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沈獨清和孟正兩個人,在上學的日子裏, 幹什麽事都在一塊兒, 一塊兒去教室, 一塊兒去食堂, 一塊兒回寝室,一塊兒隔着欄杆見弟弟,周末時一塊兒出去玩……等到了寒假,孟正回家了,沈獨清忽然覺得哪兒哪兒都不習慣了。
沈獨清每天一睜眼就盼望睡覺。因為,他和孟正會在睡前通一下電話。
大多數時候,都是沈獨清主動給孟正打電話。他總能找到打電話的理由, 今天問孟正生意怎麽樣, 明天說我這邊降溫了你那邊是不是更冷, 又說非濁白天時說了什麽什麽孩子話, 我學給你聽, 你是不是也覺得非濁特別逗, 再要麽幹脆把打電話的理由推到沈非濁頭上, 對孟正說非濁想他了非要和他對話……
孟家人都已經習慣了, 只要家裏的電話一響,喊孟正去接準沒錯!其他人的電話加在一塊兒都沒有孟正多。他和沈獨清不知不覺就養成睡覺前通個電話的習慣了。也不多聊,有事時聊個七-八分鐘, 沒事時說兩句話就挂也是有的。
時間就這樣一日一日走着。
孟正那攤子的營銷策略就是薄利多銷,衣服是真的賣得很便宜。
但就算是這樣,依然有不少人想要講價。
也是, 讨價還價是鄉鎮野集特有的文化之一,要是沒有讨價還價的聲音,總覺得缺了點什麽。孟正就進了一些散裝硬糖和一些襪子。如果有人打算為了那三兩塊錢磨蹭半天,他就拿出一雙襪子說:“真的不能再便宜了,再便宜我就要虧本了,要不然這樣吧,我搭您一雙襪子?這襪子也是純棉的呢,你瞧瞧,質量都特別好,穿着特別舒服。”或者看到帶着孩子的顧客,孟正就送糖果。
這天,孟正正招呼客人時,有個抱孩子的女人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也是這人的視線太強烈了,孟正忍不住擡起頭朝她看去。
女人遲疑地問:“小哥……你是後山村的,是不?我記得你叫……正正?”
孟正笑着點了點頭,腦子卻轉開了,這到底是誰啊。
女人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抱着孩子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孩子的臉能正對孟正,對自己孩子說:“浩浩,這就是媽媽常和你說的恩人吶。快叫哥哥!”說着,她又轉臉看向孟正,抖了抖自己懷裏的孩子說:“是我啊,有一年夏天我還懷着他時,走在路上肚子疼,是你和你爸爸送我去的醫院。記得不?”
原來,這女人叫于菊花,孟正剛重生那會兒去鎮上買彩票,幫助過她。
孟正也是一臉驚喜地說:“是你啊……這孩子叫浩浩?來,浩浩,吃糖。”他說着就抓了一把糖往浩浩的懷裏遞。浩浩不認生,只一臉好奇地看着他。
說這兩句話的功夫,攤子上又來客人了,孟正連忙招待客人。于菊花往旁邊讓了讓,順勢和孟媽媽聊了起來。于菊花說:“是你老公和你兒子救了我和浩浩啊!我原本想着,等我生了孩子,總要帶孩子去謝謝你們。結果,我剛出了月子沒多久,我婆婆的身體就不行了。她原也是強撐着,見我生了孩子,她親眼見到了,一口氣就松了……我把浩浩他爸叫回來料理了後事,浩浩他爸說,工地上想要招個幫忙做飯的婦女,我琢磨着這活我能幹啊,就跟着浩浩爸去了城裏……這期間就沒回來過……哎呀,沒想到今天在這裏碰見了正正!”
于菊花又說了些孟正能幹、祝孟家生意興隆的好話。
孟媽媽聽得高興,就和于菊花大姐、小妹地叫上了。
對于沈獨清這種在城裏長大的孩子來說,他們或許很難理解,為什麽兩個本來不熟的農村婦女能在很短的時間裏迅速熟悉起來,聊得熱火朝天。但孟正對此已經習慣了。他自己是比較注重隐私的,和別人聊天時,他不會主動暴露自己的隐私,也無心去探究別人的隐私,但他的媽媽愛聊天,他也不會攔着。
孟媽媽就誇浩浩養得好,又問于菊花在城裏一切順利不。
于菊花喜氣洋洋地說:“大姐啊,咱農村裏出去的人,別的優點沒有,就勝在做事勤快、為人老實,你說是不是?浩浩爸的老板就看上他這點了,今年點了他做工頭,管着工地上的大小事情,工資待遇都提上去了,人還沒有以前辛苦。苦盡甘來啊苦盡甘來……這要以前,哪想得到能過這樣的好日子……”
于菊花的丈夫叫姜有海,姜有海的老板姓邢。
邢老板原本也就只是一個小包工頭而已,但這兩年接連弄到了幾個工程,很是賺了一些錢,也搭上了一些人脈,如今漸漸就做大了。工地上的事,他以前都是親力親為的,時不時就會來工地上轉轉。但現在攤子大了,他每天光是應酬就要花去不少的時間,不可能随時來工地上盯着,就提了姜有海做監工。
姜有海對于邢老板的提拔很是感激,心裏藏着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所以,什麽欺上瞞下、用劣質材料換好材料、拿回扣等等,這種行為都是不會有的。他就老老實實地記着刑工頭說的每句話,力求工地上一切都符合規範。
“那挺好的啊。”孟媽媽說。
“可不是麽!”于菊花激動地要拍自己的大腿,“我也是去了城裏才知道,一樣是當老板的,有些老板好啊,有些老板格外壞。你說我們農村人出去賺點錢容易不?那些壞老板還扣着農民兄弟的工資不給……但邢老板就從來不幹這缺德事,那真是一個好老板,老天爺都看在眼裏,也難怪他這兩年越做越大。”
孟媽媽笑着說:“這話放在你當家人身上不也是一樣的嗎?你當家人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地做事,大老板都看在了眼裏,難怪會提拔他做監工呢!”
