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清風拂過耳畔，香華的話夾在風中，她沒聽清。
“你說什麽？”
香華見四下無人，沉着臉重複遍：“魏質子沒了雙腿，成了廢人。”
趙雲梨驚得起身，那日她走後發生了什麽？怎會變成這樣？
她迫切想知道，香華嘆息聲，也不瞞她，“是三王子，他們把魏質子扔進鐵籠中，被那只猛虎…咬斷了雙腿。”
趙雲梨啓唇，眼中蘊滿同情和震驚，她想到，那日若不是王爺來了，那麽，被咬斷雙腿的或許就是她。
她低頭沉默，內心掙紮了片刻，決定去見魏元和，不為別的，她就想知道魏元和想對她說些什麽。
順便，去看望他。
趙雲梨稍微收拾下，跟王府的管家說了聲，免得王爺回來找她。
交代完幾句，兩人就出了王府，剛走到門口迎面看見韓雲朝回來，身後跟着錢旭。
“王爺。”她彎身行禮，紅唇微微嘟着，情緒不佳。
韓雲朝沉沉的應了聲，眸光轉了轉，“要出去？”
她不想隐瞞，擰眉颔首，“對，回趟質子府。”
韓雲朝揚起薄唇，眉眼舒展，淺淡的眸子泛起一絲柔意，“早點回來。”
言罷，便大步流星進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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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梨側身看，他說早點回來的時候怪怪的，總覺得藏着深意在話裏。而她聽着，竟然有了些不知名的悸動，全身輕顫了下。
“小的怎麽覺着，王爺不對勁？”香華眯眼眺望。
她贊同，嘴上多說句：“哪裏不對勁？”
香華說不上來，這幾日在王府住着，府中下人恭敬，倒沒有不妥，就是每日的飲食起居有點怪異。不像是對一個男人的習慣，更像是姑娘家的。
那日沐浴時，王府丫鬟竟然在浴桶中放了花瓣，還備了女子愛用的桂花頭油，幸好她及時制止，不然旁人還以為他家質子跟個姑娘似的，惹人猜疑呢。
香華又想起那日的紅糖水，一個男人會喝紅糖水？
她是沒見過。
趙雲梨見她沉思，扯扯她的胳膊，“怎麽不說？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香華回神，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撫她，“可能是小的想多了，沒有的事，眼下幸好有王爺護着，質子可以平安度日。”
那倒是。
她撅唇，又想到了魏元和的處境和遭遇，簡直比她還慘。
趙雲梨握緊拳頭，急切道：“走吧。”
香華颔首，兩人坐着馬車徑直回了質子府。
門庭冷清，花草凋零，毫無生機。
門口守衛也撤了，仆從從進來沒看見一個。她不過幾日沒回來，質子府怎就成了這幅模樣。
太過冷清，就像是無人居住般。
趙雲梨百感交集，心頭湧上酸意，她低頭前行，看着落葉飄在腳邊，步子一頓，又繼續朝前走。
“魏質子出事後，燕質子就搬了出去，王上也允了。府中下人見此情形，有門路的也都走了，只留下幾個老仆。”
趙雲梨應了聲，能想象出現在的質子府是何等難過，瞧那無人打掃的長廊，幾日的功夫，就積了一層灰。
她腳下快了些，留下淺淺的腳印。
魏元和身邊的小厮見到她來，冷淡笑笑，随後請她們進去，“趙質子進去吧，我家質子等候多時了。”
她點點頭，站在門外遲疑片刻，緩了緩情緒才推門進去。
