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源

第35章 宋杞的遺憾

宋杞的遺憾

第二天吃完中飯，四個人一起去音樂節現場。

江洲郊野公園位于長江上的一個沙洲，這裏以前曾被劃為管制區，後來又被國營船廠征用，船廠撤離之後，這塊地荒廢了很久，十幾年前，政府花錢把這裏重新治理，建成了郊野公園，這裏平常幾乎無人，周末才會有市民開車過來玩。

四個人都是第一次來這裏，從停車場出來，看到不遠處寬闊的江面，都有點興奮。

沈迦今天穿着豆綠色大T恤和黑色短褲，戴着鴨舌帽和墨鏡，看起來比平常年輕了好幾歲。陸揚跟他穿的是不明顯的情侶裝，是沈迦買給他的，同款不同色的T恤短褲。

阿冠就穿了個背心，蓬蓬頭還紮了個搞笑的啾啾，在臉上塗了油彩，胳膊和衣服上貼了各種搖滾貼紙，走了幾步，立馬遭到嘲笑。

“這都什麽？這些樂隊，你認得全嗎？”陸揚知道阿冠和自己一樣，對搖滾樂沒什麽了解。

“怎麽不認識了？這這，這不是披頭士嗎？”

“行了，你也就認識一個披頭士”

“那你呢，你又認識幾個？”

兩個人拌着嘴，宋杞也湊過來看。

“喲！你這還挺全！這queen，皇後樂隊，大門、pink floyd,nivana,”宋杞把阿冠的胳膊翻了個面，“coldplay，placebo，muse——”

“把你這兩只胳膊兩條腿都貼滿，可以貼半本搖滾史”宋杞笑說。

“宋哥，還是你懂，不愧是玩過樂隊的！”阿冠嘆服。

現在的小孩怎麽什麽都會，沈迦看了宋杞一眼，心裏嘀咕着。

“宋杞高中時候就組樂隊了。”陸揚湊過來說。

“是嗎？他玩什麽的？”沈迦莫名感覺到一股子酸意，想當年，他大學時候也是迷過一陣子搖滾樂的，剛說的這些樂隊基本都聽過，但是樂器真是他的空白領域，啥都沒玩過，也沒有這方面的細胞。

“打鼓的，宋杞以前，打過好幾年鼓”陸揚又說。

“那你怎麽沒去學一下？”沈迦脫口而出。

陸揚一愣：“我為什麽要學？我又沒興趣。”

沈迦這才發覺自己問得奇怪。他潛意識裏覺得，陸揚一直在追随這位學長的腳步，滑板、巴西柔術，甚至是念T大，學長做過的事情，陸揚也會去做。

還好這時候旁邊的人越來越多，陸揚也沒再追問，大家的注意力，也轉移到了音樂節現場。

這次音樂節的門票賣得很好，尤其今天的票，因為夜場有一支很受年輕人歡迎的流行樂隊。陸揚也是為了這個樂隊來的。

戶外音樂節在國內也弄了十幾年，一開始很小衆，氣質也比較野，門票便宜，100塊可以聽幾天，但現在有了贊助和植入，有地方政府的支持，能賺錢了，邀請的樂隊水平參差不齊，更商業化，門票也水漲船高。

首日從下午兩點持續到晚上十點，門票早就售罄，日頭高照，公園裏塞進來好幾千個年輕人，大多數都是學生模樣。

日後回憶起這一天，每個人都有一個鮮明的主觀印象，大家明明是在同一個地方共同渡過了一個天，但印象截然不同。

對阿冠來說，這一天是美女的露臍裝和不論會不會唱聽沒聽過聽到音樂就跟着瞎蹦跶，而對沈迦來說，這一天是酷熱、良莠不齊的現場和無孔不入的蚊子。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太陽還炙烤着皮膚，沈迦自從大學軍訓以來，就沒在太陽下面站過那麽久了。音樂不僅吵而且是不必要沒品位的那種吵，吵得沈迦腦子昏昏沉沉。

陸揚排隊給他買了水、啤酒和熱狗。但他沒喝多少，音樂節顧了面子沒顧好裏子，移動廁所太少，上個廁所要排隊很久，廁所來不及清掃，想到裏面肮髒的樣子，沈迦便不打算再去了。

看到陸揚他們三個都很不以為意，覺得熱了就拿冰礦泉水互相澆水，或是從頭頂淋下來降溫，頭和衣服弄濕，過一會兒又曬幹了，沈迦心想，自己到底是老了，三十多歲做不了二十多歲做的事情，不能習慣不幹淨的廁所，也不會拿冰礦泉水澆頭降溫。

到傍晚那會兒，終于來了一支很不錯的國外搖滾樂隊，叫5lyn，沒什麽名氣，但是現場很過硬，氣氛一下子被挑了起來，有人做人浪，有人跳水，各種尖叫比手勢跟唱，天還沒黑，但大家的情緒和動作都變得放肆起來。

