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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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蕩蕩的水潮化作了朦胧氤氲的水霧,三百六十滴重水在其中摩擦滾蕩,帶出了灼目的電光以及轟然作響的雷鳴聲。它裹挾着一股罡風,宛如洪流般向着前方的周玉霄傾瀉而去。這洞淵重水在洛泠風的催動下,攻勢一次比一次猛烈,仿佛要将天地打穿。
周玉霄沉沉地望着洛泠風,黑色的日輪垂落的焰火很快就被重水打散,在半空中發出炸裂聲。洞淵重水來勢洶湧,他眉頭一皺,提氣大喝了一聲,便見那一輪黑色的大日向外擴散,足足到百丈大小,又一氣爆炸!在大日之影消失的地方,轟鳴聲不絕于耳,并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将罡風氣流乃至重水都往其中吸攝。
而此刻,那莫名來此的兩位修道士,喊了一聲“道友,我來助你”,便齊齊動手。只是那攻勢看似針對周玉霄,然而機鋒暗藏,在半道拐了個彎,直取洛泠風。洛泠風輕笑了一聲,就連仙門的同道她都不會相信,何況是兩個不識面貌的修士?她伸手驟然浮現了一縷雪白色的劍光,在周圍的催動下,瞬間形成了生生不息的劍流,宛如一條暴動的劍河,毫不留情地向着湘君、姜九霄化作的二人殺去!
湘君面色沉凝,法袍上起了一陣寶光。
而姜九霄更是面色大變,她萬分警惕地瞪着洛泠風的背影,不敢去接那道劍流,只是祭起了一座寶塔在頭頂,将劍意阻隔在外。他們三人各據一角,隐隐将洛泠風圍攏在中間。而被困住的洛泠風則是大笑了一聲,眼中掠過了一抹寒意和厲色,氣機往上一拔,罡風肆虐,狂卷雲流!那洞淵重水感知到了她的氣息,也猛烈地顫動了起來,帶起了連片的劍光。
“不好對付。”湘君傳音給姜九霄,沉默了片刻,才道,“這不過是元嬰境界的化身,或許可采用游鬥之法。”他第一次見洛泠風用劍,忍了一會兒沒忍住,“她修的不是琴之道嗎?怎麽眼下使用的全是水功?”當初無塵海願意退了婚事,就是因為洛泠風走的路數無法與他合修,但是現在對方展現出來的本領,将過往的一切都推翻了!要是他堅持不退婚,是不是如今已經邁入洞天境了?湘君無法遏制自己的這道念頭,直到一縷劍芒險險地擦着他的鬓角掠過。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将法訣一掐,沒再質問姜九霄。
姜九霄也暗暗吃驚,先前周玉霄要烈火地煞并沒有說明緣由,她哪裏知道洛泠風修的是水功?難不成是去了雲中城轉修的?可這樣就得把過去的功法都廢棄了,短短五十年不可能有如此成就。更有可能的是,她在洛水宮的時候修成的,只是隐瞞得好,竟無人知曉!別說是她了,就連她們的父親都以為她只是個柔弱的尋常女修。
山峰上,衛雲疏和謝知潮自始至終都關注着戰局,瞧見了湘君、姜九霄二人與邪修為伍,不由得皺着眉頭道:“那兩人是罪惡長廊的,洛真人應付得過來嗎?這邊的鬥戰如此兇猛,洛水宮怎麽還不察覺?”
