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孟正高二時,市裏正式展開了“告別不文明行為, 拒絕校園暴力”的相關活動。這對孟正的生活影響不大, 因為他就讀的雅和高中的校風一直很清淨, 工作組的重點并不放在這邊, 他只是随大流地聽了幾個講座并寫了幾篇聽後感。
不過,偶爾在飯桌上和徐老師聊天時——雖然徐老師已經高升去了教育局,但孟正還是習慣喊他徐老師——孟正知道這項工作在別的學校很有成效。
就達河縣裏的職高,校園暴力的現象确實非常普遍。曾有個女生因校園淩霸而精神失常,她的父母卻又是那種老實巴交的人,完全不知道上哪裏說理去,接了兩萬塊的賠償給孩子辦了退學。要不是這次的調查, 只怕這事就壓下去了。
最終, 女孩被送去做心理治療, 相關的領導人因為不作為而被免職了一批。
也是孟正高二時, 袁方和任楓讀初三, 雅和初中裏發生了一件事。有個叫燕榮軒的男生在周末時去網吧玩, 和社會人士發生了沖突, 身上被捅了兩刀。
這個燕榮軒, 就是那個原本會逼得袁方自殺的人。
他一開始是住校生,但因為和寝室內的同學發生了沖突,他竟然召集社會上的小混混找同學的麻煩, 這事的性質很惡劣,學校本來是打算給他做退學處理的,但他的父母家人好像挺有權勢的, 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麽協商的,燕榮軒繼續留在雅和初中,但卻從寝室裏搬了出去,獨自住在學校附近的小區裏。
燕家人為燕榮軒雇了一個保姆,可保姆管不住他,他夜夜都要出去玩,網吧、臺球廳甚至是歌舞廳裏都能見到他的身影,白天到學校後就只知道睡覺。
這會兒的老師大都很負責。因為燕榮軒上課從不認真聽講,學習态度很不端正,老師給燕榮軒的父母打過好幾次電話,沒用。老師還曾在周末時去網吧等地方轉悠過,把玩游戲的燕榮軒逮個正着,也通知了他的父母,都沒用。
結果這次就出事了。
“那個學生的情況不是很好,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聽說後遺症挺嚴重的,要跟随他一輩子。”徐老師從原來的同事那裏聽到了一些情況,“他的父母現在要跟學校鬧呢。”雖然徐老師知道燕榮軒現在确實挺慘的,可他還是非常厭煩燕家父母的行為。以前叫他們多管管孩子,他們不管。老師再負責,也不可能到了周末時還把你孩子挂褲腰帶上啊,現在出了事,卻說是學校老師不負責。
老師怎麽不負責了?老師明明時刻強調,不許學生去網吧等地方玩。
“學校不會賠錢吧?”孟正問。
徐老師搖着頭說:“我沒太關注這件事。不過,雅和初中剛被評上了省示範中學,領導們有意把它塑造成我們省教育體系中的典型。燕榮軒的父母這麽鬧,不是上趕着打上頭領導的臉嗎?你瞧着吧,主流媒體肯定要動起來了。”
這話的意思是,燕家八成是讨不了好了。主流媒體聽到了上頭的指示,肯定會站學校這頭,弱化學校在這個事情中的存在,強調燕家父母的不作為。
說起來,雅和初中之所以聲名極好,自然是因為那個已經堅持了幾年并且還要繼續堅持下去的燭光行動了。這是一個能代表當地教育局政績的典型,這樣的典型是燕家想鬧就能鬧的?這一群飛揚跋扈的人這回是真的踢到鐵板了。
孟正高三時,姜有海帶着一個姓金的年輕人找上了孟家。這位年輕人據說是邢老板的秘書。邢老板的上升勢頭很好,光秘書都配了兩個。金秘書資歷淺一點,經常被打發出來辦事,還有個資歷更深的秘書是常跟在邢老板身邊的。
金秘書從公文包裏取出幾張設計圖紙,遞給孟家人,問:“能做嗎?”
圖紙上是一個中式芭比娃娃小屋,上面标注着屋內各種家具的細節數據。孟爸爸拿着圖紙研究了一會兒,說:“其他的都能做,但這個袖珍的古筝……還是古琴來着,我做不了,我只能做個造型出來,沒法彈,出不了聲音。”
金秘書說:“有個造型就可以了。大約什麽時候能做好?”
其實這些東西做起來都不難,樣式比孟爸爸做得傳統型小家具簡單多了。就那個床,孟爸爸現在能做複雜款的袖珍拔步床,圖紙上就只是個簡易款。但做完造型後還得上漆。而且孟爸爸手裏還有別的活。孟爸爸在心裏算着時間。
金秘書忙說:“錢不是問題。兩周之內能完成嗎?”
