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頁
晏無憑回過頭來,一張俏臉氣得漲紅,曲悠則完全愣住了,手邊抖了一抖,粗白瓷的茶杯掉在地上摔成了幾塊碎片。
好一段沒來由的荒謬言論……周檀那些不堪入耳的狼藉聲名,難道都是這麽來的嗎?
第26章 燕歸來(六)
孤鹜
燕歸來(六)
曲悠本以為這猜測也不過是空穴來風,沒想到幾日之後卻有愈演愈烈之勢,禦史臺最愛參周檀,原本只是參其治家不寧,如今便上了幾道“好色貪婪”“欺淩發妻”。
壓力之下,周檀遞折子避嫌,退出了墜樓案的三司會審。
世人管中窺豹,只以為尋常內宅女子不可能自願做出這等事,可若與周檀扯在一起,自有十二套新鮮言論等着添油加醋。
曲悠略一留心,便知是有人刻意在市井間散布了這樣的消息,她本以為散布消息的人是為了玷污周檀聲名,結果查來查去竟查到了艾老板頭上。
等同于說,這消息是周檀自己放出去的。
書齋原本存過許多刑具,雖在周檀接手之後只用于案牍收藏,卻依然能嗅到隐隐漂浮的鐵腥氣。曲悠闖進去的時候周檀正在看案卷,蹙着眉在書頁上畫了一個黑色的圓圈。
“是我放出去的,”他痛快地承認了,“禦史臺日日參我,不少這幾本。”
曲悠匪夷所思:“為何?”
周檀看了她一眼,從一側的書卷之下摸了一封書信出來,遞給了她。
厚藍紙為封,上印雙鯉形狀,一側還有蓮花圖樣,這是北胤最常用的信封。
周檀一手金鈎玉劃的瘦金體,剛勁有力地寫了“和離書”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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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信有我的私印,無論何時,都有效力。”周檀伸手研墨,沒有看她,“你雖受士人贊譽,但終歸破了女子之德,若要再嫁并不容易。我只能盡力如此,今後議親,你也只說是受我逼迫……”
“我告訴過你,我并不在乎聲名。”曲悠打斷了他的話,“此事是我自願所為,不需要你如此。”
“為何不在乎?至少你還有聲名,既有便收着吧,我本就惡名良多,不介意再添一條。”周檀擱下硯石,終于擡起頭,緩緩對她露出個笑來,“你問我這一句,難道是在替我鳴冤?你可莫忘了,彭越這個案子,是我用谷氏一條人命換來的。芳心閣的女子如何,我并不在意,替你攬了這名頭,雖有言官彈劾,但明眼人自然知曉,扳倒彭越,我當占首功。”
他比她高了一頭,站起身來,曲悠便只能擡頭去看他的下目線。
“你說你不在乎?只是因為你未曾失去罷了,我才是真的不在乎市井聲名,浮名,哪有利益重要?”
面前深青衣袍的女子看着他,神色從愕然漸漸變成他很熟悉的失望,她沒有多說什麽,伸手接過了那封和離書,拂袖而去。
周檀突然意識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便常見曲悠的背影。
她雖聰慧狡黠,但理智、淡靜,不想跟他說話的時候就會轉身離開,從來不多廢一句口舌。
“算我白為周大人擔心,此案畢後,我便如大人所願,印章和離。”
周檀低低地笑了一聲,感覺喉頭微腥,有隐約血氣。
曲悠負氣一般離開了書齋。
她其實并沒有想明白自己今日為何要來,周檀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自有理由,根本不需要她多操心。從前每一次都是這樣,她揣着無妄的期待跑來問一句,得到的都是實話——周檀從沒在她面前僞裝過自己的心術。
可是她在每一次聽見對周檀的評價時,都會産生為他鳴一句不平的沖動。
不該如此,不該如此。
曲悠停下腳步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了刑部後堂那架屏風之前。
白雪先生以朱紅筆墨耐心回應了在上面寫字的每一個人,有人抱怨世道不公,他便寫“舉世皆濁,亦要自清”;有人傾訴母親生病,他便寫“虔頌令母,盼不日安泰如昔,神佛自佑善人”。
曲悠覺得,她似乎理解了第一日在此時,那個刑部侍衛對她說的“三言兩語告慰人心”是何意思,這白雪先生才高不傲,只是讀着這些平靜溫柔的言語,似乎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安撫。
她略一遲疑,提筆在第二扇屏風的偏僻角落寫了一句。
“歷史浩如煙海,如何窺見人之真實?”
寫完了曲悠又不禁失笑,困擾史學界的千古難題不外如是,有什麽問的必要?
她直起身來打算離開,卻意外瞥見白雪先生在她補過結尾的那首詩之後又寫了一句。
殘生鄙薄徒見日,當日她補了一句,可歸南田早荷鋤。
而白雪先生在她補的最後一句一側寫了他原本想寫的結尾。
——吞聲老病哭窮途。
能為三春聽白雪,不複德音笑姑蘇。
殘生鄙薄徒見日,吞聲老病哭窮途。
他竟是這麽想的。
曲悠在屏風前駐足良久。
先生如白雪,能慰他人心,為何慰不了自己呢?
*
此後幾日曲悠沒有出府,一則是懶,二則是市井流言頗多,她也不願意聽了自求煩惱。
她與周檀分院別居,白日裏睡到日上三竿,午間來興趣便親自下廚,沒興趣就四處轉轉觀察一下大家的工作,與周檀幾乎是一面未見。