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床底
床底
鐘鳴徒勞地試圖攀住天臺屋頂邊緣,但手指和白泥屋頂堪堪擦過。
鐘鳴到香港接近十五年,其中十四年半都是被大佬周和周識罩,所以一向橫天霸地無法無天——反正罵了誰打了誰,自然有周識或者貓仔替他收拾。但這次不一樣。
無可挽回的話已經出口,這次不會再有人來救他了。
“阿鳴!”
鐘鳴手腕一痛,周識飛撲到天臺邊緣,兩手緊緊攥住了他半條手臂。
大概有半個多月沒聽過這句“阿鳴”,鐘鳴一愣,明明周識剛剛還和陳兆基窩在牆角裝路人,“說好的以和為貴呢?!”
周識氣得破口大罵,“癡線!說好以和為貴你去踢館?”
鐘鳴說:“他罵——”
周識大吼:“不許駁嘴!”
鐘鳴只好閉嘴,在風中挂了半晌,忍不住又說:“拉我上去。”
他一個大男人哪是輕易能拉動的,何況最近鐘鳴好像還增了磅。周識兩臂拉了半天,居然覺得紋絲不動。
周識怒罵:“你看到我沒有在拉?!”
鐘鳴也吼:“你看到我上去了嗎?!”
天臺上,陳兆基向前一步,手慢慢伸向後腰。
老虎輝後退一步,隐約認出這是警署負責勝和社大案的阿Sir——至少,就是這個人下令旺角整街戒嚴,以至于搞事雄被拉走,李慎庭拼命逃出來還瘸了半條腿。
老虎輝一點下颌,示意古惑仔掩護,自己轉身就要離開天臺——剛才那警察演員也是真警察,這一天臺的警察演員,誰知道還有幾個真差佬?他在酒店房間窩着自然是有事要做,原來一早就被這麽多差佬盯上,這次要完。
陳兆基硬着頭皮,故作自信,說:“老虎輝。”
不管他手裏有幾把槍,都不能不攔,不然立刻就被老虎輝意識到天臺頂上的差佬心虛,計劃立即就要變更。雖然這番是誤打誤撞,但為今之計,只有讓老虎輝的行動繼續,才好把李慎庭連根拔出,但老虎輝已經察覺有警察在盯,真是難搞。
陳兆基和老虎輝頭頂各自滲出幾顆黃豆大的汗珠,僵持不下。
導演把手背在身後,陳逸雯看到他手中握着的手機屏幕亮着,一眼就會意,默不作聲地摸索着撥通一個號碼。
周識又拉了一下,但除了胸前槍傷幾乎再次崩開之外毫無成果。周識閉了閉眼,強行控制自己恢複正常語氣,無形之中将距離拉開,手卻紋絲不動,“腳能不能夠到窗沿。”
鐘鳴動了動腳,“靠左一點。”
周識拉着他靠右。
鐘鳴低聲大罵:“我說左就是你的左!癡線!”
周識拉着他靠左。
鐘鳴說:“好,夠到了。”
周識說:“站定。我放手,敢不敢?”
鐘鳴會意,強忍心中打鼓,大大咧咧,“這有什麽不敢。放手。”
周識顫顫巍巍松手,鐘鳴扶牆轉身站定,擡頭看天臺頂的周識。
周識回望一眼天臺上僵持情形,慶幸陳兆基智商上線拖住老虎輝,沒人注意這邊。他把手往天臺邊一撐,往下跳去,雙腳摸索到窗沿站定,又貼牆轉身,和鐘鳴肩并肩。
兩人後背緊貼着白牆,視野中藍天之上滑過白雲,周識輕聲說:“再等一下。”說着就蹲下抓住窗沿,利落落腳窗臺,推推窗發現窗戶緊鎖,心裏更覺得不妙。他從後腰中摸出一截鋼絲,輕手輕腳捅開鎖眼,推開窗戶跳進房間,然後輕聲叫:“手。”
鐘鳴伸下一只手臂,周識伸手緊緊握住,感到鐘鳴的脈搏在自己掌心中跳動。周識眉眼一片平靜,“跳。”
鐘鳴深吸口氣,縱身向下跳去,被周識一把撈住腰拽進窗戶裏,鐘鳴這才長出口氣,“你……”
話一出口就覺出尴尬,好在周識情緒緊繃并沒有在意,反而拉着他到門口,“你先走。”
鐘鳴一愣,随即意識到天臺上在發生什麽,周識又是為什麽要來這間屋。他脫口而出:“我不走。”
周識回過頭,“不走?為什麽不走?”
