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源

第19章 叔！

叔！

過了幾天，S市下了雨，沈迦的狀況有所好轉，陸揚有幾次半夜醒來，下意識跑去客廳，沒有再次撿到半夜酗酒的男人。陸揚實習期滿一個月，跟公司請了幾天假，回學校處理事情。這幾天他就住在宿舍，晚上也沒回小桃源。

雖然知道沈迦不會在意他夜不歸宿，但陸揚還是給沈迦發了私信，他本來以為沈迦不會回複，但他卻回複得超級快，簡直像盯着手機在等他的消息。

陸揚不在的第一個晚上，沈迦在沙發上喝酒到很晚，後來躺在沙發上睡着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打開冰箱，看到裏面在小格裏放得整整齊齊的雞蛋，他愣了好幾秒，都沒回過神來。

他數了一下，陸揚買了12只雞蛋，按照沈迦每天吃兩只來計算，那麽陸揚是不是要回學校待6天？

他關上冰箱門，意識到自己在幹一件相當無聊的事情。

當然，他們并沒有等到六天之後才見面。

所以說，緣分這個東西，是很玄妙的。兩個人如果産生了連帶，不管他們想不想，他們總會更快見到。

當然，還有一種解釋：是他們雖然被壓抑但其實都想見到對方的意念，制造了他們的緣分。不過這種解釋過于唯心，可信度較低。

反正不管怎麽樣，結果都是一樣：在陸揚回T校的第二天，沈迦就和他見面了。

這天沈迦去T大環境系見一個作者，他從小桃源開車過去，從小桃源開到T校北門只花了半個小時，但從北門開到離環境學院最近的停車場，竟然就花了十分鐘，因為學校到處都在修，十分不便。

沈迦一邊開着車一邊看着窗外的校園。遠郊地大，十幾年前政府給地的時候，地價又便宜，所以T校占地驚人，工科強校經費充足，蓋房子都是那種字大行疏的風格，一個學院一幢樓，樓和樓之間不是棟距大，而是可能隔着一個湖或是一條河，T校不僅花錢平地、蓋樓，還挖人工湖，建橋，基建風格透露着“有錢”二字。但沈迦并不喜歡這裏，這裏建築簇新冰冷，疏離了傳統大學的人際關系，他自知自己的想法很矯情，但比較起來，他還是更喜歡自己的母校F大。

沈迦和教授聊完已經五點。他本想請教授吃頓飯，但看人家着急接小孩放學輔導作業，也就不強求。沈迦從樓裏出來，決定換一條路線走去停車場。

沈迦很快發現自己做了錯誤的選擇，他天生無方向感，發現越走越偏離停車場，調出百度地圖，裏面那個女人不停提示“您已偏離路線，百度地圖将重新為您定位”。

他只好憑感覺走，路過了好幾幢長得差不多的樓，風洞實驗室、汽車實驗室，散發着難聞氣味的化學系實驗樓。這些樓裏面想必是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神秘嚴謹的實驗，但外面安安靜靜，一個人都見不到。

沈迦決定找個人問路，他好像聽到身後有人聲，剛想回頭，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他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但回頭真的看到了陸揚。他背着書包一只手還抱着滑板，深藍色短T紮在淺色牛仔褲裏，腳上穿着一雙白色vans，在一群男大學生裏，是最顯眼那一個。

陸揚讓同學先走了，只剩下一個穿着曼聯隊服、滿頭卷毛的男同學在等着。他走到沈迦面前。

“你怎麽在這裏？”陸揚打量沈迦，他還是一身襯衫和正裝褲，皮鞋擦得很亮，“談工作？”

“對，去環境學院見一個作者。”

“喔，那現在？”

“去停車場”

“哪個停車場？”陸揚又皺起眉。

“就是，離環境學院最近的那個”

陸揚突然笑了：“沈迦，你是不是迷路了？”

沈迦咬了咬牙，“嗯”。

“那你吃完晚飯再走，我請你。”

“不了”

“我跟阿冠都說好了，就去食堂吃。”

“阿冠？”

“就我同學。”陸揚看向後面，卷毛笑着沖沈迦揮了揮手。

“走吧！帶你去停車場。”陸揚說着，指了指相反的方向，“你走剛才那個方向，找到天黑也找不到你的車。”

沈迦無奈搖頭。

陸揚很快帶着沈迦找到了他的車，卷毛看到那臺很漂亮的白色特斯拉，發出了一聲wow。

為了給陸揚坐副駕駛給沈迦現場導航，坐進車裏三人才開始互相介紹。

其實90%的話都給卷毛說了。

“我叫魯冠，他們都叫我阿冠，”

陸揚突然轉頭看着魯冠，壞笑了一下，魯冠馬上打他一拳，兩個人好像在對什麽沈迦不知道的暗號。

打鬧完了，阿冠繼續道：“我是陸揚的同學、室友。我跟他還是一個省的，不過他初中就過來了，我是高考考過來了，要不然說不定早就認識了——”

