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年離別（七）
第一年離別（七）
孟煜的母親最近心事重，在牌桌上都常常走神，李大媽推了她一把，她才知道該自己出牌。
下了牌桌，去隔壁茶館子裏喝茶，點上一盤蘇式小點心，這是牌友們必備的活動。
今天孟媽媽明顯不在狀态，輸了錢也不過無所謂的樣子，舉起茶杯喝茶，幾次也喝了一個空。
李大媽贏了錢，心情燦爛的要命，連平時嫌膩歪的點心都多吃了兩塊，她看着孟媽媽魂不守舍的樣子，關切的問道“淑華，你今天怎麽和沒睡好一樣，一點精神氣都沒有，剛剛在牌桌上，好幾次都走神，你不輸誰輸？發生什麽事了，惹得你這樣發呆？”
孟媽媽擺擺手笑了笑，“還不是我的那個兒子，一點都不省心？”
“孟煜？”李大媽疑惑的皺起了眉頭，“這孩子怎麽了？不是挺好的嗎？喝過洋墨水回來的，年少有為，在醫院當醫生，工作又體面，長得帥，人品又好，哪樣要你來操心？”
說完，又壓低了聲音，沖另外一桌的方向揚了揚臉，“你看老王的兒子，才真正算是操碎了心來讨債的呢，剛出來才多久啊，又犯事進去了。”
孟媽媽笑笑，還是愁眉不展，“你是不知道，我不急他別的，就是他今年二十八了，還一個人呢，你兒子比孟煜還小一歲吧，孫子都上幼兒園了。”
李大媽翻了個白眼，“這有什麽可比性？你家孟煜讀了研究生回來的，醫生本來就要多讀幾年書，現在年輕人這個年紀沒結婚不是很正常嗎？你倒是着急上火了。”
孟媽媽搖搖頭，“我啊，是看他工作忙，有個喜歡的人在身邊互相照應着也是好的，省的什麽事都是一個人，連飯忙起來都是随意糊弄兩口了事。”
李大媽認同的點點頭，“說得也是，男人成了家，終究是不一樣的，心再投進事業裏，有了老婆，有了孩子，也會分出來給家庭，你家孟煜又是個可靠的。”
李大媽搖了搖手裏頭象耳朵一樣大的蒲扇，“不過說實話，可惜你家隔壁老許家的閨女了，和孟煜從小兒一塊長大，我還以為會嫁給孟煜做媳婦呢，畢竟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你看看，聽說老公今年就出了意外，看來命裏啊......”
李大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孟媽媽打斷，“哎，你別說了，佳知是好姑娘，我看着她長大的，從小當閨女一樣疼，她遇到這樣的事，也是可憐，你還說風涼話呢。”
“好好好，”李大媽知道她的脾氣，開罪不起，連忙說“我也就随口一說，你倒是真生氣了。不過我和你說真的，我倒是有一個人選，挺适合孟煜的，要不我給他搭個線？”
孟媽媽被她勾起了興趣，“說來聽聽，說不定真的能成呢？”
李大媽介紹道“是我兒媳婦的堂妹，在小學做音樂老師，工作不忙，孟煜不是醫生嗎，正好可以顧家些，比孟煜小三歲，年紀也正合适，小姑娘長得還可以呢。”
孟媽媽有些心動，“聽上去倒是不錯，我也不要對別人家的女兒有太多要求，心眼好就可以。最重要的還是要讓孟煜自己喜歡，不然這包辦一樣的，害了人家姑娘，不是造孽嗎？”