聽了孟媽媽這話,于菊花原本想謙虛一下,但她實在克制不住心裏的激動,于是壓低了聲音說:“大姐,真不是我自誇啊……我聽說,我們那個邢老板有個小舅子,老板娘一直想讓親弟弟來做監工,可老板硬是不同意。你想想,一個是小舅子,是親戚,一個是浩浩爸,大老板最後還是選擇了浩浩爸。要不是浩浩爸果真是個好人品,被大老板看在了眼裏,他怎麽可能會選了我們呢?”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孟媽媽很是贊同地點着頭,“憑良心做人,憑良心做事,肯定不會錯的。”
孟正在一旁聽了幾句,對這話題不是很感興趣,就沒有繼續聽了。
他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帶來的蝴蝶效應。
要不是孟正想要去買彩票,浩浩在他媽媽肚子裏就流産了,不可能生下來,于菊花和她老公的日子也不可能會越過越好。邢老板還真就選了自己的小舅子當監工。他卻不知道,那個妻子口中僅僅是有些愛玩愛鬧的小舅子其實早就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一個喜歡賭-博的人,等他賭紅了眼,什麽錢不敢拿呢?
刑工頭後來在這個行業查無此人,就是被小舅子連累了。
可現在,刑工頭已經徹底知道了小舅子的尿性,絕對不會被小舅子拖後腿。他為人圓滑但又不缺堅持,在他手底下幹的農民工不會拿不到工資,他負責的工程也絕對不會存在以次充好的現象……他會在這個行業中一步一步做大。
這會影響很多人、很多事。
蛋糕一共就那麽大,邢老板崛起了,那別人吃到嘴裏去的蛋糕肯定就少了,Z省內涉及到工程這一塊的勢力必然會重新洗牌,連帶着招标辦、質監局、規劃建設局中的勢力也會發生變動……這一連串反應所帶來的變化是驚人的!
但這些事距離孟正的生活太遠了,他也許終其一生都不會發現兩輩子的差異。他只是在于菊花說現在進城打工的人越來越多時,腦海中冒出了一個想法,希望每個民工都能遇到像邢老板這樣的良心老板。
等到攤子上的客人越來越多,孟媽媽也得招呼客人了,于菊花就不好意思再拉着孟媽媽聊天了。她非要請孟正一家吃飯,但孟正他們要看攤子走不開。
于菊花就說等到正月裏一定要帶着浩浩去孟正家拜年。
晚上,孟正和沈獨清打電話時聊到了于菊花,說:“……浩浩媽非要讓浩浩喊我哥哥不可。哎,那孩子長得特別可愛。穿的圓滾滾,像一顆大圓球!”
隔着電話看不到對方臉上的表情。
孟正從來都不知道,當他在電話裏誇着袁方和劉劍時,沈獨清嘴裏說着“那很好啊,他們真棒”的話,心裏卻是酸溜溜的。沈獨清忍不住要在心裏嘆氣,明明是他最先認識孟正的,結果他至今還沒去過孟正的老家,倒是任楓、袁方和劉劍一個個全都去過了,還一個個都很讨孟正家裏長輩的喜歡。
這種酸溜溜的心情可以謂之是吃醋了。
可心虛的沈獨清又不敢把自己吃醋的情緒表達出來。
這會兒聽孟正在電話裏聊起了浩浩,可算是被沈獨清抓住機會了。他開着免提,對沈非濁說:“非濁啊,你孟哥哥又多了一個弟弟,還誇那個弟弟可愛呢。你吃醋不?”快說你吃醋,好讓你孟哥哥知道,別老在電話裏誇獎別人!
沈非濁驕傲地說:“我不吃醋!”作為一名光榮的小學生,他很大方的!他才不做那種“我的朋友只許有我一個朋友不能再和別的同學玩了”的幼稚事呢!
沈獨清:“……”
“沒關系,就算你吃醋了,孟哥哥也不會說你小氣的。”沈獨清用溫和的語氣強勢地暗示着自己弟弟,“你認真地回答一次,你吃醋嗎?要實話實說。”
沈非濁眨了眨眼睛,遲疑地說:“那……那我稍微吃一點?”
沈獨清沖着電話喊:“都聽到了吧,非濁吃醋了!”
孟正:“……”
這是沈獨清把醋瓶子打翻了,非逼着沈非濁嘗一口吧?好像在哪本書裏看到過,友情也是有獨占欲的,青春期的孩子尤為如此。孟正自以為明悟了。
孟奶奶去廚房倒水時,聽見孟正哄着電話那頭的人說:“……要不然等夏天天氣暖和了,我陪你騎自行車,從市裏騎回來,你說好不好?到時候我帶你去山上玩。山上有我的秘密基地,從來沒告訴過別人,就告訴你一個人……”
孟奶奶抖了抖雞皮疙瘩。啧,老寡婦真聽不得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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