衛雲疏暗嘆了一口氣。那新來的兩人哪裏是罪惡長廊的弟子?分明是做了僞飾的湘君和姜九霄!他們是想借着這個機會與邪修聯手毀了洛泠風的這具化身。不管洛泠風如何了得,這元嬰化身的靈力都是有限的,久戰極為不利。她思忖了片刻,一拂袖站起身來。
“薄道友這是要做什麽?”謝知潮凝視着她,試圖從那張平靜的臉上瞧出幾分心事。沒等到衛雲疏回答,她又揚眉笑了笑道,“道友想要去助洛真人一助嗎?我也同去。”雖然只是金丹,但也有迎戰元嬰的膽氣。
衛雲疏料到謝知潮會這樣回答,一旦她動身,謝知潮定然不會袖手旁觀。可要她眼睜睜看着洛泠風那具元嬰化身崩毀、無端損失精氣,她又做不到。想了一會兒,她指着湘君和姜九霄道:“那兩人首鼠兩端,實力也會大打折扣。謝道友若是要動手,可直取那名女修。”姜九霄雖然邁入了元嬰境界,可功行不如湘君深厚。而且她是洛水宮的掌事人之一,定然會顧忌着與不周之巅的關系。在沒有完全的把握将一切抹殺,她不會下死手。
謝知潮點頭應了一聲,回眸看了眼陣中的小師妹,她沒有後顧之憂了。握住了春秋刀的手驟然間收緊,她眼神中露出了一抹鋒芒,将法訣一起,化作了一道雪白的刀氣,将那天空的陰翳劈成了兩半,而後直斬姜九霄。
“怎麽還有人在此?還是不周之巅的弟子?!”姜九霄眼皮子一跳,看到從邪雲中飚出來的刀光時,她第一個反應是周玉霄其實喊了罪惡長廊的修士做幫手,可定睛細看,從那迅猛的刀光中踏出來的卻是神采英拔、矯若驚龍的女修。
籠罩着離谷的黑雲與邪風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一撥,慢慢地退散。少了那慘淡陰風的天幕逐漸變得清朗,連常年掩藏在雲中的日輪都越了出來,灑下了一片清透的日光。
周玉霄先前一直懷有一股警惕之心,此刻見日芒垂落,不由得分神朝着那處觑去。罪惡長廊的同道沒有出現,走來的是一位持着拂塵的白衣女修,觀其修為不過是金丹期。周玉霄一愣,繼而放聲大笑,眼中掠過了一抹寒光,他心想道,這洞天真人的化身,就該是他拿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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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于漩渦中的洛泠風只平靜地望了衛雲疏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她垂着眼睫,藏住了眸中的情緒,将袖袍一振,便催動洞淵重水将罡雲厲風化開。雖然都是元嬰境界,但她的身上有一種攝人心神的氣質,宛如橫江之怒水,頃刻間便壓制了另外三人。
遠處。
雲中城的弟子得救了,可看着地上邪修的屍身,不敢随意地走動。他們的功行不夠高,看不透那邊占據的變化,只能瞧見湧動的風雲間不住增多的身影。
“真人會贏嗎?”一名弟子惴惴不安地問。
“會的。”雲淡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可她的臉色着實是難看。別人瞧不見,但是她看清楚了,後來的兩人一是不周弟子,另一人則是那姓薄的坤道。她們怎麽就這樣陰魂不散?元嬰真人鬥戰極為猛烈,她要以什麽樣的辦法才能達成目的?
問話的弟子并沒有寬心,反倒因為雲淡的臉色而退盡了血色。他的雙唇翕動着,半晌後才低聲道:“此刻無人注意到我等,不如趁此機會回洛水宮駐地傳訊。”他這樣的想法也沒有錯,留下終究是個累贅。
“可洛真人不曾發話,我們也不好擅自行動。”又一人低語道。
“雲師姐,你覺得該如何?”
“其實我覺得真人不會在意這件事情的,我們留下也幫不了真人,或許還會拖累她。”
雲中城你一言我一語的,大多贊同離去。至于那少部分不想動的,則是懼怕洛泠風。雲淡擰眉思忖,想着有這些弟子在,她反而不好行事。片刻後,她點頭道:“你們先回去吧,師尊那處,由我來解釋。”
“那雲師姐你呢?”
