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chapter 1
“開學才一個半月,邵天藝就打了兩位同學,他還能不能念了?給個準話!”
班主任火紅的雙唇一張一合,辦公室被嚴厲的聲音填滿,年紀比班主任還大的邵軍賠着笑臉,微弓着腰道:“老師消消氣,我回去一定狠狠罰他!但他以前不這樣的,請您再給他個機會吧!”
邵天藝面無表情地立在一旁,外界的聲音左耳出右耳冒,分毫沒往腦子裏進。
然後他就被邵軍推了個趔趄。
“愣着幹什麽?給老師道歉啊!”邵軍咬牙切齒,若不是礙于面子,恨不得打人。
可邵天藝只是淡漠地看了班主任一眼,繼而垂眸繼續當啞巴。
“你看他這個态度?!”班主任已經氣得冒煙了,轉向邵軍道,“這孩子我教育不了,你帶回去想辦法吧!”
邵軍一聽就急了,比剛才還要賣力的道歉:“老師您別生氣啊老師,老師……”
*
回家的路上,邵天藝靠着座椅,眼睛盯着車窗,班主任給他發了“最後通牒”,停課三天反省,如果死不悔改,就不用回學校了。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錢送你來上學嗎?臭小子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邵軍邊開車邊對兒子發火,無形的火苗都要把兒子火化了。
邵天藝還是紋絲不動。
他今年剛上高中,本來他的中考成績足以讓他升入公辦的高中,但邵軍偏偏花了高價,把他塞進現在這所私立學校。
當初選學校時,媽媽還在世,邵天藝對爸爸的選擇沒有異議。而現在,他只覺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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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想讓他寄宿,離家遠遠的嗎?
*
從學校到家裏的別墅,有半個小時的車程。
邵天藝家裏經濟條件不錯,屬于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水平。從外面看,歐式的小洋房簡約漂亮,還有種滿花草的小院。
邵天藝習慣在路邊下車,踩過院裏的石板路,從正門進屋。
可惜現在再開門,看不見媽媽了。
“你們回來了。”
剛進門,邵天藝就聽見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他下意識地皺眉,直接穿着鞋往裏走。
裝修氣派的大客廳裏,媽媽的遺像還挂在牆上,而擺着供盤的靈臺上,卻有個不名來歷的玻璃杯。
“臭小子你走那麽快幹什麽?滾回來!”邵軍氣不順,回到自己地盤,手包一扔,就要展開長篇大論。
可他剛開了個頭,就見邵天藝拿起玻璃杯,猛地扔了出去。
嚓!
清脆的碎裂聲讓屋裏頓時安靜,邵天藝瞟了那女人一眼,厭惡之情溢于言表:“別把你的髒東西放這兒。”
一句話,平地炸雷般點燃了邵軍。
“小崽子你今天就是找揍吧!”
邵軍怒火沖天,撸袖子就走過去。
面對盛怒的親爹,邵天藝不躲不閃,站在原地,輕蔑地看着他的便宜弟弟,躲在那女人身後。那女人也是往後退步,仿佛受到驚吓。
他還記得邵軍領他們母子回來時,對方也是這副模樣。
這時邵軍已經沖到面前,高高揚起手掌。
“你今天最好打死我。”邵天藝收回視線,擡眼看向邵軍,露出一抹冷笑,“我也好趁早跟我媽團聚,給你們空地方。”
“你!”邵軍嘴邊的髒話登時說不出口。
邵天藝單一的視野裏,邵軍的臉色逐漸脹紅,就像在用全部力氣控制自己,整個人都哆嗦起來。
無聲的對峙中,高舉的巴掌還是沒有落下。
那個女人倒是如夢初醒,淚盈盈地上前攔着邵軍:“軍哥,別跟孩子生氣。”
邵天藝繃緊的神經就像被人彈了一下,鼓起的憤恨和埋怨重新滾回胸膛。
他松了緊咬的牙關,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邵軍直到兒子的房門關閉,才緩過神似的,大步追了上去。
“邵天藝你到底想幹什麽?”他大力拍擊門板,氣急敗壞地吼叫,“你才多大就不想上學?我告訴你這是最後一次了!明天我再給你找個家教補課,這回你如果還任性,我以後就不管你了!”
