沒有太多的失落，仿佛意料之中。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顧棠握着手機，搭在搖籃扶手上，渾身松了力氣般，向後懶懶靠去。
她輕輕晃着吊椅，深綠色裙角劃過纖細的白皙小腿。
手指無意識地按亮屏幕，又按至熄滅，循環往複，只是再沒有新的消息彈出來。
她等到淩晨十一點。
遠處的燈光像星子，一閃一閃的。顧棠的胳膊和小腿被蚊子咬出很多小紅包，她伸手撓了撓，最後屈起雙腿，整個人窩進搖籃裏。
又過了半個小時，顧棠知道大概率等不到了，便收回視線，低頭點進游戲。
游戲現在是卯時左右。
天色還是黑的，窗邊的燭火微微晃動，床上被褥被疊得整整齊齊。
崽崽已經起床，正在院子裏洗漱。
顧棠挪動視角，手指摸上崽崽剛睡醒不久的蓬蓬頭發，沒一會兒又給他正了正本就整潔的衣領。
姬九珏絲毫沒有被打擾。
他有條不紊地将臉擦幹淨，那只無形的手還摁住他額頭上翹起的呆毛，緩緩撫平。
顧棠從背包裏取出一根繡着雲紋的雪白發帶，破天荒地要給崽崽綁頭發。
以往這種操作難度大的瑣事，都是崽崽自己弄的，他兩只手繞後攏起長發，很快就能将頭發紮得又高又緊。
換成顧棠，兩根手指需得用力怼在屏幕上，還攏不起全部發絲，總會滑下來幾縷，妥妥一個手殘。
她仿佛與崽崽的頭發杠上了。
越是弄不好，她就越要弄。
手殘的同時，還要注意不要扯到崽崽的頭發，一個人窩在夏夜的搖籃裏，迎風熱出了汗。
姬九珏沒有動作，他低眸看去，被撈起的長發不時散落腰際，耳邊還全是嘀嘀咕咕的聲音。
小小抱怨他的頭發好難綁。
他注意到她今日來得有些早，而且從剛剛開始，也過分安靜了。
他聽着她的心聲。
從他的頭發，胡亂嘀咕到生日快要過去了。
姬九珏能聽出她話裏的喪氣。
他早有預料，生辰無非就是那些無聊虛僞的東西，完全沒有過的必要。
身後柔軟的長發被揉的亂七八糟，姬九珏耐心消失殆盡，雙手繞後道：“我來。”
他熟練地攏起長發，一手接過束發帶，很輕巧地便纏上去，繞了幾圈後，便迅速紮緊。
如綢緞般的黑發被紮得又高又緊，露出一張過分漂亮的雪白小臉。
崽崽終于得以進屋。
顧棠跟在他後面，唉聲嘆氣。
她真沒用，怎麽連給崽崽紮個頭發都做不到？
崽崽打算用竈臺起火燒熱水，用櫃子裏的食材炖點豬骨湯喝。
顧棠看他要自己做飯，再次攬過生火的活兒。
她拉開兩指，努力鑽進塞着木炭的爐竈裏吹了半天，終于吹出了裏面的火星子。不過等她再次鑽出來，撿起地上的幹樹葉費勁引燃時，裏面的火星子又黯了下去。
姬九珏已經在鍋裏倒了水，蓋好。他站在竈臺旁的小凳子上，抱起雙臂，低眸看向爐竈後那片飄着燃燒卷起的小樹葉。
顧棠嘗試兩回，終于成功生火，往裏面陸續丢進木柴，探頭出來時，就看到崽崽這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可惡！
竟被半大崽崽嘲笑了！
仿佛像是知曉她在看他，崽崽又稍稍彎了唇，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他甚至還歪着頭，貼心問道：“你怎麽啦？是不高興嗎？”
說出來讓他高興高興。
似乎就在等崽崽問自己，顧棠沒有猶豫便開了話匣子，她在輸入框裏快速打字：“嗚崽崽，我今天生日，一天都快過去了，還沒人給我過生日。”
崽崽疑惑：“怎麽會呢？你的爹娘和兄長不是要陪你過生辰嗎？”
顧棠：“他們突然有事情，回不來。”
她不自覺地又打字道：“明明很久之前就答應的……”
“但突然有重要的事情也沒辦法。”
姬九珏唇邊的笑一點點散去。
他面無表情的模樣，還透着點兒冷。
顧棠丢着木柴，乍一見崽崽那抱胸，肅着臉的認真表情，忍不住樂出聲。