雲淡笑了笑道:“我畢竟是師尊座下弟子,縱然修為不濟,也該與師尊同擔才是。”
雲中城弟子見有人願意扛起這件事情,一顆浮動的心立馬變得安定。他們沒有多想雲淡的話,朝着雲淡作了一揖,道:“雲師姐保重。”說着,你拉着我我扯着你,快速地向着洛水宮駐地方向奔去。前途固然有危險,可這邊的元嬰真人更是可怕,碾死他們就像壓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雲淡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他們離去的身影,不屑地嗤笑了一聲後,又擡起頭去看那邊的戰局。
那頭三對三,場面上的人數至少是持平了。
不僅僅是姜九霄心中煩悶,湘君同樣如此。他看不透眼前人的跟腳,可對方既然跟着不周弟子來的,也許是不周的某位客卿。不周以劍意入道,要是殺了眼前兩人,指不定被不周追本溯源,找到他們這裏來。只要将人打傷了,從戰局中驅逐出去就好了。湘君拿定了主意,可等到一交手,心中更為驚詫。單論靈力的深厚磅礴,區區金丹修士竟然能夠與他比肩。要知道他是龍種出身,而且只差一步就能邁入洞天中了!湘君暗道了一聲麻煩,運起渾厚的靈力,化作了一只龍爪,猛地向着前方抓去。至少在此刻,他不想使用神通暴露了自己的來歷。
衛雲疏淡淡地望着湘君,眼中的刺骨寒意飛掠而過。她擡起拂塵輕輕一拍,便見一道雪色光芒宛如江潮起,一點點地向着前方推進。到了與龍爪碰撞的時候,已經有數十丈寬。如刀劍交擊的铿锵長鳴聲在天地間回蕩。雪色消融,而那只龍爪也被吞了一截,等逼到衛雲疏跟前時,殘餘的靈力不到半成。衛雲疏往後退了幾步,再起拂塵往前一拍,直到将龍爪徹底打散。
她的面色有些發白,渾身流轉的氣機在震蕩下有些不穩。龍種與人族不同,他天生便有勇力在。衛雲疏擡手掩唇輕咳了一聲,她暗嘆了一口氣,淡然地注視着湘君,卻是分毫不讓。湘君對上她那雙雪亮如星辰的眼睛,心中的煩悶之意更甚了。他心中湧起了一股說不分明的陌生情緒,只是此刻無暇分辨,因為對方站穩腳跟後,便出招了。
沒有任何神通道術,只憑借自身靈力下壓。是不通道術,還是跟他們一樣要掩飾自己的來歷,不便使用神通?這一念頭如電光石火掠過,湘君伸手從乾坤囊中一抓,頓時祭出了一件香爐形狀的法器,一點煙氣袅袅升起。此物名曰“定爐煙”,一旦接觸到靈氣便會追逐上去,使得對方靈機運轉有一瞬的不暢。別看這只是一瞬間,對修道人而言可以做很多文章。
衛雲疏見了“定爐煙”後,輕笑了一聲,也從乾坤囊中擲出了一枚牌符。她掐了個法訣,便見一道鶴形精魄從牌符中走出來,揚起了長脖頸優雅地向着那縷煙一啄。牌符是衛雲疏偶爾得來的,擅長禦獸之道的修士,都會擒抓一些異獸煉入牌符中,從而讓它變成自己的助力。
雖然不是同一部族,可都是妖屬。湘君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了起來,袖擺在風中蕩動,他索性以法器與衛雲疏比拼。他是無塵海的少主,身上法器自然不計其數,而對面的人頂多是不周的客卿,而且以不周那專心練劍的态度,法器不可能有太多。只是在一連毀了五件法器後,湘君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推測出問題了,對方的身家顯然跟他猜測的不一樣,像是世家大族中頗為受寵的小輩。他的法器多,但是也不能這樣糟蹋。想明白這點後,湘君頓時改變了策略。在對付衛雲疏的時候,他又分出一抹神思去看姜九霄那邊的情況。
金丹期的不周弟子明顯落了下風,可戰意和刀意都極為昂揚,有一種越挫越勇的架勢,偏偏姜九霄心中有所顧忌,下不了死手,也沒法徹底地擺脫那纏人的不周刀客。
衛雲疏注視着湘君,她并不主動進攻。她知道自身如今的境況,只要攔住湘君,不讓他們一道圍攻洛泠風便算達成目的了。先前使用法器比拼,正中她的下懷。法器用起來不需要什麽靈力,至于毀了那就毀了,她沒有門下弟子,不需要給誰留什麽。
湘君、姜九霄因畏首畏尾被兩個金丹期的修士牽制住,這麽一來,周玉霄又恢複了獨自一人面對洛泠風的狀态。身上的壓力越來越甚,在三百六十滴狂舞的洞淵重水中,他的身形開始變得滞緩了起來,額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水。就算同是元嬰境,可那種經驗和認知以及對道的領悟都是不同的。他駕着遁煙開始四處逃竄,然而就在他以為會被洞淵重水砸中的時候,那漆黑如墨的重水忽地一顫,那股洶湧的氣息潰散了。周玉霄心中大喜,擡頭望了眼神色有異的洛泠風一眼,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機會。
他不知道對方是真的出了岔子還是故意誘敵,他都只能夠選擇此刻放手一搏。不管是他還是湘君,都注意到了這一瞬間的變化!黑色的日輪浮起,極近污穢。原本每一縷光焰都會被洞淵重水打散,可此刻,黑焰成功地穿透了水潮,如億萬星辰向着洛泠風砸落!