房間裏的邵天藝根本不在意親爹的威脅,戴上耳機,拉上窗簾。
不管就不管吧,反正邵軍還有一個兒子呢,早就當他是累贅了吧。
邵天藝用胳膊壓住眼睛。
十五歲的他不明白,明明中考之前,他還是爸爸唯一的孩子,爸爸媽媽計劃着暑假帶他旅行;
明明媽媽也很期待行程,給他們一家三口都買了新衣服;
明明爸爸訂好了機票和酒店,每天都在高興地倒計時……
明明他原本很幸福。
盡管他只有一只眼睛,但爸爸很愛他,媽媽也很愛他,為什麽一夜之間,什麽都沒了呢?
媽媽走得悄無聲息,他沒來得及看最後一眼;
而媽媽的頭七還沒過,爸爸就領回來另一個女人。
他莫名其妙地多了個弟弟,失去了他原來的家。
*
“行吧,我替你去。”
“兄弟,大恩不言謝了!”
大學宿舍裏,薛啓的手機傳出朋友的嚎叫。
薛啓是薛氏集團的繼承人,以薛氏的經濟實力,哪怕在圈子裏,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
可薛啓這一代的同齡人,大部分都出國了,只有薛啓還留在國內,以及電話裏這個不務正業的敗家子。
敗家子要為明年留學做準備,申請的學校喜歡學生有“樂于助人”的履歷,家裏就安排他進學校的“勤工儉學部”體驗生活,別人幹不過來的或者不願意幹的,就扔給他。
以往敗家子還能應付,這回卻是找他做家教。他會教個鬼?只能托薛啓幫忙。
畢竟兩家是世交,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再廢物,薛啓也能包容着。
“你記得每次上完課讓對方簽字啊!”敗家子在另一端叨叨,“還有千萬別告訴我爸媽!”
薛啓聽得想笑,無可奈何地回:“放心,我知道。”
*
邵天藝一直悶在卧室打游戲,他的房間在二樓,有獨立的衛生間,只要他不出去,就碰不上那對母子。
所以他餓了就啃面包,渴了喝礦泉水,絕不踏出房間一步。
但是第二天,邵軍還是來敲門。
“邵天藝,出來!”
邵軍依舊很兇,邵天藝卻跟沒聽見一樣,屁股都不動。
“邵天藝你聾了?你別逼我把門卸了!”
敲門聲并沒有停止,邵天藝眼睛不離電腦,也鐵了心地不回應,父子倆又展開了拉鋸戰。
幾分鐘後,屏幕突然暗了。
邵軍拉了電閘。
“艹!”
邵天藝無聲地罵了一句,到底還是站起身。
正如邵軍所說,邵天藝又要去見家教。
升入高一後,邵天藝不僅時常跟同學起沖突,人緣奇差,被同學孤立着;他的成績也直線下滑,入學測試勉強通過後,小考一次比一次糟糕,老師跟邵軍溝通過多次,明裏暗裏地表示不想管邵天藝了。
也是,邵天藝自己不學好,別人怎麽管?
可老師能放棄他,當爹的能放棄嗎?
邵軍知道兒子變化的原因在自己。
從小到大,邵天藝都很乖,從沒讓他操心過,甚至懂事的讓人心疼。現在家裏的巨變,對孩子來說,打擊太大了,所以邵天藝才這樣。
都怪他。
但是錯誤已經鑄成了,他不能讓孩子的前途為自己的過失買單。
所以他不斷給邵天藝找家教,哪怕邵天藝抗拒,他也要硬塞。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聽沒聽見?給我好好表現!”
邵天藝一打開門縫,邵軍的訓斥就像咒語一樣鑽進耳朵。他煩不勝煩,正要反駁,就聽邵軍繼續說:“你能不能把你那眼片換了?怕人不知道你眼睛不好嗎?”
邵天藝:“……”
這就有意思了。
小的時候,他的左眼因病摘除了整個眼球,後來安裝了義眼臺,每年都訂做新的眼片。
現在他戴的眼片,是最近剛剛到手的,當時下單時,邵軍忙得顧不上他,他一時興起,訂了片有顏色的,紅裏夾着金,戴上去格外引人注目。
這也是導致他此次聽課的導火索。
同宿舍的舍友背後說他裝13,被他聽見,才把人打了。
“我就這樣,走不走?”邵天藝走出房間,“約了幾點?”
去就去,無非是再吓走一個人而已。
*
“對方可是名牌大學的在讀生,品學兼優,只是家裏經濟不好。等會兒見到人家有點禮貌,不要提錢,不要用物質刺激人家。”
邵軍沒在眼片上跟邵天藝耗,畢竟邵天藝能順利出門,已經不錯了。
但該有的叮囑還是要有的。
邵天藝擺着臭臉,用衛衣的兜帽蓋着腦袋,長長的劉海擋住左眼,照舊不理會邵軍。
直到他進了約好的咖啡店,兜帽一摘,露出了金紅的左眼。
“您好……幾位?”