人群推搡中，陸揚站到了宋杞旁邊，沈迦站在他們身後。人浪湧過來的時候，沈迦看到宋杞伸手攬住了陸揚的肩膀，他的手在陸揚的肩膀上停留了好一會，松開的時候，大拇指輕輕劃了一下陸揚的後頸。

沈迦看不到宋杞的表情，但他覺得這個動作絕非無意為之。

沈迦感到一陣煩躁。

天黑了，終于不用暴曬，但暑氣蒸騰，氣溫仍然很高。更糟糕的是，蚊子多了起來。

沈迦特別招蚊子。和別人在一起，蚊子專咬他。江洲公園裏的蚊子又餓了太久，碰上送上門來的，簡直是兇殘。沈迦用了驅蚊液，但根本不管用。小腿上很快布滿蚊子包。

他跑到場外，站在樹下，陸揚也跟着他過來，蹲下就幫他擦薄荷膏，旁邊的人來來往往，很多人都在偷偷觀察他們。

沈迦不好意思了，推開陸揚，說去車上換長袖長褲。

“太癢了。”沈迦摳着胳膊上的紅包，皺着眉頭，懶懶地說。

這麽普普通通一句話，也不知道怎麽就觸到了陸揚的開關，他覺得沈迦在撒嬌，撓得他的心很癢。

“要換褲子？我跟你一起去”陸揚拉了一下沈迦的胳膊。

“行了，我去去就回”沈迦推了下陸揚的肩膀。

“你路癡，找得到嗎？”

沈迦肘擊了陸揚一下，揚長而去。

沈迦去車裏換好長袖長褲，正往回走，突然看到了宋杞。

此時天色已晚，但還沒有全黑。宋杞一個人站在停車場外的一棵很大的柏樹下面，沈迦朝他走過去，發現宋杞手裏閃動着星火，原來他一個人在這裏抽煙。

宋杞抽煙的動作很熟練，看到沈迦，他也一點都不意外。

沈迦跟他說了幾句話，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兩個人話都不多，也不熟。

不遠處的舞臺傳來歡呼聲，沈迦問宋杞要不要一起過去看看，宋杞卻突然叫住了沈迦。

“沈，沈哥”他掐滅了煙蒂，有些猶豫地看着沈迦。

“你是不是要跟我說陸揚的事情？”沈迦說。

“你知道了？”宋杞面露驚訝。

“你喜歡陸揚？”沈迦又問。

“已經晚了”宋杞清了清喉嚨，艱難地措辭。

“你認識他幾年了？”

“六年。”

“我聽說，你一直都交女朋友”

“嗯，說起來，我交第一個女朋友，還是因為陸揚。”

“什麽？”

“高二時候，和一個一直追我的學妹在一起了，很倉促，我也沒有很喜歡她”

“那跟陸揚有什麽關系？”

“因為那個時候，陸揚好像喜歡我，如果我的感覺沒錯的話。”

沈迦：“....”

“我們那時候都在校隊，他踢前鋒，我踢中場，我給他喂球，我們配合很好，他進球了，我們會擁抱慶祝，踢完球還會一起去更衣室洗澡。我一開始只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後來有一天，我們看到一個八卦新聞，說C羅是同性戀，然後球隊裏那些人都在嘲笑這個事情，說同性戀都是娘娘腔，踢球的不可能是同性戀，只有陸揚沒說話。”

“高二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有一次比賽完大家去聚餐，陸揚喝了酒，跟我說他可能喜歡上了學校裏的一個人，但這個人是他不能喜歡，也不可能喜歡他。”

“我覺得他說的那個人，應該就是我。”

說起往事，宋杞的眼睛閃着光。

“那後來呢？”

“我那時候很害怕，大概就是，恐同吧，我不想被球隊那些人看不起，也很害怕陸揚再對我說什麽——”

“所以你交了女朋友。”

“嗯，那之後不久，陸揚就離開了球隊”

“你學滑板是因為他？”沈迦突然發現了什麽。

宋杞點了點頭。

“學巴西柔術也是？”

宋杞笑了：“被你發現了。我爸媽本來想讓我報你們學校的法學院，因為他們都是律師，但——”

“但陸揚跟你說過想考T大，所以你就考了T大。”

“是不是很傻？”宋杞嘆了口氣：“後來我發現，我做的很多選擇都是因為他，但還一直自欺欺人，告訴自己，我只把他當成學弟，直到幾個月前，我感覺他交了男朋友，那天晚上，我在學校上給他打電話，問他，他親口說是的——”

宋杞的聲音有些顫抖：“那時候我真的突然體會到，什麽叫錐心之痛，就，一下子腿都軟了，我蹲在地上，好一會兒都起不來。”

沈迦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兩個人正沉默着，沈迦的手機響了，是陸揚打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