在底下觀戰的雲淡瞧見了這一幕,也把握住了機會,将自身靈力催發到極致。以她蛻凡期的修為根本不可能爆發出這樣的力量,可“蛻凡”只是修仙門功法的境界,自身可不止那點力量。“師尊,小心!”她向着洛泠風飛掠,口中也不忘記大喊一聲。
洛泠風擡手捂着心口,她的眼中霜寒一片,那種心悸的感覺越發猛烈,連帶着渾身的氣機都運轉不暢,明明在将那肮髒的東西挖掉後,這種感覺已經很少出現了!她目光一撇,落在了如流星疾電般掠來的雲淡身上片刻,又轉移到了不遠處的薄風流身上。
“閣下還是別想着幫助他人了。”湘君壓低了嗓音,諷刺地笑了一聲。他知道周玉霄要把握這個機會,哪裏肯讓其他人去施加援手?一道悠長的龍吟聲響起,他手中已經握住了一柄寒光照眼的長劍,他擡手往前一斬,便見劍芒将天地之間照得透亮。但是殺機并不在綿延不絕的劍光中,一道龍影逐漸地顯化了出來,龍尾狠狠地向着下方一拍,只聽得咔擦咔擦數聲響,罡風氣浪具備那股偉力碾碎。
湘君手中的劍是一柄真器,是用龍骨和異種的精血混合天外隕鐵祭煉而成的。那道龍影一出,便聲威赫赫,森森的吟聲隐約蓋過雷霆,仿佛真龍降臨世間。
衛雲疏眼皮子一跳,察覺到眉心一縷紫氣受劍意所迫,有躍出之勢!可目前不是太一現身的好時機,她忙不疊壓下了那股氣機。洛泠風身上出了岔子,落入了下風之中。要是周玉霄抓住了機會窮追猛打,事情就不妙了。眼見着雲淡替洛泠風擋住了一縷黑焰,衛雲疏心中暗暗地嘆了一口氣。那弟子替洛泠風争取到了一線機會,可又有什麽用呢?洛泠風身上的氣機紊亂潰散,再強行出手也只是露出更大的破綻罷了。
她怎麽會這樣?難不成在之前便已經中了招?衛雲疏心念如電轉。從周玉霄抓住時機出手到雲淡舍身撲去,也不過幾個呼吸。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洛泠風接住了雲淡,至于她的神色……早被垂落的白發掩住,看不分明。衛雲疏收回目光,她眯着眼望着劍意中游動的龍影——直到此刻,湘君的目的也只是将她阻攔住,而不是痛下殺手。識相的人惜命,自然會退卻。可她是誰?她是衛雲疏啊!她不想再當衛雲疏了,可真的能夠将這個名字抛去嗎?
她想起幼時那人握住她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下“雲疏”兩個字,又想到盤渦深淵毫不留情地殺招,內心深處湧起了無盡的悲涼。
她忘了,她變了,人世間的一切都在更改,沒有什麽能夠永恒。
被困住的只會是停留在原地的人。
罡風如刀,迎面吹來。
衛雲疏将拂塵往前一掃,左手掐起了一個法訣。她的身上奔湧着奇異的氣機,身後先是顯化出了一輪堂皇的大日,緊接着是清涼如水的月輪,日月輪轉之間,群星萬象也跟着浮現。無數璀璨的光華在半空中交錯,形成了一枚法印,猛然間壓下了那條龍影。這三光垂象的神通是衛雲疏自己推演出來的,喚作“三光擒龍印”。法印下壓,将那激蕩的狂潮盡數撫平。那萬千劍氣中的龍影發出了一道凄厲的長鳴,不管如何翻滾扭曲,始終沒法從法印籠罩的範圍內逃脫。而駕馭着真器的湘君眼皮子狂跳,也浮現了一抹警兆!這世上将“三光”修到了極致的人是衛雲疏,難不成天地間還有第二個她?不,這不可能!
