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源

第21章 二十四孝“表弟”

二十四孝“表弟”

在S城進入氣象意義上的夏天之後，陸揚和沈迦的關系仍是進三步退兩步地走着。

兩個人各自的工作也繁忙起來。陸揚拿到第一份實習工資，想給沈迦買點什麽，但想到那塊表，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買。他查過那塊表的價格，也不是買不起，但他不想用爹媽的錢給沈迦買東西，他想要自己掙到，于是他更投入地進入新項目，他的能力得到主管的認可，雖然只是實習生，但如果這個項目進行順利，他也能拿到一部分分成。

沈迦就更忙了，墨印在夏天做了好幾場大型活動，他們開發的新的系列也想在8月書展推出，他還得到一個重要消息，皮埃爾要來中國了，具體時間未定，但這次他一定要抓住這個人，把合同敲定。

于是兩個人僅有的交流，是晚上回到家，偶爾一起吃時令水果。從楊梅，鳳梨，吃到甜瓜、西瓜、葡萄。

直到某個周三晚上，發生了一件意外。

淩晨兩點多，陸揚被一陣嘔吐聲吵醒，那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裏響着，恐怖又揪心。他趕緊套上短褲，上身還光着，手裏拿着T恤跑進沈迦的卧室，床上沒人，他在浴室外面的洗手臺找到了他。

沈迦穿着睡衣，還在幹嘔，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陸揚走過去，發現洗手池裏竟然全是血。

陸揚只覺得一陣錐心之痛，他扶住沈迦，鼻子一酸，眼淚瞬間就要飙出來，他勉強忍住，把沈迦扶到卧室沙發上坐下，用紙巾擦了擦他的臉。

“應該是胃的問題。”沈迦按住自己的胃。

“很疼嗎？”陸揚抓着沈迦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有點。”沈迦喘了口氣。

“我去給你拿外套。馬上去醫院。”

沈迦點了點頭。

陸揚迅速收拾東西，扶着沈迦出門，走到門口，又跑回去沙發上取了幾只靠墊。

準備的時間很短，但陸揚考慮得很周到，充分體現了一個理科生的嚴謹。

他讓沈迦在車子後座躺着，用一只靠墊給他當枕頭，另一只幫他按住胃，又從袋子裏取出一條薄毯，小心地蓋在沈迦身上。他甚至在保溫杯裏裝好了溫水，放在置物架上。

沈迦迷迷糊糊地躺着，睜開眼睛被陸揚扶起身，看向窗外，發現陸揚帶他來的，是市區的三甲醫院。

“怎麽不去鎮上的醫院？”沈迦說的是東社區對面的鎮中心醫院，是一家二甲醫院，剛升上二甲。

“大醫院比較放心。”陸揚扶着沈迦走進醫院。

急診室裏燈火通明人滿為患。值班醫生診斷為急性胃出血，先洗胃再輸液，再住院觀察幾天。

胃管被取出，準備從沈迦的喉嚨裏插進去的時候，陸揚的手緊緊地隔着被子抓着沈迦的手腕，受不了地移開目光，反應之大，仿佛要洗胃的是他而不是沈迦。

“家屬去外面等。”護士看了陸揚一眼，他個子高，就這麽杵在狹小的空間裏，又過于焦慮，壓迫感實在太強。

陸揚還是站着不動，最後是沈迦讓他出去，他才很勉強地走了出去。

洗胃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雖然沈迦耐受力很強，但胃管插進去，還是引起了強烈的異物感，他開始幹嘔，表情痛苦。

陸揚站在外面，一簾之隔，聽得心都要裂開了，他希望沈迦快點結束痛苦，但之前問過護士，說要洗三次。

洗胃終于結束，看到護士出來，陸揚馬上掀開簾子，走到沈迦邊上。

“感覺怎麽樣？”陸揚的聲音有點啞，T恤皺巴巴的，腳上還穿着出門忘記換的拖鞋，看起來慌張又痛苦。

“還好。”沈迦看起來是還好，只是虛弱。

“血止住了，馬上吊水，家屬麻煩去付一下錢。”旁邊的護士說。

陸揚點點頭，拿好沈迦的醫保卡出去。

陸揚前腳剛離開，小護士就忍不住問沈迦：“這個小帥哥是你親戚嗎？”