姜有海給孟爸爸遞了個眼色。
孟爸爸認真地想了想,說:“那我帶着師兄弟熬熬夜趕趕工吧。”
金秘書又從包裏拿出了幾張打印照片,是一些中式的衣服,各個朝代的傳統型衣服都有。金秘書說:“這些也麻煩你們了……請按照圖片上的衣服,給袖珍小娃娃做幾套出來。”說着,他報了小娃娃的身高、腰圍等詳細的數據。
果然是給芭比娃娃穿的。
孟奶奶說:“這個也是兩周嗎?兩周時間不成,熬夜也做不完。”衣服不比家具,照片上的家具其實都很簡單,但衣服都很華麗,細節處會特別磨工夫。
金秘書說:“這個不急,你們先完成兩件就好了。”
把金秘書送走後,姜有海找機會回了孟家,對孟家人說:“這個金秘書很得我們邢老板重用的。我們老板要給彭修明彭老板送禮,我就給介紹了你們家。”
孟爸爸一臉茫然。
孟媽媽卻皺眉沉思:“彭修明?我好像在省內新聞裏聽過這個名字。”
“你應該沒聽錯,彭老板肯定能上新聞!”姜有海說。
彭修明是Z省的一個傳奇人物,是房地産大鱷。他這輩子順風順水,財産越積越多,現如今的財産已經多得超出了孟家人的想象。但人生嘛,這裏圓滿了,總會在別的地方留下遺憾。彭修明的遺憾就落在子嗣上了。也許是因為精子活躍度低,也許是別的什麽原因,他現在快五十了,膝下只有一個女兒。
只有女兒不算什麽,現代社會講究男女平等,不管男女,只要培養好了就都算是後繼有人了。可問題是,這唯一的女兒有嚴重的智力缺陷,是天生的。
彭修明很疼愛唯一的女兒,并不避諱她在人前出現,不僅為她找了專業人士照料着,還會給她舉辦生日會等等。半個月後,又是彭修明女兒的生日。邢老板這兩年的上升勢頭很好,因此也收到了邀請。邢老板為送什麽禮物發愁啊!
坦白地說,邢老板對彭修明的一些行事是看不上的。而且像他們這種做工程、做房地産的,一定做大了,就沒有不和政府官員打交道的。邢老板看上去只接觸到了這個圈子的冰山一角,其實背後已經有了隐藏的靠山,而那靠山和彭老板那一派的人不對付。邢老板就更不可能和彭老板尿到同一個壺裏去了。
但生意場上來來往往,不管背後怎麽看不上,當面都得笑臉相迎。像邢老板這種新秀自然沒有底氣和彭老板對上,不僅不能對上,場面上還得過得去。
送給彭小姐的禮物既輕不得也重不得。
姜有海就給邢老板出了個主意,聽說那位彭小姐現在只有幾歲孩子的智商,很喜歡随身帶着芭比娃娃玩過家家,送禮要投其所好,倒不如從這方面下手。
邢老板覺得有道理。一套中式小家具加芭比娃娃的衣服才值幾個錢!這個禮物自然不重。但只要這份禮物能讨得了彭小姐的喜歡,這個禮物就送對了。
姜有海又推薦了孟爸爸,邢老板就把金秘書派過來了。
在孟家人面前,姜有海将這些內情一語帶過,話鋒一轉說:“老哥啊,你現在手底下有了十幾號人,生意肯定會越做越大。這個木材,你老丈人那邊現在還能供應得上,但你要考慮以後啊!我把邢老板的生意介紹給了你,主要不是為了叫你賺這個錢。你啊,機靈些,到時候叫金秘書陪你去縣政府裏跑一趟,最好能包個山頭下來,辦個采伐許可證,以後就不用擔心木材了……”
邢老板今年接了縣政府的一個工程,沒少和縣裏的領導打交道。由金秘書領着去縣政府,孟家人才知道應該去拜哪個山頭。當然,邢老板和金秘書的面子也沒有那麽大,真有那麽大的面子也不會用在沒什麽往來的孟家人身上。
姜有海這話裏的意思并不是讓金秘書帶着孟家人去走後門,只是覺得有金秘書領着,孟家人能避開一些難纏的小鬼、少走點彎路。該交的錢還是要交的。
想要承包山頭,這很容易。他們這兒山頭多,只要去鄉政府交了錢,基本上都能辦下來。但采伐許可證就有些難辦了,要是沒找對路子,能卡你幾年。
面對姜有海的推心置腹,孟家人非常感激。
孟爸爸帶着師兄弟們連夜趕工,力求把邢老板的單子完成得盡善盡美。
再之後就是高考了。孟正高考時,任楓和袁方念高一。因為學校要把教室空出來當考場,任楓和袁方就放假了。他們商量着要為孟正和沈獨清打氣,就提前訂了兩件印了字的文化衫,然後早早跑去了孟正和沈獨清的考場外等着。
他們兩個人勾肩搭背地站着,看到孟正和沈獨清走過來了,就一起脫掉了外套,露出了穿在裏面的文化衫,嘴裏一起喊着說:“神清氣正,高考加油!”
孟正一眼看去,任楓胸前寫着“含淚”二字,袁方胸前寫着“播種”二字。
孟正:“???”
什麽叫含淚播種,我們參加高考是含淚播種嗎,這也太不吉利了吧?
因着孟正臉上的表情太怪異了,任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忙說:“還有呢!還有呢!”他帶着袁方匆忙轉身,露出了後背的字。
前胸是含淚播種,後背是含笑收獲。
含淚播種,含笑收獲,沒毛病啊!
但這麽一個既吉祥又勵志的标語,得任楓和袁方兩個人不斷轉來轉去,才能讓別人把标語看全乎了。任楓和袁方一邊像籃球場上的拉拉隊員一樣轉着圈圈,一邊互相甩鍋,袁方說标語是任楓選的,任楓說文化衫是袁方找人弄的。
孟正和沈獨清忍着笑進入了高考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