暖風灌入，将房內的藥味一并吹進她鼻間，萦繞不散。她輕吸兩下，稍微能适應這個藥味。
趙雲梨輕輕帶上門，然後朝床榻那邊去，還未靠近，就聽見魏雲和沙啞的聲音，和往日的清潤不同。
“趙質子，你來啦。”
她輕輕回應，接着慢慢靠近，在邊上停下。
看到魏元和的一剎那，趙雲梨便震驚的瞳孔睜大，他的下身是空的，就算隔着一層薄被也能瞧見下身的空蕩。幾日的功夫，他就瘦的不像話，顴骨凸起，雙眼不複往日神采。
面上蒼白無色，那只放在外邊的手也只剩下骨頭，帶有胡渣的下颌動動，勉強扯出一抹笑意。
趙雲梨握緊手，不是滋味的吞咽下，“魏質子，你…”
她不知如何安慰，更不知要說些什麽。
這樣的結局，兩人都沒想到。
魏元和微微揚起腦袋，自嘲的看了眼自己下身，而後又似沒力氣般，倒了回去。
“那日的事，我不該騙你去，對不起。”
趙雲梨的眼睛從他的下身移到他臉上，輕輕晃頭，那日她是很氣，可是現在看見他這樣，她就不生氣了。
說來，他們同病相憐，若三王子威脅她，她大概也會和魏元和一樣，作出同樣的決定。
他們只是想活着罷了。
趙雲梨眼眶微濕，想安慰他幾句，可張張嘴，又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能直愣愣的看着他。
魏元和側頭，眼中沒有生機，盡是凄慘頹敗，還有絕望。
“麻煩你走一趟了，我就是想跟你說對不起，回去吧。”
他沒什麽要叮囑的，他們不同，她有人護着。
趙雲梨聽了難受，不忍直視，“會，會好起來的。”
她聽見魏元和譏笑，“不會了。”
她不知如何回應，只能輕輕的說，會的。
沉默須臾，趙雲梨該走了，她抹了眼角的淚，三步兩回頭的移動。
走到門口，她又轉身，看見魏元和望着頭頂，眼神空洞，喃喃自語。
“我好像，回不去魏國了。”
三日後。
趙雲梨坐在王府後花園的涼亭內，韓雲朝還未回來，她一人閑的慌，只好喝喝茶，吃些點心打發時間。
喝了一壺茶，吃了一碟點心後，韓雲朝回來了。
面色有些沉重，眸光暗沉，他看了她一會，然後啓唇道：“魏元和死了。”
“怎麽會？”
前幾日去看過魏元和，她私下問過太醫，太醫說可以保住一命，只是以後不能行走。
怎的過了幾日，人就沒了？
趙雲梨胡思亂想，似想到了什麽，急忙道：“是誰殺的？”
“自殺。”韓雲朝坐下，面色不改，“割脈自殺，下人發現的時候，人涼了。”
盡管他說的很平靜，可趙雲梨能感受魏元和的心情和絕望。
他沒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選了這一條路。
生來尊貴的王子，來了晉國成了卑微的質子，面對權貴的欺壓，忍氣吞聲，就盼望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的國家，現在，不僅受到了侮辱，人也廢了，回去還能如何。
他大概，也只能想到這條路了。
趙雲梨酸澀難受，為他的死感到遺憾，也想到了自己，她有一天，會不會也跟魏元和一樣？
她咬唇顫抖，磕磕巴巴的說道：“要，要是王爺沒來，我是不是，是不是就和魏質子一樣了？沒了雙腿。”
沒了雙腿，該怎麽回去見母親？
趙雲梨眼中含淚，隐忍着不落下來，“我好像也會死。”
不管是在晉國，還是趙國，她好像都逃不過去。
她不想死。
韓雲朝眸色陰郁，起身揉着她的發絲，“若不想死，就好好待在王府。”
聞言她擡頭，有些詫異的看着他，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話，“王爺會一直當我的靠山嗎？”