鐘鳴硬着頭皮,“誰知道一開門外面是不是個槍王!”
周識說:“外面沒有槍王,況且我在,沒什麽好怕。”
鐘鳴想起方才一群人捧周識做槍王,自己壓根對此一無所知,更是氣死,“誰怕?!有你在頂個屁用!你有槍還是有手榴彈?!”
周識皺眉,“這是鬧市區,怎麽可能用手榴彈。”
鐘鳴抱臂往床上一坐,“反正我就是不走。”
周識咬咬後槽牙,來不及跟他計較,先把房間檢查一遍,沒發現攝像頭之類,更沒發現槍彈埋伏。
老虎輝是從前勝和社的堂口負責人,這間酒店也是從前勝和社的場,老虎輝在這裏百分之百是在等李慎庭,大概不是要送東西就是在等東西。李慎庭會不會來還未可知,但一旦要來,必定是全副武裝,畢竟這塊地現在由警方控制。他必須在陳兆基露餡之前,首先把李慎庭控制住——至少騙過李慎庭。不然警方腹背受敵,到時候這樁案子就完蛋。
周識打量四周,開始俯身拆衣櫃裏的挂衣杆,一邊拆一邊說:“趁還來得及,你快走。”
鐘鳴繼續緊繃繃地坐在床上,直覺眼前的阿Sir周識陌生得吓人,但還是硬着頭皮說:“我就不走!誰知道你是不是要推我入火坑報仇!”
周識停手回頭,“報仇?我報什麽仇?”
衣櫃門掩住太陽光線,周識半張臉隐在陰影中,眼珠透亮神情兇狠,鐘鳴“哼”的一聲轉頭,不再看他。
周識瞪了他一會,繼續拆挂衣杆。“咔擦”一聲,挂衣杆被周識握在掌心。
周識走過來像拎小雞一樣拎起他後領,徑直推出門,“不走你就幫幫忙,勞駕跑腿到警署,知會一聲叫後援。”
鐘鳴說:“房間裏有電話,後援你自己不會——”
話音戛然而止,周識從裏面“砰”地關上了門。
鐘鳴邊走邊想,也許周識懷疑房間電話有監聽才叫他去警署,也許周識就是單純想讓他走。他晃晃蕩蕩走下幾級臺階,才想起自己現在穿的是紗裙,簡直惹眼如地下鐵的瑪麗蓮夢露,當即氣得一跺腳,“丢!衰佬造型師!”
鐘鳴彎腰試圖解下長裙,但一彎腰湊近樓梯,就聽到樓下傳來隐約人聲。
“……大哥,老虎輝你還敢信?那時不就是他叫板你老豆,害得一幫人留在大華做賬才被拉?”
“老虎輝沒用。”是李慎庭的聲音,鐘鳴幾年前去探班周識,在審訊室聽過;十四年前在廟街和義堂門口被他踩在腳下,那時也聽過,從小又冷又惡。
“那這次來是要……?大哥,我們都沒帶槍。”
李慎庭不耐煩,“現在旺角歸差佬,帶槍?找死。進門滅口,少廢話。”
鐘鳴站直身,臉上劃過一絲陰狠,但并不是因為見到了殺父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