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頁
眼淚順着晏無憑顫抖的睫毛肆虐在她面容之上,結成大滴落下,燙到了曲悠的手心:“而你——你從前便好色荒淫,那一日喝醉了酒,來尋你相好的姑娘,打開房門,見房中有另一個男人,怒火中燒,拔劍便殺了他,一句話都沒說,拔劍便殺了。”
“你不過是走錯了房間,不過是喝多了酒!彈彈手指,便将這一件事壓得死死的,連那書生家人上門去求些銀錢都要罵一句晦氣……而他,又做錯了什麽呢?他寒窗十年,不過是馬上要赴京趕考,臨行之前,滿懷憧憬地來見他心愛的姑娘……”
晏無憑顫着聲大笑起來,如瘋了一般,她笑得喘不過氣:“彭大人,你當時馬上要離開鄀州高升了,你可知他心愛的姑娘是誰?你可記得,那個捧着骨灰在府衙門口跪了三日三夜的女子,對你說過什麽話嗎?”
“是我!”
“我對你說,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要了你的命!”
對着她的嘶吼,彭越冷汗涔涔,哆嗦着回應:“這、這完全是我、是我無心之失!晏姑娘,晏女俠,我真的不知道你就是……我不知道我們從前相識啊,我真的是無心的……”
“好一個無心!我不過是求些平靜的生活,你踩着我父親的屍骨向上爬,視我夫君如草芥,你是大人物,伸手就能把常人碾死,可我……卻因你一個又一個的無心毀了一生!我隐姓埋名,常年假扮男子,摸清了你所有的習慣,忍氣吞聲地做你下屬,我有無數個機會殺你,你知道我為什麽非要布這個局嗎?”
“因為你不能死于平常的刺殺,不能死後還要加官進爵享人供奉。我一定要讓你身敗名裂,一定要讓你……背負着惡名、罵名下地獄!彭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跪伏着去抓散落在腳邊的刀,卻因傷口的疼痛提不起來,曲悠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感覺自己的眼淚也流了一臉。
周檀深深地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他伸手拾起了晏無憑那把刀,輕輕放在了她的手裏:“你動手之前,我有幾句話要問他。”
晏無憑僵硬地朝他低頭行禮,于是周檀拎起了彭越的衣領,道:“我可以讓你死得不那麽痛苦,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似乎是已經意識到今日自己必死無疑,彭越也不再對他客氣,半死不活也惡意滿滿:“你竟和這女賊同流合污!我就知道,此案必定有你從中作梗……傅慶年膽小如鼠,居然不敢殺你!你這等……這等心狠手辣的小人,跟我有什麽分別?”
周檀充耳不聞,只顧問道:“你手中有什麽東西,讓傅慶年不敢殺你?”
“哈哈哈哈哈,我有什麽東西……”
彭越斜眼看他,瘋瘋癫癫地笑道:“我有什麽東西,我敢說,你敢聽嗎?”
周檀面色一沉,不自覺用力了幾分:“為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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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啊,你應該比我知道得還多才對……”彭越皺着眉頭自言自語,狀若癫狂,他擡起眼睛,忽然帶了一二分興奮,“周檀,你在刑部大獄當中應該知道了不少吧?燃燭樓究竟為何要修建……你若不知,怎麽寫得出那句‘清白伊始’?”
“你……”周檀面色大變,見鬼一般松了手,曲悠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神色,“你知道多少?你有什麽東西?告訴我!”
“傅慶年都找不到的東西,你也永遠別想找到!”彭越怪笑着,“見你如此……必然知情,你以為宋昶會讓知情的人活多久?周霄白,我就算是下了十八層地獄,也等着你下來……”
“無憑,動手!”周檀不等他說完,便嘶吼出聲,曲悠尚未反應過來,晏無憑便提着那把刀踉跄着站了起來,她用盡所有剩下的力氣舉起胳膊,惡狠狠地砍了下去。
曲悠吓得跪坐在地,她聽見了鈍刀砍入血肉的聲響,與此同時,熟悉的氣味沉沉地裹住了她。
周檀不知道什麽時候跪在了她的身前,伸手把她按入懷中,擋住了她的視線,也擋住了身後飛濺的鮮血。秋雨朦胧,沒有沖淡半分他身上的靜水香氣息,反而讓它在雨氣中更加清晰。
他的手在抖,曲悠想,這個擁抱甚至不帶任何旁的意味,恍惚間她覺得不止是自己需要安撫,對方亦需要她的溫度。
“不要看。”他說。
曲悠伸出手來反抱住了他,周檀一怔,胸口起伏了兩下,眼底漫上一片紅,卻沒有舍得松手。
蕭瑟風雨中一個這樣的懷抱,如同夢中溺水時的一雙臂膀,他被人從滔天巨浪中溫柔托起,連呼吸亦是奢侈,手一松,夢便悉數碎去。
晏無憑跪在血水當中,像是抽去了所有的力氣,曲悠從周檀身側露出一雙眼睛,伸手去扶她:“無憑,你可還撐得住?”
對方無力地搖了搖頭,眼瞳中泛出一絲笑意,依稀能看出舊日清麗的影子:“夫人,我心願已了,再沒有什麽值得挂牽之事了。”
“有,”周檀語氣難得哽咽,“我、尋到了你弟弟。”
“我弟弟……他還活着?”
“他很好,他還在鄀州,從前不得入伍時,屯田做散戶,我托人将他送到了守城将軍的營中,能吃軍饷……他也在找你。”
晏無憑眼睛亮了一瞬,不過也只有一瞬:“好,好,他好好活着,便比什麽都好……周大人,我欠你的,怕是這輩子來不及還了,我有一封信給弟弟,就在刑部那架屏風之下,你幫、幫我寄出去罷,寄到鄀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