韓雲朝盯着她的耳垂瞧，瑩白嬌嫩，“自然。”
她揚起笑意，放心了，“我會好好伺候王爺的。”
伺候？
韓雲朝笑的別有深意，他可不需要那種伺候。
有了他的保證，趙雲梨心情舒緩些，笑意嫣然的昂起腦袋，一看他，才發現他的手還放在她頭發上，舉止親昵。
她怔了怔，心慌的往後退，眼神閃躲，“那，那，魏質子怎麽辦？”
“火化後，送回魏國。”
她耷下臉，語氣悶悶的，“王上沒說什麽嗎？”
難道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三王子禁閉三月，蕭庭時打了二十大板，罰跪祠堂。”
所以之前傳聞他們受罰，是因為魏元和的事。
趙雲梨不禁嘲笑兩聲，魏元和命都沒了，而他們活得好好的，不過是緊閉和罰跪，是不是太過輕巧了。
可她也不敢去王上那裏質疑，只敢在韓雲朝這裏嘀咕兩句：“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同樣是王子，為何命運如何不同？”
韓雲朝看她，因她的話笑意暫時收斂幾分，“雖是王子，可國不一樣，王上不會為了一個質子而要自己兒子的命，而且，王上已派使臣前去魏國，若順利，魏王為了魏國，不得不咽下這口氣，就此作罷。”
她低頭沉思，長長的羽睫顫動，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眼底的情緒。
是了，她死了，也是這樣的結果。
命運，就是不公的。
她沉默良久，撩過臉側的碎發，不知在想什麽。
韓雲朝瞧着，正要開口，就見她猛然擡起小臉，悠然一笑，不複方才憤怒的神情，“王爺，你餓不餓？我去給你拿吃的來。”
他愣住，随即明白她心裏想法，笑道：“嗯，是有點餓。”
“好嘞，我現在就去。”
她提着衣擺小跑離開，嬌小的身影消失在光暈中。
韓雲朝笑的溫柔，濃墨的眸子直直盯着她消失的方向，半響才回神。
在王府小住了些許日子，下人們似乎習慣府中多了個人，對她恭敬有禮，照顧得當。
趙雲梨住的也舒坦，雖然出門會聽見嚼舌根的人，可現在有王爺袒護她，倒不敢在她跟前侮辱她。
她還是要臉面的，想着跟王上說，換個地方住，還沒來得及說，就被韓雲朝一句話擋了回來，自此，她沒再提過，安心在王府住下。
左右也安全，三王子也不敢找來。
是夜，暮色濃郁，府中寂靜。
香華從外頭進來，順便端來一碟點心，怕她晚上餓着。
她趴在軟榻上，晃着白嫩的腳丫子，格外惬意，“香華，我想解開，可以嗎？”
她說的聲音很小，臉上滿是渴望，自從來了王府，束胸晚上沒解開一次，憋的難受。每日睡覺都是一種折磨，有一晚，她實在忍不住，自個解開透透氣，結果被香華說了一頓。
滿是戒備的提醒她，現在是在王府，到處是七王爺的人，更要小心謹慎。
趙雲梨雖心裏不願，可還是聽香華的話，每日睡覺都是綁着的。
但随着天氣越來月暖和，胸口綁個布條睡覺實在難受，再則，半夜好像要下雨，空氣特別沉悶，悶的她透不過氣來，所以她才想拿下來的。
香華嘆息，也很無奈，“不成，府中人多眼雜，被人知道就死定了。”
她也知道，可是…
“我真的很悶，難受。”
她扭動身子，對香華撒嬌。香華也吃她這套，她說幾句軟話，香華想了想就同意了。
趙雲梨放下紗帳，手快速的解開紐扣。
橘黃光暈柔和，映着紗帳上的身姿曼妙，舉止優雅，細長的手指緩慢轉動，透着誘惑的意味。
她甩甩長發，側過脖頸，更顯嬌軟魅惑。
香華看了半響，情不自禁的吞咽下，公主這般國色，男裝也掩蓋不了。