服務生的語調明顯打了個磕絆,随即轉移視線,不看邵天藝的臉。
邵軍及時上前:“我們找人。”
說着話時,他環顧四周,鎖定了角落的青年。
因為眼睛,邵天藝從小到大,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目光,唇邊的冷笑一閃而過,他的視線也随着邵軍轉向不遠處。
随後時間定格。
陽光透過落地窗,輕柔地灑到靠窗的位置。坐在桌邊的年輕男人,穿着白色的圓領毛衣,也被那暖陽裹住,好像渾身發着光,漂亮得不像真人。
只是片刻的停頓,邵軍已經擡腳走了。
邵天藝連忙跟上,心裏的怨氣居然少了許多,同時莫名地緊張起來。
接着不好的預感成真,邵軍停在漂亮男人面前,一邊入座,一邊客氣地問:“你就是羅同學吧?”
距離拉近了,對方的面容更加清晰地映入眼簾。白皙的皮膚,精致的五官,邵天藝在網上都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而此時對方就坐在對面,對他和邵軍分別笑了笑,邵天藝心髒差點停跳。
自慚形穢的感覺馬上爬上脊背。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邵天藝擡手扒拉頭發,遮擋自己的左眼。他的左眼不僅顏色異常,還有眼睑下垂的後遺症,讓兩只眼睛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很醜。
邵天藝好多年沒有這樣評價自己,此刻卻是他唯一的想法。
然而對面的人似乎根本沒“注意”他,開口對邵軍說道:“您好邵先生,我是羅成文。”
那嗓音低沉動聽,堪比神明撥出的最美音符。
“哎呀,真是一表人才啊……”
邵軍很滿意對方,馬上開始稱贊起來。
可他剛說了一句,邵天藝卻突然打斷話音:“你走吧,從我這裏賺不到錢。”
若不是邵軍說話,他差點忘了此行目的。加上對方過分漂亮的外貌,他此時只想離對方遠遠的。
“邵天藝!”邵軍的血壓“噌”得就飙上來了。
邵天藝還哪顧得上,反正他坐在外側,放完話就起身離座。
“小兔崽子你回來!”
邵軍的怒吼被甩在身後,邵天藝戴上兜帽,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好窒息。
人和人為什麽差別這麽大。
有的人從小被叫醜八怪,有的人卻完美得不像話。
邵天藝低着頭,出了咖啡店。他急需透透氣,太悶了,這個世界太悶了。
*
街道上人流如織,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口袋裏的手機震了停,停了震,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安靜了下來。
邵天藝也終于停下腳步。
他只顧悶頭走路,早已不知身處何方。當他駐足張望,入目全是陌生。
“邵天藝。”
身後忽然有人叫他。
邵天藝先一步回頭,才反應過來,那聲音剛剛聽過。
接着,剛剛見過的面孔也出現了。
對方竟然比他高了許多,帶着溫和的笑意,來到他面前。
邵天藝當即警惕起來:“你跟着我幹什麽?我不補課。”
他不喜歡接觸這人,扭頭就要走。
“等一下。”對方卻伸手攔住他。
邵天藝不高興了,皺起眉頭。盡管僵着脖子,不願意跟對方視線相觸,語氣明顯不耐煩:“我爸給你多少錢?我按課時給你雙倍,別煩我。”
他不肯擡眸,自然也看不見薛啓勾唇淺笑。
“錢照付,不上課,是這個意思嗎?”
優美的聲線響在耳畔,邵天藝更加煩躁,生硬道:“是。”
“那不行。”
薛啓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邵天藝。
邵天藝沒想到被噎,頓了一下,立刻怼回去:“你聽不懂人……”
可“話”字沒說出口,對方卻打斷他。
“拿人錢財,□□,我又不是只會教學科。”薛啓有理有據道,“這樣吧,你付錢的課時裏,我歸你支配。”
邵天藝:“……”
這人怕不是有病?
荒謬的想法閃現,邵天藝忍不住回眸。
他的視線當當正正撞進對方眼底,那琥珀色的眼睛裝滿誠意,又極為認真地給他補了一句:
“做什麽都行。”
邵天藝:“!”
心跳砰砰敲打胸膛,他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