沈迦只好說是表弟。

“你表弟對你可真好！”護士說。

沈迦一愣。

“一說要洗胃，他就急了，纏着陳醫生，問有沒有別的辦法。醫生說不行，又一直問我們會不會很難受疼不疼，可我也沒洗過胃啊，我哪兒知道！”護士邊說邊笑。

小護士在這邊爆料陸揚的時候，本尊正在挂號繳費機前面付款。他讓醫生給沈迦用的是進口藥，醫保不報銷。刷自己的支付寶付款的時候，陸揚在想，他這頭一個月的工資，禮物沒買，竟然給沈迦買了藥，這感覺還真是奇怪。

沈迦第二天就從急診室轉到普通病房。他需要在醫院待幾天，補液恢複身體，觀察無大礙之後才能回家。

陸揚堅持要照顧他，先斬後奏向公司告假，沈迦只好默許。陸揚每天晚上等沈迦吃完飯，收拾完才回去，第二天吃早飯之前又趕到醫院。在這間四人病室裏，有兩個胃穿孔，沈迦隔壁床的六十多歲的大叔，胃癌，割掉了小塊胃，沈迦病情最輕，但陸揚的看護級別最高，搞得好像他是剛從ICU出來的。

沈迦住進病房才一天，30號床的大帥哥病人和他的二十四孝大帥哥表弟就已經聞名全病區，因為沈迦剛住進來，就發生了兩件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一是沈迦在中午吃完流食之後出現幹嘔和低燒，醫生解釋是正常反應并調整了下午補液的藥，但表弟不放心，每隔半小時就去騷擾一遍護士，要求測量體溫，護士快被他逼瘋，看在他帥的份上才沒有發飙，好在補液之後體溫終于降了下來。

二是這位奇怪的表弟竟跟病室裏的空調幹上了。六月頭上，天氣本來就有點熱，沈迦的病床靠窗，日曬充足，房間裏有一臺壁挂式空調，出風口正對着沈迦的病床。表弟于是一直拿着空調遙控器，調整溫度和出風口，怎麽調都覺得不對，又怕沈迦熱着，又怕他吹冷氣受涼。

沈迦哭笑不得，從陸揚手裏拿走遙控器，讓他歇一歇，別瞎折騰了。

“你別把我當小姑娘，你再這麽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住這兒了，真沒那麽嚴重！”沈迦說。

除了高中時候割囊尾住了幾天醫院，他身體一直很好，以前真沒住過院，也沒被人這麽照顧過。

并不是不喜歡，只是還真不大習慣。

“不嚴重？”陸揚表情嚴肅。

“靜養幾天就好了。”沈迦笑笑。

陸揚不說話，皺眉看着他。他現在想到那天半夜洗手池裏的血，和洗胃時沈迦的幹嘔聲，還是難受得不行。

他希望沈迦永遠不要再受這個罪。

“那你快點好起來吧，這兩天在這裏待着，我都待老了，醫院這地方....”陸揚突然說。

沈迦一笑，指了指陸揚的臉：“那你早上晚點來，胡子刮幹淨。”

陸揚摸了摸沒刮幹淨的胡茬：“嗯。”

陸揚說他老了，是醫院這地方總讓人想到疼痛病死，那些不屬于年輕人世界的東西，也是因為他發現自己遠比想象的更在乎沈迦，除了激情之外的擔心和在乎，這兩天，令他的心老了好幾歲。

他沒跟沈迦說這些，但沈迦這麽聰明又敏感的人，未必不明白，開個玩笑略過，心裏卻浮泛起很是複雜悠長的回味。

下午三四點鐘的病室，窗簾拉着，光線不是很亮，空調低低的噪聲與隔壁床大叔輕微的呼嚕聲交錯響着。沈迦側躺在床上，睜開眼睛，看到坐在床邊椅子上的陸揚，他這會兒在工作，筆電的光照着他的臉。陸揚似乎留意到沈迦的目光，擡起頭來與他對視了一眼。

“要喝水嗎？我去加點溫水？”陸揚說。

“不喝。你忙吧”沈迦搖搖頭，翻身背對着陸揚，半邊臉雖然埋進枕頭裏，但仍然看得見嘴角的那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