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浪潮
新浪潮
在和沈迦“同居”之後的第三個周五,陸揚的戀愛軍師徐籽終于有空跟他一起吃飯。徐籽預約了晚上七點半墨印在新浪潮書店的沙龍,給陸揚也約了一個位子。
陸揚下班後,在約好的日料店和徐籽一起吃完飯,步行到達書店的時候,離活動開始還有半個鐘頭。
陸揚四處張望,看到一些應該是墨印的工作人員,但沒找到沈迦。
“行了別找了,”徐籽站在臺階上翻書,猛拍了一下陸揚的頭:“去,給我買一杯冰美式。”
陸揚去買咖啡。新浪潮是一家開在城中小型商業體裏的文藝書店,如今書店是新開商業體的标配,但光靠賣書賺不了錢,它主要靠賣文具、咖啡和蛋糕維持經營。
新浪潮的靈感來自于法國新浪潮電影,陸揚不能像那些文藝青年和豆瓣青年一樣,看到這個名字馬上就産生正确的聯想,但在選咖啡的時候,看到那些玻璃櫥櫃裏那些命名為特呂弗或者侯麥的蛋糕,他突然靈光一現,明白了這間書店名字的典故。
好像是那個法國電影流派,很悶的,陸揚完全看不進去的那種電影。
他想要選冰美式,看向菜單,發現咖啡也都以某部新浪潮電影命名,冰美式,在這裏叫《夏天的故事》。他又掃了菜單一樣,突然發現脫脂奶拿鐵,在這裏叫《朱爾與吉姆》,想起來了,就是那部無聊得要命,他看得幾乎睡着了的文藝片。陸揚這看着菜單上的片名發呆,突然聽到旁邊的年輕女孩和一個年長女人的讨論。
“給沈迦帶一杯咖啡。”年長女人說。
陸揚瞬間豎起了耳朵。
“《朱爾和吉姆》,沈老板喜歡這部片,就選這個吧!”女孩說。
陸揚一愣,看了女孩一會兒,然後對咖啡師說,“這個,朱爾和,吉姆,麻煩也給我一杯。”
席琳拿着咖啡,和墨印市場部主管朱會走過門外的中庭,去找沈迦的時候,朱會一邊回頭看着還在點咖啡的陸揚,一邊開席琳的玩笑。
“剛才那個小帥哥,是不是看上你了?”
“怎麽會?”
Advertisement
“他盯着你看,你點這個咖啡,他也跟着你點。”
“你應該去要電話。”見到沈迦的時候,朱會還在念叨。
“要誰的電話?”沈迦跟席琳很熟了,有時也開她的玩笑。
“一個大帥哥,個子快到一米九了,至少一米八七,最多二十出頭吧,他一笑,我都母愛泛濫了。”
沈迦看席琳臉都紅了,想必的确很帥。但聽朱會這番描述,他不免想到近期認識的那個小孩,心裏浮現一種奇怪的預感。
正因為這種預感,因此,在沙龍開始,作為主持人的沈迦,站在臺前簡單介紹嘉賓并介紹沙龍議題時,他特意掃視了一下場內。
這個小會場,是書店裏面的一個小型室內空間,聽衆就分坐在五六級臺階上,半環形的空間,圍繞着中間的講席。
沈迦站在最下面那排聽衆席上,邊說邊仰頭環視整個聽衆席。
他的聲音經過擴音,更顯低沉,他講話的樣子過于優雅,僅是說一句簡單的開場白,便迅速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說到“歡迎各位讀者朋友們,在今晚來到新浪潮書店”時,他突然停頓了一下,眼睛看向後排一個位置。
他果然來了。
坐在最後一排,似乎想藏住自己,但他太高根本藏不住,發覺沈迦看向自己這邊時,他的表情肉眼可見得緊張。
沈迦感覺好笑,這小孩,到底在想什麽呢?