“香華，諾，給你。”
她的語調輕快，說不盡的暢意。
香華接過，囑咐她快些睡，便熄了幾盞燭火。
屋內越發昏暗，正當香華準備出去時，敲門聲響起。
“趙質子，您睡了嗎？”是院裏丫鬟的聲音。
趙雲梨探出腦袋，和香華對視一眼，然後躲了進去。
香華略顯驚慌，不過一瞬，快速鎮定下來，過去開了門，“質子睡了，不知姑娘前來，有何要事？”
丫鬟往裏看了眼，見屋內昏暗，紗帳放下，便收回眼，直視眼前的香華，“王府吩咐，明早請趙質子陪他出趟門。”
“就質子一人？”
丫鬟颔首，“是的，王爺是這麽吩咐。”
香華點頭，随後送走她，從新關上門。
趙雲梨鑽出來，問香華：“陪王府去哪？”
方才香華問了，那丫鬟沒說，估計也是不知道。香華沉默幾息，然後說：“大抵是沒大事，您放心去就是。”
她又鑽了回去，嗯嗯兩聲，寬心的倒下睡覺。
翌日。
趙雲梨姍姍來遲，韓雲朝已等候多時，瞧見她跑的通紅的臉，嘲笑道：“質子辛苦了，大清早陪我出門。”
她喘了口氣，擺擺手，“不妨事。”
昨晚睡的太舒服，起晚了。
趙雲梨緩過來，直起身板，看着外邊的馬車，“王爺，咱們去哪裏？”
韓雲朝背手朝外走，“去了就知道。”
她愣在原地片刻，而後大步跟上。
馬車出了城，直奔郊外而去。
大約中午時分，到了一處山莊，方圓幾裏，只有這一處莊子。
趙雲梨不免好奇，來這裏做什麽？
她在原地轉了圈，只見山林環繞，青綠一片，水聲潺潺，幽靜安靜，很舒服的一個地方。
韓雲朝看她眼，未說一句就進去。她抿着唇茫然，很快跟上。
在山莊轉了圈，又休息了片刻，趙雲梨終于忍不住問：“王爺，來這到底做什麽？”
韓雲朝喝口茶，漫不經心道：“泡溫泉。”
窗外的鳥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煩意亂，與她此刻的心情鮮明對比。
趙雲梨愁的吃不下，韓雲朝說，下午要去泡溫泉，還要她去。
那她…
豈不是會露餡。
她咬着手指，在房內來回走動，揣揣不安。
“趙質子，王爺請您過去。”
門外的突來的聲音吓得她一哆嗦，顫着聲回她，“哦，好。”
她在房內想來想去，大概是跑不掉，還是想個借口為好。
想了半天，趙雲梨想到個很好的借口，身子不舒服。
所以一見到韓雲朝，她就直言道：“王爺，我身體不舒服，不去泡溫泉。”
韓雲朝揚起眉眼打量她，笑意幽深，“這溫泉有強身健體之效，前些日子你卧床不起，正适合你。”
聞言，趙雲梨怔住，她是不是自己撞刀口上了？早知道就不找這個借口了。
她揪着衣袖，神态不自然，“哦，我自小身體就不好，跟泡溫泉關系不大，還是王爺您去吧。”
韓雲朝點點頭，不強求，“也罷，我自個去。”
她松口氣，那就好。
“你在邊上看着。”
高興不過幾息，韓雲朝的這句話徹底讓她絕望。
她張着唇，說不出話來。
溫泉在山莊後邊，背靠懸崖，相當隐蔽，當然泡着也很舒服。可惜她無福享受。
趙雲梨盯着瞧了半響，看見韓雲朝解扣子，立馬轉身過去。
“你不是說要伺候本王，站那麽遠，怎麽伺候？”
“要不叫錢旭來？”她提議道。
此時韓雲朝露出結實的臂膀和勁瘦腰間，一步步下了溫泉。
她聽着蕩漾的水聲，臉頰暈紅，好似晚霞。
腳下想走，卻又挪不動步子，直愣愣的背對他站着。
韓雲朝靠在石邊，透過氤氲的水汽看她，“都是男人，你怕什麽？”
“沒，沒怕。”她底氣不足，很心虛。
“既如此，那就過來擦背。”
新年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