“所以啊，我還是得回去和孟煜商量商量，他要是同意就見個面，一起吃個飯。他要沒這心思，也不耽誤人家姑娘的好姻緣了。”
李大媽也是個爽快人，“行，我等你的消息。”
孟煜下班的時候收到了媽媽發來的消息，讓他今天晚上別在醫院的食堂吃晚飯，來家裏吃。
孟煜把白大褂換下來挂在辦公室的架子上，回複道“好，知道了。”
他開車回去的路上卻在想，老媽知道他工作忙，從不怎麽過多的管他，這次讓他回家吃飯，肯定不是單純的吃一頓飯，還有別的事。
但孟煜思來想去，也不知道孟媽媽的葫蘆裏頭買着什麽藥。
想着想着，就到了家，今天的菜都是他喜歡吃的。
他坐下來，媽媽給他不停的夾菜，“你工作忙，吃飯也不好好吃，就是糊弄兩口，今天難得回家，多吃點。”
吃完飯，孟煜要去洗碗，被媽媽攔了下來，“讓你爸爸去洗，媽媽有事要和你說。”
孟煜知道肯定會有這麽一出，媽媽讓他在沙發上坐下來，開口道“媽媽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要不然也不會叫你回來吃飯。”
孟煜點點頭，“媽，什麽事您就直接說吧。”
孟媽媽想着措辭，笑道“你李阿姨家有個姑娘，挺不錯的，是個老師，和你一樣單身，我們的意思是，要不要見個面，吃個飯，萬一對上眼了呢？就算沒對上眼，就當多個朋友了。”
說完，又補充道“去不去随便你，媽媽只是想讓你早點成家，給你提一個建議。”
孟煜想都沒想，不帶絲毫猶豫的拒絕了，“不用了，媽，你幫我謝謝李阿姨的好意。”
孟媽媽還想開口說什麽，又聽到孟煜說“我有喜歡的人了，正在追求，不過好事多磨，現在的進展不太樂觀。”
孟煜笑笑，“不過我會好好努力，盡量讓她來做您的兒媳婦。”
孟媽媽目瞪口呆，喝了半杯水冷靜一下，連忙問道“哪家的女孩子，那麽好，讓你喜歡成這樣？”
孟煜想到許佳知的面容，溫和而秀麗，像夏天裏綻放的栀子花。
他回答母親的話，“您也認識，她是您從小看着長大的，對，您猜得沒錯，我在追求佳知。”
這個消息，在孟媽媽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她不傻，孟煜從小就喜歡許佳知，是街坊鄰裏只要長了眼睛，都可以看出來的事。
她以前也真的想過，讓許佳知做她的兒媳婦，反正她從小看着長大，知根知底。
直到許佳知和賀澤謙在一起，她才放下這個念頭，覺得兩個孩子沒有緣分，就此作罷。
但現在孟煜親口告訴她這件事，她還是有點驚訝，她以為孟煜在外面這麽多年，早就放下許佳知了。
畢竟外面的花花世界無所不有，年少的情誼，保鮮期實在有限。
哪有一個人會為了另外一個人，一直等待着，停留着，守候着。
現在她才明白過來，許佳知結婚那天，孟煜連聲招呼都沒有出去打是為了什麽。
無非就是放不下。
孟媽媽緩了緩神，“我早該想到的，你從小就說要娶佳知，我還以為你只有說着玩，媽媽也不是反對，只是......”