他的目光迅速掃過陸揚的臉,看向別處。
“沈迦剛才是在看你嗎?”徐籽轉頭看着陸揚,面無表情。
家姐目光如炬。
“姐,你說我跑來這裏,他會不會生氣?這算不算沒有邊界感?”陸揚小聲說。
“這麽患得患失?都不像你了。”徐籽拿手冊拍了下陸揚的頭:“我告訴你,這是一個機會,讓你了解他的工作場,讓你看看他在做事情的時候,是一個什麽狀态,再說了,你又沒有幹擾他。”
陸揚嗯了一聲,拿“朱爾和吉姆”,碰杯了徐籽手裏的“夏天的故事”。
沙龍開始。
徐籽沒有說錯,今天這個沙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場。活動分為兩個部分,先由F大社會學系的秦真教授做主題演講,徐籽說這個秦真是他們系的大牛,陸揚看到手冊上他的介紹,年紀輕輕就拿到了劍橋的博士,論文和專書都拿過國際社會人類學的大獎,才36歲,已經是國內社會人類學界赫赫有名的學者。
秦真的樣子跟老學究形象相去甚遠,他大概屬于那種在大學裏,女生會為了看他一眼,擠爆通選課教室的教授。瘦高的個子,戴着眼鏡,舉手投足,于随性中透着優雅,說起自己的研究時,臉上的表情又帶着孩子似的專注。
一個人在專注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時,總是帶着光環的,尤其他還在這個領域做到了頂尖水平,那他的光環自然閃耀得沒有人可以忽視。
秦真今天介紹了他剛做完的一項經驗研究,是一個北方的生産塑料制品的小村莊,在禁塑令前後的經濟和社會結構的變遷。出人意料的,他的演講生動有趣,他帶着學生,對這個村莊做了長達三年的跟蹤調查,積累了大量一手資料,在對這個村莊的社會結構和人際關系進行剖析時,又能夠高屋建瓴,輸出發人深省的洞見。
秦真講完之後,沈迦也上臺來,與秦真做了一個簡短的對談。
徐籽一下子來了勁,用手比了個相框,“這兩個人同框,簡直賞心悅目”。
陸揚心裏泛起一絲酸味。
沈迦看起來跟秦真很熟悉,兩個人的互動自然又舒服。沈迦問了幾個問題,其中一個令陸揚印象很深,他問到那些村民的現狀。
“作為一項學術研究,它相當紮實,結構和行文都很漂亮,理論和學術史的部分使用得很準确也很節制,沒有學術背景的讀者讀起來也不會感到費力。但恐怕很多人和我一樣,很想知道,這些研究對象的現狀怎麽樣,你的研究有沒有對之後的政策制定産生影響。畢竟,一個禁塑令,就在一夜之間改變了這個村子所有人的生計和命運。”
沈迦提問的方式很樸實,但問題很直接甚至尖銳。
比起研究、發表、漂亮的辭藻和矯飾、學術或者文藝的标簽,沈迦更關心的是人,是他們在這個精致的書店裏讨論的,距離這裏一千多公裏之外的那些普通的人。
突然的,陸揚開始有點明白,沈迦關心是什麽。他還無法摸清楚沈迦全部的價值和靈魂,但他已經看到了局部,徐籽說得太對了,在這個工作的場合,他了解到沈迦在謎樣的冷淡疏離的外表之下,有一個複雜的靈魂。
秦真那天以嚴謹的态度回答了沈迦的所有問題,在沙龍的最後環節,有好幾個聽衆提問,提問者有年輕的學生,有墨印和秦真的忠實讀者,也有住在附近社區的老年人,他們熱切的求知欲和對社會公義的探讨再次刷新了陸揚的認知,如同沈迦在結束詞裏所說,這個晚上的交流是“高質量,有價值的”,“也希望在學術和思想的價值之外,還能産生有意義的行動,促成改變”,沈迦如是總結。
活動結束,聽衆散開來,陸揚和徐籽還坐在原位,陸揚看到沈迦和秦真,還有幾個人一起,站在書店外中庭的樹下,在聊着什麽。
“怎麽樣,收獲不小吧?”徐籽轉頭看着陸揚。
“嗯”陸揚伸展了一下憋屈了幾個鐘頭的長腿,雙手往後撐在地上,擡頭看了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
“姐”。
“嗯。”
“我這次是真喜歡。”
“行了不用強調,你都說都多少遍了!”徐籽笑道。
陸揚又看了一眼遠處的沈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那你是什麽意思?”
“就,我這次就不可能放手了,這個人我要定了,太喜歡了。”
徐籽狂笑。
陸揚那股子沖動勁兒上來,拿出手機就給沈迦發信,約他一起回去。
沈迦這次倒回複很快,“不了,還有其他事情,我自己回。”
陸揚回複“好的”,他也沒有失望,這樣普通的對話倒給他一種他們很親密的錯覺。
陸揚和徐籽在書店門口分開,陸揚一個人往公車站走,經過一條窄巷,他正走到巷子口,突然聽到大樹下傳來兩個男人的對話。
他真的沒想偷聽,但夜晚太安靜,連樹下溜過的白貓都悄無聲息。
“又沒吃晚飯?”
“嗯,吃了東西腦子就轉不動”
陸揚聽出了回答的這個男人的聲音,就是剛才書店裏作報告的大教授,秦真。
“餓不餓”
“有點”
“這裏附近有我朋友的店,意面,要不要去吃。”
“不要”
秦真的語氣突然變軟了,聽起來竟有幾分撒嬌的意思。
“我想回家,累了”。
“但還是有點餓。”秦真又說。
“那我去開車,去朋友的店裏買一份熱狗,你車上吃,好不好。”
“嗯。”
“那走吧,你呀,下次記得活動之前墊點東西,胃受不了的。”
“我知道了”
秦真的回答懶懶的。然後,男人飛快地吻了一下秦真的臉頰,攬着他,往巷子那頭走去。
陸揚呆呆地,看着兩個人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下的巷子口。那男人比秦真高半個頭,攬着他的胳膊看起來結實有力。
原來教授有這麽一個高大威猛又知冷知熱的戀人,聽聲音是一個相當成熟的男人,他們說話時候的親密和自然,是演不出來的。
陸揚不禁有些羨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