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怎麽樣?
你怎麽樣?
桑夏站在距離自己家只有二百米的地方,低頭點開終端看了眼團購平臺上自家新開的自助餐廳下最新的幾條評論。
很紮眼。
他關掉終端朝自己家反方向走了。
他回到了自己租房的小區。
本來是想直接回自己租的房子的,可不知道自己怎麽的就繞了一大圈,到了下午柴思前進去的那個公寓樓前。
那個坐在亭子裏的男人還坐在那裏。
這個男人自稱是那個男孩的爺爺,孫子都那麽大了,那這個男人應該也有五六十歲了。可男人即便長得已經有五十來歲,但看着卻毫無老态。把他當一個老人來看實在違和。
老男人。
他走了過去。
“怎麽還在這裏坐着?”
“等等看孫子還回不回來。”男人說。
“你這是在浪費時間。”桑夏沒話找話。
“你怎麽知道我是在浪費時間,而不是享受時間?”男人問。
桑夏說:“你那麽想見,你為什麽不直接找他?他反正又不認識你。”
男人看着桑夏,反問:“你有勇氣脫光跪下來跟被你傷害過的人道歉嗎?”
他不等桑夏開口,自己都說:“我是沒有。”
桑夏眯眼,“你信網上人說的?該跪下道歉的人不是說。”
“無所謂。我并不在意。”男人看着桑夏,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很瘋狂的人。我不知道你跟在我孫子後面走了之後現在又回到這裏是要幹什麽,但你要是想對他做什麽,我就比我年輕時候更加瘋狂。”
“你會死得很難看。”他說。
這人說話沒什麽威懾力,但桑夏卻是怕了。
但他并不想表現出了自己的弱勢,“你當我反社會?無緣無故我不會跟別人過不去。網上人說的那些,把我說的十惡不赦,可其實我也沒做過什麽!我沒搞強/奸,沒讓別人堕胎,沒主動搞霸淩,給別人下藥也不是我下的!視頻不是我拍的!陪酒死的那次酒也不是我灌的!對,陪酒的那個是我叫過去的,但不是我灌他的!”
“呵。”男人抖了一下肩,笑着低下頭。
“你笑什麽!很好笑嗎!”桑夏怒了。
“很好笑。”男人直起身子,“很好笑。”
他說:“如果你是一個還有良知的人,那麽回憶會變成一把刀,随着你年齡的增長,這把刀會越來越鈍,會把你砍得越來越疼,遍體鱗傷,傷口越來越多,卻不能愈合。如果你沒有良知——那太好了。你會帶着你的怨恨、偏執與瘋狂,在不解和茫然中死去。”
桑夏咬着牙,不說話。
他覺得這個男人說的不對,他不是個壞人。他不是壞人為什麽要對他說這種話!憑什麽!
“我不是那種人。”他還是想給自己辯解一下。
“可你這是站在你的角度說的。”男人說:“那如果是受害者的角度呢?比如那個視頻。你覺得你什麽都沒做,那你站在那兒幹嘛呢?你為什麽不救救我呢?你有沒有人性?你沒看到他們在對我做什麽嗎?你不救我,不報警,你在那看,你看完也沒有幫助我,你走了,和他們一起走了。而我被像垃圾一樣丢在雪地裏。”
他說:“我問你,你當時有想過那個男孩很可能會凍死嗎?你想過吧?而後你放任他被丢在那裏。你不算壞人嗎?你明知道他們要怎麽對待那個男孩,你還放任不管,那這算不算某種意義上的幫兇?你以為你什麽都不做就沒有責任了嗎?這就像盜竊,難道望風的就不算同夥了嗎?你猜我剛剛在笑你什麽?”
他說:“笑你蠢呀。你明知那個男孩可能會死,你還放任不管,如果他真死了,你這個在法律上可就是故意殺人。是故意的。不是過失。你認為你無辜你什麽都沒做,但你什麽都已經做了。你參與了,你還沒懂嗎?那個姓岳的胃出血你都知道叫車,那個男孩你任由他沒穿一件衣服躺在雪裏,你的什麽都沒做,就等于你做了。”
桑夏瞳孔驟縮,向後退了一步。
男人看着桑夏,“我想,你沒搞清楚法律到底是什麽。”
“什麽……”桑夏下意識回應。
“法律,是道德的底線。”男人問:“你,道德嗎?”