“行了你廢話太多！”陸揚忍不住打斷，又指了指方向：“右轉，右轉。”

“你也喜歡曼聯？”沈迦突然說。

“嗯！我小學五年級就喜歡曼聯，陸揚跟我一樣，我倆成天一起看球，還一起踢球，他踢前鋒，我踢前衛”說起足球，阿冠更來勁了，兩眼放光。

車子這時候停在食堂對面，三人正在解安全帶，阿冠突然看了看沈迦，說：“叔，你也看球嗎？”

車內一片安靜。

阿冠突然反應過來，“阿，不，哥，你——”

沈迦插話：“嗯，看。”

“不過，哥，你跟陸揚是怎麽認識的？”阿冠似乎才想起這件事。

沈迦和陸揚對視了一眼，陸揚說：“鄰居”

阿冠恍然大悟，三人下車，阿冠勾住陸揚的脖子，嘟囔着：“你小子到底什麽時候請我們去你租的那個房子玩啊，成天待在這荒郊野外，連頓正宗的烤肉都吃不上。”

五點半的學一食堂人聲鼎沸，陸揚帶着沈迦去了二樓小炒部。三人穿過人群的時候吸引很多目光，尤其是陸揚，看來他在學校相當受歡迎，屬于往哪兒一站，旁邊女生就開始聚在一起一邊偷瞄着他一邊興奮地講小話的那種。

三人在桌邊坐下，沈迦看了看旁邊，又看看對面的陸揚，他看來早就被看習慣了，視圍觀群衆為空氣，正忙着把烤魚的肚皮肉剔下來，放進碗裏，遞到沈迦面前。

沈迦說了謝謝，陸揚眼皮都沒擡，拉開一罐可樂。

阿冠也笑嘻嘻遞過來自己的空碗，賤兮兮地撒嬌：“我也要！”

“滾！”陸揚毫不客氣地拒絕。

“怎麽給我這個”沈迦拿起牛奶罐，不滿道。

陸揚和阿冠都喝冰可樂，給沈迦卻是牛奶。

“其他牛奶都賣光了，只剩這個。”陸揚理直氣壯。

“你還真把我當老年人了？”

可那明明是一罐紅色的旺仔牛奶。

“明明是把你當寶寶啊！”阿冠用筷子指了指罐子上的旺仔。

陸揚沈迦俱是一驚，阿冠卻滿不在乎地戳着錫箔盆，嘴裏念叨：“吃魚，吃魚”。

然後三人就當沒事一樣，吃完了這頓飯。

從食堂出來的時候，陸揚去充值飯卡，沈迦和阿冠在門口等他，陸揚卻一直沒出來，阿冠跑去找他，沒一會兒又一個人跑了回來。

“宋杞在跟他說話。可能還得一會兒。”阿冠說。

“宋杞？”

“嗯，一個建築系學長，他們挺熟的，以前還是一個高中的。”

沈迦喔了一聲，正往旁邊看了一眼，就見到陸揚出來了，旁邊站着一個高高瘦瘦戴着眼睛的男生。

意外的，那是一個長得挺好看的男生。

男生離開之前，往這邊掃了一眼，目光在沈迦臉上停留，沈迦感覺到眼神裏明顯的深意。

魯冠一見到陸揚，就迅速找了個理由閃人了，走之前還對沈迦眨了眨眼睛，沈迦只好也對他笑着揮了揮手。

陸揚和沈迦走到停車場，眼看沈迦坐上車，就要回去了，陸揚突然覺得這個晚上不該就這麽結束。

他于是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

“你？”

“我怕你迷路，開不回去，”

“我有導航”

“喔，那你送我到學校西門那裏的小廣場，”

“你幹嘛去？”

“玩滑板”陸揚抱緊了板子。

沈迦頓了一秒，喔了一聲，發動車子。

車子在小廣場旁邊停下。陸揚下了車，又靠在車門上，低頭看着車裏的沈迦：“你要不要下車逛逛，消消食？”

沈迦想拒絕，看着陸揚的眼睛，突然說不出口。

“順便觀摩一下”陸揚拍了拍板子：“我技術還可以。”

沈迦看着他，點了點頭。

小廣場靠近T大學生宿舍區，環形臺階圍繞着一塊空地，空地上有一些水泥坡度地形，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個學生在玩，輪滑摩擦地面，發出噪聲。