衛雲疏沒有理會湘君,在從湘君的禁锢中闖出後,她便鼓動身上最後的靈機,打出了“一氣九禦天雷”。滾蕩的雷霆頃刻間彌布數裏,在那濛濛的雲氣中與洞淵重水中生發的雷氣相交,瘋狂地飚向了前方。雷霆清正,乃克邪魔的妙法。周玉霄轉入邪魔之道後,也開始畏懼那樣的雷法。心中警鈴大作,他完全不敢迎接這招,拼命地催動遁光,想要從雷霆鎖定的天地飛出。
那頭洛泠風終于緩過神來。
她的心中翻滾着驚濤駭浪,一雙眼睛被無數浮動糾纏的莫名情緒逼成了一片血紅。“三光擒龍印”“一氣九禦天雷”,不是衛雲疏又會是誰?手指掐入了掌心中,她那如江海翻湧的情緒急需一個抒發口,将雲淡置于一側,她勾着唇輕輕地笑,腳下的長河水珠飛濺,化作了無數寒意凜冽的劍氣,向着前方厮殺。在她的身後,磅礴的氣機上湧,化作了一道冥冥漠漠、望之無涯的法相。好似混沌初開的世界,一起都未成型,可是仔細聽來,其中回蕩着水潮聲,時而如潺潺的溪流,時而又似飛瀑流瀉,轟鳴不絕。
“洞天法相?用元嬰之神施展?她這是瘋了嗎?也不怕化身徹底崩散了!”周玉霄怪叫了一聲,眼中露出了驚恐至極的神色。
到了這地步,他們心中都清楚,暗中的謀劃失敗了。湘君只想保住自身,哪裏會管周玉霄的死活?朝着姜九霄使了個眼色,準備退離。可姜九霄那處,謝知潮雖然一身傷,可昂揚的戰意一時間不會消除。刀光旋轉着,半空中殘餘着一道道交錯的劍痕,最後在一瞬間炸裂,散發着極為剛猛的力量。姜九霄也有些惱了,護身寶光被沖散了不少,下手也便狠辣了些。
“謝道友小心!”
“師尊小心!”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雲淡看着周玉霄做最後一搏,俨然要自曝元嬰用污血來污染洛泠風法相的時候,忍不住驚叫出聲,一雙眼中泛着波光,盡是擔憂之色。
洛泠風哪會在意那點污穢?她在聽見衛雲疏聲音時,忍不住朝着對方所在之處望了一眼。卻見見衛雲疏沒有半點回頭的準備,而且還不假思索地沖向了不周之巅的小輩,心中猛地紮進了一根刺,神色越發陰沉冷銳。
衛雲疏實則聽見了雲淡的聲音,但是她助了洛泠風一回,想來緩過神來的她有辦法應對。可謝知潮就不一樣了,她只是金丹期修士,要是姜九霄仗着意氣行事,那情況就不妙了。拂塵拍散了如劍尖銳利的冰棱,她和姜九霄對視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視線。
她沒有去追那借機離去的兩人。
震耳欲聾的轟爆聲中血色彌漫,但是那些游離的血絲被洞淵之水一沖刷,瞬間就沒了痕跡。
洛泠風垂手立在了原處,袖袍随風而動,白發如雪。
“師尊。”
“咳咳,師尊。”
雲淡的聲音極為虛弱,仿佛一只才誕生不久的虛弱小獸。
良久之後,洛泠風回頭看雲淡,漠然問道:“為什麽?”原以為此人僞裝起來,只是為了這個時候跟邪魔勾結,倒是沒想好還有這麽一出,圖謀還真是不小。
雲淡被她看得頭皮發麻,露出了一抹可憐卻又倔強的神色,輕輕道:“如果是雲中君,她也會這樣做的。”
洛泠風輕呵了一聲,掩住了眸中的諷意。
她逼死了衛雲疏,衛雲疏還會舍身救她嗎?
洛泠風慢慢地走近了雲淡,伸出手挑起了她的下巴,笑吟吟問:“你想成為雲中君?”
雲淡看着洛泠風眼中倒映出了自己身影,狼狽而又可憐。可這就是她用來博取洛泠風信任的利器。有誰不想成為雲中君呢?她的眼神先是迷茫,繼而慢慢地變得堅定,她柔聲道:“雲中君是雲中君,我是我。”見洛泠風饒有興致地望來,她又抿着唇一邊咳血一邊笑,“可弟子也想像雲中君那般保護師尊。”
洛泠風一點頭,她說:“好。”像雲中君那樣,又是哪樣呢?這人不還是想要成為衛雲疏嗎?要不然怎麽會故意頂着那張臉出現呢?“你想當雲中君,我成全你。”
雲淡微仰着頭凝視着洛泠風,眼中浮動着真心實意的困惑。
難不成洛泠風要将雲中君的位置交給她嗎?可以她的修為恐怕不能服衆吧?正當她思緒浮動間,心口驀地一痛。一低頭只看到洛泠風那一只沾滿了黏稠鮮血的手,此刻她正扯着一顆心慢慢地拉扯出來。雲淡的意識只一瞬渾噩,緊接着就被那剖心之痛淹沒。
“師、師尊?”她連眼皮子都快撐不開了。
洛泠風眼也不眨地望着她,唇畔勾起了一抹漂亮的笑容:“看,這就是成為雲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