她打字問：“崽崽，怎麽啦？”
崽崽抿着唇，一語不發。
他默默跳下小凳子，打開裝食材的櫃子，沒有去拿已經清洗好的豬骨，反而拿起最裏面一袋子密封的挂面，兩個雞蛋和一些青菜。
“崽崽今早要吃面條啊？”顧棠看着爐竈，鍋裏的水正咕嘟咕嘟地翻滾。
姬九珏嗯了聲。
他站在小凳子上揭開鍋蓋，下面條的動作極為娴熟。
顧棠托腮看他。
崽崽其實做什麽上手都很快，而且好奇心很重，過了五六歲，就開始各種折騰做飯，将游戲商城裏少有的熟食給搗鼓出來。
雖然賣相不太好，但完全影響不了崽崽自己做飯的熱情。
好在商城裏原料食材種類夠多，足夠讓崽崽搗鼓新菜品，顧棠隔兩日就将他裝食材的小櫃子裝滿。
顧棠一邊燒火，一邊看着崽崽。
面條煮得很快，崽崽去拿碗的時候，屏幕突然彈出一條來電顯示。
顧棠雀躍地接起來。
“喂，哥，你是回來了嗎？”
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雨天氣，航班确定被取消，顧炀坐在機場大廳，播出這個電話：“小妹，今天哥哥回不過去了。”
“這樣啊，我知道了。”顧棠雖然失落，可還是揚起笑，嗓音輕快道，“現在很晚了，哥哥回去的時候，暴雨路上要注意安全，最好就在附近找個酒店先住着。”
“嗯。”顧炀在心裏嘆氣，只能在電話裏給出生日祝福，“十八歲生日快樂，棠棠。”
*
在今天的尾聲，顧棠又接到了來自爸媽的電話，被送上生日祝福。
挂斷電話，她看了眼時間。
23：55。
她重新點開游戲，準備再看眼崽崽就回屋睡覺，但每次從游戲切出去時，就會自動掉線。
等于玩游戲的時候，不能再點進其他app，否則就要重新登錄。
顧棠容忍了這個瑕疵功能。
她重新回到游戲主頁時，崽崽已經吃上了面條。
四四方方的桌子，崽崽低頭安靜吃面，在他對面還擺着一碗面，一雙筷子。
顧棠感慨：“我們崽崽今天胃口真好！要吃兩碗面！肯定是又要長高了。”
姬九珏夾向面條的筷子微微頓住。
只一瞬，他便繼續吃面條。
等碗裏的面條見了底，姬九珏便拾起碗筷去清洗。
顧棠以為崽崽忘了還有一碗面，打字道：“崽崽，你面條還沒吃完。”
崽崽沒理她。
顧棠疑惑，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
這碗面……不會是給她的吧？
她眼睛一亮，戳着屏幕：“崽崽，這碗面是給我的嗎？”
崽崽充耳不聞，将碗筷放回原來的位置。
顧棠戳他的頭發。
姬九珏露出一個笑：“……做多了，我吃不下。”
顧棠才不信他的鬼話。
崽崽分明每次都會将食物吃完。
她喜滋滋地挪到桌子旁，兩指放大之後，仔細端詳那碗面條。
清湯面條因為時間久有點糊了，上面卧着個白白胖胖的水煮荷包蛋，旁邊放了小青菜做配菜，最後還撒了一層蔥花。
顧棠發出沒見過世面的聲音。
她哇了聲，激動打字道：“看起來好香啊，我們崽崽好會做飯哦！謝謝崽崽給我過生日！還是第一次有人在生日給我做面條呢。”
第一次？
姬九珏擡眼看過去。
看來她所謂的親人，也就那樣。
連秦萱的父親都比不上。
一個金色框框彈出來——
“你的親人呢？”
顧棠：“他們很忙的。”
姬九珏險些冷嗤出聲。
再忙忙得過伏羲宗宗主？
他突然有些能理解那個在秦萱生辰時給她做面條的老父親。
姬九珏手指輕敲櫃面：“生辰時間過了嗎？”
顧棠看眼手機時間。
00：01。
她打字：“還沒有。”
屏幕裏的少年崽崽，從頰邊抿出一個小小的笑渦：“那，生辰快樂。”
顧棠同樣笑起來：“謝謝崽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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