傍晚時分，廣場上有零星的學生，年輕的情侶挨在一起，說着悄悄話。

陸揚站在對面最高一級臺階上，看到沈迦坐下，對他做了個手勢示意，靈巧地踩了一腳板子，突然從臺階上飛了下去，飛躍好幾級臺階，穩穩地落在地上。

沈迦愣了一下，陸揚似乎料到他的反應，得意地壞笑着。

玩滑板的小孩那麽多，沈迦以為陸揚只是玩玩，沒想到他玩得還挺精。這一看就是練過的。

沈迦正想着，陸揚又從一個坡度上滑了下去，突然踩着板跳上旁邊的杆子，順着杆子滑到頭，跳到地面。

旁邊爆發出叫好和口哨聲。陸揚在原地踩着滑板晃着，他看到沈迦在看自己，便朝他滑過來。

陸揚上衣的下擺早就從牛仔褲裏跑了出來，寬大的深藍色T恤被風吹得鼓了起來，他雙手背在身後，壓低重心逼近沈迦的時候，沈迦想到那天在小桃源物業中心，他突然踩着板滑過來時候的樣子，那時天花板上的頂燈特別亮，照着他的眼睛，就像今天的夕陽，把蜜橘色的亮光投進他的眼睛裏。

沈迦再次聞到晚風的氣味，夾雜着五月的幹燥，那種夏天到來之前蠢蠢欲動。他下意識地眯上眼睛。

“想什麽？”陸揚在沈迦旁邊坐下。

“滑得不錯”

“還行吧，我就随便玩玩”陸揚被沈迦誇獎，明明開心得不行，但還是得裝一裝。

沈迦早看破他那點心思，笑了。

“你笑什麽？”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玩滑板的？”

“高二。”

“玩這個很酷。”

“我不是為了耍帥，”陸揚說：“滑板對我有很特別的意義。”

沈迦嗯了一聲。

“有一段時間心裏很悶，玩了滑板才好一些。我那時候周末去滑板公園，可以一個人玩上一整天，有一次摔了胳膊，石膏打了一個月。就是這麽練出來的。”

陸揚笑着，腦子裏想的卻是高二很悶的那段時間，他意識到自己喜歡男生，那時學校跟他關系最好的是足球校隊那些直男哥們兒，他很害怕他們知道自己的取向，因此也不那麽喜歡踢球了，後來他找到了滑板，這項孤獨的運動滿足了他的全部需求。

“一遍一遍，聽着輪子的聲音，很安心。”

“嗯，明白”

“你明白”陸揚不相信。

“怎麽？”沈迦卷起袖子，露出小臂，深藍色表帶锢在他的手腕上，有一種紳士的禁欲感。陸揚看向那塊表，覺得有點眼熟。

“叔也是從十七八歲過來的啊！”沈迦語重心長。

陸揚愣住，兩個人對視，都笑了起來。

氣氛正好，但沈迦手機突然響了，是張永安打過來的。

沈迦沖陸揚示意，起身接通，對着電話說了句“永安”，走到邊上去聽。

沈迦那句話沒帶什麽感情色彩，卻刺到了陸揚。他看着沈迦靠着臺階邊上的欄杆，兩條長腿交疊着，舉着手機。

陸揚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沈迦微微皺眉。陸揚看到沈迦手腕上的表，表面那個特別的設計，突然福至心靈，想到張永安blog小故事裏，男人在十周年紀念日贈給女人的表，他可以确定，張永安說的就是沈迦戴的這塊表，而且按照他所寫，這是一對情侶腕表，另一只現在應該就戴在張永安手上。

沈迦打完電話回來，陸揚肉眼可見得低氣壓。

兩個人都沒說什麽，陸揚送沈迦去停車場，走到車子邊上，眼看沈迦要上車走了，陸揚還是沒忍住。

“上次他送你回來，我看到了。”陸揚說。

沈迦一愣，哦了一聲。

“你們是分手了，對吧？”

沈迦看着陸揚，他很急切，又有點憤怒。

陸揚覺得自己時常做沖動的事，說沖動的話，就像上次強吻沈迦。

小孩才這樣，沈迦說得沒錯。

“分了。”沈迦說。

“你們，還會複合嗎？”

陸揚知道自己不該問，但他不想管了，他現在就想問，不問就很難受。

沈迦的眼神變暗了，他看着小孩，這問題并不難回答，但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對陸揚再有什麽鼓勵或者暗示。

“會嗎？”陸揚卻又問，他感到兩個人之間本來那種甜味的暧昧突然變成了令人難受的撕扯，好像黏在手指上怎麽也扯不掉的絲絲縷縷的棉花糖。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時間不早了”沈迦看了看表，“我該回去了。”

陸揚一臉郁悶：“沈迦，你話題轉得很生硬！”

沈迦笑：“謝謝你的晚飯，我走了！”

沈迦再沒看他，背着他擺了擺手，上車離開。

陸揚看着車子開走，猛地踩了一腳滑板，朝相反方向快速滑了出去。

沈迦在後視鏡裏，目送陸揚遠去，這小孩，連背影都氣呼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