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頁
曲悠吃完了桌子上的棗泥小卷和綠豆冰酥,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從前曲嘉熙吃甜食時可憐兮兮的表情,心中嘆了一聲,便叫人備車,打算回府一趟。
這次她來得時間正好,曲承早朝,尚未歸家,尹湘如聽聞她來,喜出望外,連忙把人喚了進去。
曲悠把打包帶來的棗泥小卷和綠豆冰酥分給兩個妹妹,又親自制了一碗瘦肉鹹粥,她剛擺上桌,未換下官袍的曲承就進了門,見她在此,冷哼了一聲。
不過到底沒有叫人把她趕出去。
一家人圍在桌前,姨娘照例不能上桌,曲向文去了書塾,曲嘉熙和曲嘉玉感受到了曲承的不悅,不敢多說,只顧拼命吃飯,甫一吃完,曲承便冷着臉吩咐她們下去了。
曲悠朝母親使了個眼神,道過會再去房中相尋,又屏退了下人,偌大的堂前,便只剩了父女二人。
“跪下。”
曲承冷冷看她,漠然道,曲悠坐在桌上沒動,開口問:“父親為何要我跪?”
“禦街擊鼓,抛頭露面,為風塵女子鳴冤,你所做種種,難道還覺得得意不成?”曲承一拍桌子,“周檀要替相好出頭,你上趕着做什麽筏子!難道你不去,他還會對你動手?若被逼迫至此,怎不知回來告知你的父親?”
他一番話大大出乎曲悠意料,她起了身,在曲承面前跪了下去——她向來不習慣跪拜禮,只有在跪曲承和尹湘如時,意外地沒什麽心理負擔。
曲悠小聲道:“父親誤會,其實……是我自己要去的。”
曲承一愣:“你說什麽?”
曲悠硬着頭皮繼續說:“是我結識了風塵女子,為她們身世所動,自願替她們擊鼓的。若非官宦內眷,女子擊鼓必要先賜庭杖二十記,都是嬌弱身子,怎能受得了?父親今日若要責我,我也并不後悔,此事更與周檀無關,市井流言,是他為了護我聲名,刻意放出去的。”
曲悠垂着頭,曲承卻半天沒說話,她盯着對方的官靴,心中突然萌生一種酸澀情感——她在現實生活中父親早逝,連面都不曾見過,曲承對她略有關心,竟叫她如此感動心酸。
“起來罷。”
半晌,她聽見曲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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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舉狂悖不堪,卻有幾分俠氣在,雖需責,亦可贊。”曲承嘆着氣道,又恨鐵不成鋼地罵她,“我從前怎不知你有如此膽量,便沒想過自己今後的名聲會如何嗎?”
曲悠松了一口氣,曲承果然是不折不扣的文官。
她違的是婦德,行的是義事,禦史臺上古板迂腐的老大人們唾棄,京都衆女譏諷,但年輕的士人學子和文官清流,還是有一部分覺得此舉可贊的。
曲承對的是自己的女兒,更是不例外。
他罵了好幾句才讓曲悠起來:“……罷了,除了我方才同你說的,還有一事,雖然此次是我誤會,但你今後還是離那個周侍郎遠些。此人心思深不可測,若想害你易如反掌。他既不在意,又不行暴戾,你便客氣應付、小心待着,且看今後罷。”
他沒有繼續說,曲悠卻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曲承眼中,周檀聲名狼藉,雖然此時烈火烹油,但終歸不是長久之像,若她傾心相許,只怕他日會禍及自身。
“你回門時,竟還為了他頂撞上親!”曲承不知為何又想了起來,怒道,“我同你說的話,你可記住了?”
“父親——”
曲悠将那碗瘦肉粥往前推了推,曲承勉強消氣,取湯匙喝了一口,只覺唇頰生香。
曲悠十分認真地問他:“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在您看來,何為‘人之真實’?”
曲承握着湯匙,僵了一瞬。
作者有話說:
悠:辯論技能持續發動中……我們的口號是,有理有據(引經據典)地吵架!
家人們是這樣,我一般是晚上八點更新,如果加更的話大概率都是淩晨(近乎到清晨)發出來,晚上不用等,第二天一起看就行,感謝大家支持~我在保證日更時盡力加更!(狠狠立flag)
第36章 花落去(六) ◇
旦暮
花落去(六)
曲承是史官, 聽她問這個問題,心中詫異,面上不顯,只問道:“緣何有此問?”
“我于書中所見, 于流言所得, 于世人所聞, 皆與我親眼目睹、親耳聽聞有所不同。”曲悠攪着手中的白粥, 半真半假地說,“有時候我在想, 言語離人甚遠,眼見也未必是真實,只要我不能得窺心一術,終究全是猜測。”
“你從前只好詩詞歌賦, 不讀前朝史書,今日能發此一問, 可見有所進益。”曲承贊了一句,欣慰道,“莊子有言,‘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 知其解者, 是旦暮遇之也’,你可知此句何意?”
“若有知己,相隔萬世也如朝暮相見般親近。”曲悠思索道,“此句出自《齊物論》。”
“唐人寫, 心有靈犀, 一點而通, 莊子所求亦是如此, ”曲承面色凝重,“你所說的‘人之真實’,于修史之人過于飄渺,我手中要過千秋萬載,探求何止一人?若要到你說的真實,需要讀其心、共其情,如滴水入海,相融才知浩瀚,甚難。”
他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認為周侍郎與流言不同?”
他果然能聽懂,曲悠拿不準他是什麽意思,便低頭吃粥,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