桑夏回到自己的公寓,屋裏東西都打包好了,該扔的也都扔了,按原來的計劃他現在已經把東西都搬回家,自己現在也該在自己家房間打游戲了。可他現在卻躺在公寓的光板床上,疲憊地伸展着四肢。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啊……
這時候他終端響了。
他已經屏蔽了所有陌生來電,現在會給他打電話的,就只有他媽媽。
他不想接,但他還是接了電話。
“回家。”
電話挂斷。
不想回家。
在外面被罵,回家還要被罵。
網上被罵,現實裏別人當面罵。
感覺快活不下去了。
幹脆死了算了。
他猛然睜眼。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他坐起來。
頹廢地坐在那裏,想着他得找個清淨的地方。
沒有網絡。
沒有父母。
沒有能罵他的人。
看守所。
他擡起頭。
沒錯。
現在這種能憋死人的情況還不如坐牢。
最起碼牢裏清淨。
都是犯了錯的人,誰也別指責誰。
他感覺自己的狀态很不好。
很不好。
他又躺下把眼睛閉上了。
眯了不知道多久,他的終端又響了。他也不睜眼,接起電話就說:“不要再逼我了。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會幹出來什麽鬼事情。”
“你也受不了了啊?”
桑夏睜開眼,這是岳明的聲音。
岳明說:“出來吧。我們聊聊天。你現在也找不到能說話的人了吧?”
“我不能跟你見面。”桑夏說。
“別逗了。”岳明說:“真見了誰又知道。規矩是給蠢人定的。”
桑夏挺想找個人說說話的,就算不說話,能有個人陪在他身邊陪他坐一會兒也好啊。他本來挺想跟岳明見見的,他雖然不喜歡岳明這人,但——他們現在——算一邊的。
可岳明最後一句話給他惹惱了。
“不見!我告訴你,我就是個蠢人!我愚蠢的信了你們這些人的鬼!還說我!你也是個蠢貨!你下地獄吧,岳明!”
電話被挂斷。
岳明滿眼猩紅。
手指摳進被單,又松開。
他深深吸氣,起身。
外面警察已經走了,他開打房間門,走了出來。
他母親坐在一樓的客廳裏,他從二樓向下看,他母親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就仰頭向上看,對視一眼後,這個女人的表情是藏不住的厭惡。
真想不通他母親為什麽會對他露出這種表情。
他走下樓。
“警察找你做什麽?”
“還不都是因為你!”岳明母親不耐煩地說。
“可他們是來找你的,他們說這次不是因為我。”岳明說。
“就是因為你!”女人突然爆發,“因為你沒有殺掉那個小婊子!如果他死了哪還用這麽麻煩!哪還會有這麽麻煩事!你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麽鬼樣子!現在你爸那老鬼死了,他那個小崽子還活着,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不就是遺産嗎!給他不就完了!”岳明也是氣急了,“反正我們家那麽多錢呢!”
“啪——”
一巴掌狠狠烙在岳明臉上。
“瘋了!把自己的錢給別人!你瘋了!”女人戳着自己弱智兒子的額頭,“你腦子進水你說這種話!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告訴你!你要是進去了,家裏的錢,所有東西,都是他的!你将會一無所有!傻子!白癡!”
她上手掐住岳明的脖子,“那小崽子必須死!你必須把他給我幹掉!”
“咳——”岳明掙神色驚慌往後面退了兩步,“為、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他必須死——”
“等他死了我就告訴你為什麽!”女人精致的面容因扭曲而變得醜惡,“不然你別想知道!你只要記得只有他死了我們才能好就行了!”
她說:“我是你母親,我不會害你的!”
“好!”岳明鎮定下來,“我想辦法殺了他。母親,到時候我要知道為什麽。”
女人的臉色瞬間柔和下來,她哭着抱住自己兒子。
“寶貝,你一定要成功啊。我們的未來都靠你了。母親的未來就全寄托在你手裏了。你不管用什麽辦法,只要能殺了他,那一切都萬事大吉了。母親這裏有關系,你進監獄了母親很快就能把你弄出來。你放心吧。不需要有任何顧忌。”
“好……”岳明回應。
他又回到了自己房間,坐了一會兒,然後又給桑夏打了個電話。
電話一接通,在桑夏開口前,他就先一步說:“現在就你接我電話,我們聊聊吧。你錄個音,後面警察找你你也能證明你沒跟我說什麽。”
電話那邊的桑夏沉默了半晌,問:“聊什麽?”
“不知道。”岳明說。
“……”桑夏說:“我也不知道。”
“我感覺我要死了。”岳明說。
“……”桑夏回應,“我也是。”
岳明忽然問:“你信任你母親嗎?”
“我不信。”桑夏說:“那是我繼母。”
岳明說:“你親生母親。”
“是我父親。”桑夏說:“不知道。很久沒見了。”
“那你最信任誰?”岳明問。
“……”桑夏又沉默了,半晌才說:“不知道。應該是我媽吧。”
“哦。”岳明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誰也不信任。在學校的時候你看着跟我們關系很好,其實跟誰都玩不熟。”
“嗯。”桑夏應了一聲。
“就不像我!”岳明拔高音量,“我朋友特多!和誰都能玩熟!我随随便便就能聯系一幫人出來玩!你就不行!你就會仗着自己是Alpha叫來幾個假名媛Omega!”
“現在就別吹了。”桑夏說:“有意思嗎?”
“有意思啊。”岳明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