孟煜打斷了媽媽的話，他一臉正色道“媽，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佳知結過婚，以我現在的條件，我明明可以有比她更好的選擇。”
“但我不要，我要的從來就不是你們認為的最優選擇，我的唯一答案只有一個，就是佳知。”
孟煜低下頭，“如果十八歲那年，我沒有去英國，那麽現在站在佳知身邊的人，就是我。”
“媽，”他語氣平淡，但孟媽媽知道，那裏頭是千萬般不甘，“我已經錯過佳知一次了，我不想再錯過她第二次。”
孟媽媽在他的意難平中把想說的話都咽進肚子裏，最後嘆了一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感情是你自己的事，你開心，佳知開心，就好，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也管不着。”
誰都會在流年裏老去，但曾經年輕過的日子，依舊在回憶裏簇新的發亮。
愛過的人都懂，有時候，執念不是一種錯誤。
孟媽媽在感情這件事上，孟煜知道，她表示不會過多的幹涉。
孟煜松了一口氣。
陪孟爸爸下了盤棋，他就和父母告辭了，明天還有一臺手術要做。
車在路上開了一半，就下了大雨，明明天氣預報說這一周都是晴天。
孟煜在心裏覺得奇怪，想着這雨怎麽來得這麽突然。
他把車停在小區的車庫，因為沒有帶傘，出了車庫的門，他皺着眉頭望了眼越來越大的雨，打算沖一沖。
可他剛走進這雨裏，就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确認自己看清楚之後，呆呆愣在原地。
暴雨把他的襯衫打得濕透，在過路的人眼裏，他一個人站在雨中淋雨，臉上因為過于震驚，而面無表情。
他的眼睛，直直望着前方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像是在與什麽人對視。
路人順着他的眼神，可什麽也沒有看見，嘴裏嘟囔着一句“神經病”就走了。
孟煜從別人的反應中推斷出，只有自己一個人看見。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走過去，還是一直停留在原地，但內心爆發的震驚像一只大手，狠狠攥緊了他的心髒，以至于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樹下的人，和孟煜記憶裏的樣子變化不大，斯文儒雅，風華依舊，只不過更加成熟挺拔。
雨水穿過他的身體，一點也沒有打濕他的衣服，暗淡的路燈之下，他沒有影子。
他一步一步從樹下走到孟煜面前，泛起一個淡淡的微笑，像是和久別的故人再次重逢。
那場籃球賽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
不知道闊別了多少年，時光遙遠，模糊了記憶，可許佳知的存在，就像一顆紐帶，把本應該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再次連接在一起。
“孟煜學長，好久不久。”賀澤謙開口，向他伸出了手。
孟煜下意識的握住，可只能穿過空氣，握住一道虛無，他鎮定了自己的心緒，回應他的話，“賀澤謙學弟，好久不見。”
他是醫生，相信自然和科學，可此刻疑惑在心裏掀起滔天巨浪，“你不是......已經去世了嗎？怎麽......”
磅礴的雨聲，在兩個男人之間越來越激烈。
賀澤謙回答，“我魂魄未散，這次找你，是來幫你。”
“幫我什麽？”孟煜問。
時間在此刻按下了暫停鍵，雨水被收回，烏雲被退散。
賀澤謙微笑，“幫你追我老婆。”
“你是很好很好的人選，”他又補充道“能給她幸福，能陪她一輩子的最佳人選。”
在別人眼裏，這條過道上，一個被大雨淋濕的男人在自言自語，路人紛紛投去怪異的目光。
孟煜看向他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曾經那個低調的少年，穿着球衣笑着說“我行不行，學長你待會不就知道了嗎？”
“你舍得”孟煜發問。
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摯愛拱手讓人，就像獨一無二的寶藏，恨不得用鎖永遠封存，把唯一一把鑰匙都擲于深不見底的海水之中。
特別是男人，對愛情比女人更多了一份占有，別人多看一眼，都不允許。
可賀澤謙用無比平淡的語氣說“我幫你追我老婆。”
孟煜對此表示懷疑，可心中萌生出的一小簇火苗，在大雨裏頭卻燃燒的更加旺盛。
賀澤謙替他擋了點雨，回答他剛剛的問題，“我舍得。”
三個字，是比“我愛你”還要濃烈的情詩，也是他餘生再也做不到的遺憾事。
賀澤謙帶有篤定的語氣，“你愛她，不比我少。”
孟煜和他對視，像是隔着遙遠的時空，替十八歲的自己來陳述一件事實。
“如果十八歲那年，我沒有登上去英國的飛機，站在她身邊的人就會是我。”
賀澤謙看着他，“後悔了？”
“後悔了。”孟煜回答。
賀澤謙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慶幸。
“別後悔，現在還有機會，我來幫你。”
“為什麽？”
“因為我愛她，想讓她別一直留在懷念我的歲月。”
賀澤謙溫和的展顏，“我想讓她幸福，這就是我最大的私心。”
“等你們結婚，”他拍了拍孟煜的肩膀“我那個時候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